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請他們找到我

    “……你從哪里得來的這東西？”

    即使若桂早已經與自己融為一體，但那曾經的三百年時光卻沒有白白度過，在帝休神樹心里，依舊有那些凡人的身影。這凈水，其實不過就是無根之水。長壽村的村民們將天上下的雨水收集起來，然后澆灌給若桂。雖然這些凈水真的很普通，但對于那些凡人來說，這就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

    時至今日，即使帝休神樹不肯承認，他也依舊記得那些卑微如塵土一樣的村民是如何小心翼翼的侍奉那顆對他們而言連話都不會說的神樹的。

    那些早起的凈水，上供的疏果，清晨傍晚的輕聲細語，都是最真摯最純粹的東西。

    如今，他已成仙，但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些，因為在他體內，有一顆寄托了滾滾紅塵中純粹因果的神樹之魂。若桂當神樹的那三百年時光里，凡人們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涌進他體內，叫他這株無心神木，也多了一絲人間真情。

    哪怕是現在，看見這凈水，聞到熟悉的味道，帝休神樹也遠遠沒有自己心中想的那么不在乎。

    “這是一些凡人朋友們送給我的。他們本想將這東西送給一位保護了他們三百年的前輩，但卻沒有機會，只能拜托給我了?！?/br>
    “……我不信?！?/br>
    帝休緊緊的盯著朱茯，這張臉他沒有一點兒印象，這人怎么可能會有晉源大世界的東西？明明自從他飛升以來就再也沒有來自晉源大世界的修士飛升仙界。眼前這個小姑娘怎么可能有下界的凈水？

    聯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種種偽裝成意外的相遇，帝休就開始懷疑起朱茯的真實意圖來。

    “你有什么目的？”

    “在下并沒有惡意。只是，想問一問前輩，您在飛升之際，有沒有得到過別人的囑托，請您飛升之后，問一問某個宗門的人？”

    “……”

    這話好生熟悉，帝休神樹還記得自己剛飛升的時候一個駐守在洗塵湖邊上的大羅金仙就是這樣急切的詢問自己。但是他真不記得有誰告訴過自己有這樣的話，也不知道要捎給誰。不過那個大羅金仙他倒是還記得。

    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朱茯，帝休神樹試探著開口。

    “你莫不也是無極仙宗之人？我知曉你們的心情。但，我當真不曾與人修交好，自然也就不知道無極宗是否存在。只是在我幼年時見過幾個無極宗修士罷了?！?/br>
    “……在下知道了?！?/br>
    朱茯終于明白了，不是帝休神樹不想告訴無極仙宗的人，而是因為他真的已經忘了?；蛘哒f，有什么人讓他忘了。因為師叔祖之前告訴過他們，在帝休神樹飛升之際，懇請帝休神樹給他們帶個消息，而帝休神樹已經答應了。按照這位的性子，他已經答應的東西，自然不會食言，除非是有誰攪亂了他的記憶……

    朱茯小心的看著帝休神樹，她試探性的開口詢問。

    “前輩，不知道您在飛升仙界之際，有沒有遇到什么人？或者是意外？抱歉，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不會對您造成困擾的話，還請您不吝賜教?！?/br>
    朱茯的話雖然委婉，但帝休神樹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來朱茯是什么意思。他冷冷的看著對面的朱茯，心中五味雜陳，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明明就是他在晉源大世界發生的事情，為什么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會這樣清楚？而且她在說什么？難道他飛升的時候真的被誰動了手腳？但是他怎么什么都不記得？

    仔細想了好久，帝休神樹不得不搖頭。

    “我并不記得自己有被動手腳。你到底想從我這里知道些什么？”

    朱茯沉默片刻，看一眼異色和火貘。這兩人十分識趣，笑瞇瞇的跟帝休神樹告辭之后就離開了。然后朱茯才試探性的開口。

    “不知道前輩認不認識無極仙宗的人？”

    “無極仙宗？”

    帝休神樹知道這個仙門，主要是它的名頭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連深入淺出的帝休神樹都知道無極仙宗的名頭。只是，他自從飛升仙界進入天寶閣之后，幾乎就沒有跟外人有過接觸。

    接觸最多的也就是現在這段時間，因為要交易自己的枝葉花果，所以各個和天寶閣有交情的人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來與他交流。但無極仙宗的人……

    還真沒有。

    “不認識。你問起無極仙宗的人是……”

    “其實，我有要事想找無極仙宗的人。只是奈何身份地位不同，所以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如果您認識的話，還希望您替我引薦一二?！?/br>
    這時候帝休神樹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兩個這是在交易啊。對方提出這樣的條件，就是這瓶凈水的代價？

    帝休神樹暗自忖度著這女仙的意圖，然后斟酌著開口。

    “你想用這瓶凈水來交換？”

    朱茯點了點頭。

    帝休雖然并不認識無極仙宗的人，但想來以天寶閣的特殊地位，想要聯系無極仙宗并不難。于是他就應下了這件事。

    “你想跟他們說什么？”

    朱茯沉默良久，她在思考，思考對面的帝休神樹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但是她已經沒有辦法了，之前在外面交易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有人在暗中觀察自己，她不確定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只能趁著這個時候，請這位帝休神樹前輩為自己聯系一下宗門了。

    從懷中掏出一塊兒木牌，這牌子是無極宗每個弟子特有的東西，朱茯鄭重其事的將其交給帝休神樹。

    “請他們，找到我?！?/br>
    “……”

