龜公急了。

    明顯遲緩不便的小短粗腿邁開，都來不及多走出兩步的距離。

    像是一道無形無色，也無從觀察的堅固屏障。就橫亙在燒烤店門的矮階之上。

    天道物法，人妖殊途，相隔異端，不可觸碰。

    ‘砰’地一聲。

    撞得他老龜四肢發麻，頭暈眼花。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br>
    老龜掙扎著好久，終于才將他背后的硬殼給翻轉過來。

    抬頭一看，小店內的龍女公主專門還搬了把小板凳，摸來袋薯片零食，就坐在店門口，靠近屏障的后面。

    頗為興致地看他老龜背殼著地，頭暈眼花打轉轉兒。

    “求您也放小的進去??！”

    龜公眼中都快淌出來了一泡辛酸淚。

    這小龍崽崽，哪里還是想象中的活潑可愛又乖巧的小崽崽，活脫脫的一只頭頂長角，背后黑翼的小惡魔??！

    “我家里也不需要有一只滑頭滑腦狐貍似的老海龜！”

    白咕咕翻了白眼。

    跟這老龜死磕僵持也沒意思。

    龍爹既然今晚不回來住，燒烤店面尚未開張，也沒客人上門。

    白咕咕思索片刻。從柜臺后摸出了，手動拉卷閘門用的長拉桿。

    正準備拉下卷閘，關門歇業。

    “招了招了招了！小的都招了！”

    店門外扒拉的老海龜突然拔高聲音，尖叫說道：“公主殿下想知道什么，小的我都招了！”

    誒？？

    得來全不費工夫？

    前方是高聳入云的荒蕪石山。

    星辰大海，皆在此處天際交匯融合的同時，卻又明顯割裂成為兩個世界。

    萬千星光灑落，伴隨在海面波光粼粼的無盡流轉之下，微微泛涼的夜風，就在鬣毛之間肆意穿過。

    權利的內心中，其實也挺害怕小崽旁敲側擊，若有若無地提起到她的母親。

    每次一旦對上咕崽濕漉漉的眼睛。

    仿佛都像是在無聲譴責著他：渣男！連我mama都守護不好！

    “我媽呢？”

    “我媽呢？”

    “你把我媽怎么了！”

    “在西之虛海的盡頭，有座直通天宮的畢方山，山上生活著一群鏡妖。傳說鏡妖族的首領，擁有一面可通古今過往、一切因果的幻花水鏡?！?/br>
    同樣排坐在燒烤店的屋頂上。

    頭頂間是靜謐的星空，隔壁店的彩燈、燒烤、rou香伴著流行音樂，照舊火熱辣辣。

    龜公手中長杖揮過。那層疊翻涌起的霧氣，也像通曉主人心意一般，消散又聚起，顯現出來新的場景。

    “若能借之拿來一觀，便可知曉權利陛下早先年的過往?！?/br>
    “公主殿下的母親，自然也可得知?！?/br>
    ……

    第16章

    ……

    權利心里仿佛刀絞一般。

    在一條龍，一條足以叱咤天下、攪亂風云的龍的認知里。

    包括所有的珍饈美食和金銀珠寶在內。

    別家幼崽有的，他權利的幼崽就必須要有。別家幼崽沒有的，他權利的幼崽也都要有！

    可別家小崽一出生就都有的母親……

    他們家咕崽沒有。

    一如當初在他破殼出世的那個清晨。

    干燥，溫暖，又舒適的巢xue里。

    兩具交纏一起抵死守護的骸骨，和堆滿一整個山洞的金玉財寶。是他素未謀面的龍爹龍母們，所能給予他的，最美好的祝福。

    權利…

    這是在洞xue深處，堅硬的山壁上，用龍的爪子摩挲劃過，寫出無數次的兩個文字。

    后來，這兩個字，成了他的名字。

    后來，一條名為‘權利’的龍，重新統領了整個龍族。

    縱使功成名就又拂衣而去。

    時光輪轉過了無數個的春夏秋冬。

    只是當初，一睜眼就面對到這個未知世界時，沒有了父母親的引導呵護。那種幼崽獨有的驚恐和惶惑，遲遲縈繞在他的心頭。經久不散，揮之不去。

    崽崽的母親，是必須的！

    權利在心底瘋狂念叨。

    無論阿貓也好，阿狗也罷，哪怕他們龍族平日里最瞧不起的人類臭蟲也都隨便。

    只要先來一只活著的、會動彈、能喘氣兒的生物。

    能給咕崽承擔這個，作為母親的重要角色，所應該盡到的各種責任和義務就行！

    然而，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大概就是從人界到靈界虛海盡頭的畢方山上，干翻一群小怪，爆出材料，最后卻死在了概率融合上。還多費了一番的口舌。

    “爪下饒命啊龍族大人，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成這樣的?！?/br>
    臉都被打腫了鏡妖族首領跪趴在地上，“您個人的生平偉歷，從龍蛋破殼出生，到現在站在我們這邊的畢方山上，已經看過不下上百十回了?！?/br>
    “有關您幼崽的誕生，以及她母親您的伴侶的事情，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啊?！?/br>
    鏡妖嚎啕的聲音，就像拿鍋鏟刮黑板一樣的刺耳難聽。

    權利龍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追溯及您幼崽自身的過往，至多也就只到她在人界時的經歷——a市花園街的垃圾桶邊。早起晨練團的老太太們，發現了一名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的人類女嬰?！?/br>
    “太太團們很快報了警。但那時候在華國，基礎設施城市監控還并不完善。a市一線的警員們，來來回回找了兩個多月，也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br>
    “后來，這名女嬰，就被送進了福利院…”

    鏡妖哭喪著臉。

    “再再后來，龍大人您也都看到過了——”

    “女嬰被當做成了人類的幼崽，被細心教養，進入人類的學校，學習，成長，然后畢業?！?/br>
    權利聽得眉頭緊蹙。

    早在來此之前，他也不是沒有想過。

    萬一，哪怕萬一，咕崽的母親還真如那只小穿山甲說的，是個活在千百年前的古代人類。

    光陰流轉，時至如今。

    就算連找到骸骨，都已化成了條脆脆鯊……

    “你素未謀面的母親，她，早在幾千年前，就，過世了?！?/br>
    權利實在不想將這樣子的答案，原原本本的告訴一無所知的茫然幼崽。

    所幸——

    失蹤總比去世，要來的更好些。

    “除非…還有一種情況?！?/br>
    鏡妖首領猶豫著。

    “除非什么？”

    權利收回思緒。

    “除非是，天道秘辛，涉及物法?！?/br>
    鏡妖族的首領說：“我族水鏡，是無論如何，也不可探知的?！?/br>
    人界，華國。

    a市中心北路的花園街。

    經歷二十多年的時光流逝，之前還是城市中心的花園街。目前已經被列為是老舊城區改造計劃書上的頭號目標。

    街區中央的小公園。

    一顆年歲較長，綠蔭如蓋的榕樹旁。

    身形高大，一身金黃燦燦的權利。靜靜看著面前飽經風霜，已經沒了頭頂外殼的、殘破鋁制垃圾桶。

    猶豫過良久。

    一把抱起垃圾桶，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