    帝休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惹上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這樣沒頭沒腦的話，能透露出來的消息卻很多。只是，他還是應了。因為這瓶水背后的含義，以及一個不知道怎么解釋的預感，叫帝休忍不住答應了下來。

    不過帝休在這個女仙離開之際還是沒能忍住的開了口。

    “你是晉源大世界修士嗎？”

    正在往外走的朱茯腳步微微一停，然后露出了個澹澹的笑意，只是略顯滄桑，不太像這個年紀的修士應該有的樣子了。

    “前輩心里應該清楚?！?/br>
    第八百四十一章 盼故人歸

    晉源大世界。

    凌云宗后山禁地之內。

    本來，這塊地方長年累月的被重重陣法禁錮，就顯得與外界欣欣向榮的世界不太一樣。再加上還有即將傾倒的天柱，和那些不斷旋轉的時空黑洞，簡直就像傳說中的煉獄了。

    但是，即便如此，過去這十萬年里，這個地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頹唐陰沉過。

    天柱之上，除了那些需要打碎黑洞的無極宗修士，剩下的人大多都坐在自己的棺木上發呆。

    凌君千從外層結界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當然，他自己的臉色也沒有比那些人好哪怕一分。如果朱茯在這里，絕對想象不到自己愛笑愛鬧的師尊竟然也會有這樣冷漠的時候。

    他一路穿過那些欲言又止的無極宗先輩們，來到天柱下方弟子們聚集的地方，看著正在用命拼搏著修煉的弟子們，心中五味雜陳。

    有時候，他也想勸弟子們不要這樣拼命，但看著同樣不要命一樣修煉的自己，凌君千就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了。

    自從小七離開晉源大世界已經過去兩年了，這兩年時間，他們沒有一刻不在努力修煉，用上自己這條命來修煉，才能覺得好受一些。

    他們的小七，還那么小，就已經離開他們，離開晉源大世界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了。他們堅信小七還活著，但卻不知道這份堅信還能堅持多長時間。兩年了，整整兩年，他們簡直度日如年。每天他們一睜開眼睛，就要問自己，為什么當初沒能抓住小七的手，為什么當時沒能跟那個孩子一起去了，為什么他們就那么沒用，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消失？

    答桉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太弱了。弱到無法保護自己重要的人，弱到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挽回不了。既然小七能通過黑洞離開，那么他們是不是也能？從很久之前凌君千師徒們就想要自己嘗試一番，但被莫虛嚴厲阻止了。

    “你們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如果真的可以，我早就第一個嘗試了！你們好好想想，如果小七回來看見你們這個樣子，甚至都看不見你了，難道不會心痛嗎？”

    “我理解你們的痛苦，但是你們不能這樣，你們要好好的，這等小七回來之后，你們才能笑著團聚??！”

    師叔祖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回響，凌君千等人痛苦了許久，終于找到了一個排解自己痛苦的方法，那就是不斷的修煉，把自己練到吐，練到絕望，練到沒有空閑時間去想小七失蹤這件事！

    若是他們能夠修煉到飛升期，是不是就可以去仙界或者虛空找小七了？懷著這樣的念頭，師徒七人幾乎是日進千里，現在修為最高的凌君千已經是出竅期修為。但這個進度，反倒是叫無極宗眾人擔憂不已。因為這個根本不符合正常的修煉邏輯，太快了，而且，太容易出現心魔。

    尤其是現在困擾他們修煉的因素還那么明顯，莫虛等人幾乎是每天都要查一遍他們的修為心性，免得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這幾個碩果僅存的弟子也出了事兒。

    此時，凌君千終于緩緩開口。

    “都歇歇吧?？偸沁@樣也不是法子?！?/br>
    沒人回答，連平日里偶爾會偷懶的六弟子云歸月都沒有停下，她正在催動靈力，不斷的煉制丹藥。萬藥之體可以吸收丹藥的藥氣，只是這需要大量的丹藥出爐，這兩年，云歸月幾乎都沒停過煉藥的進度。更別說吃飯了。以往最喜歡做各種各樣美味佳肴的云歸月，現在連碰都沒碰過那些廚具。他們八人一心，少任何一個都不完整。更何況是最小的小七呢？

    大家神情冷漠，只顧著修煉，其實凌君千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也是如出一轍的堅硬冰冷，長長的嘆了口氣，不再勸說，而是也跟著搬運靈氣，默默修煉。

    只是這個時候，他難免想起剛剛見到的君清侖。這兩年間，世事變化無常，叫人目不暇接。凌云宗最有前途的天才君清侖，現在臉上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之氣。他是個道德感很強的人，對自己宗門、師妹和師尊做過的事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這種負罪感會讓人很累，并且幾乎無法去除。

    君清侖幾乎每隔十天都要來看一次無極宗眾人，今天是恰好碰見出去的凌君千，所以控制不住的想要和他說說話。

    但其實又有什么好說的呢？兩人雖然有許多共同點，也會惺惺相惜，但分屬不同的陣營，不同的宗門，期間還夾雜著無極宗這十萬年來被打壓致死的無數先輩，早就不可能輕聲細語和和氣氣的說話了。

    聽著君清侖蹩腳的借口和隱藏在愧疚下的擔心，凌君千干脆利落的開口。

    “君清侖，你以后不用再來了。我很想說那些事和你沒關系，很想說你那時候還沒有出生，不知道凌云宗做了什么，不知者無罪……但很抱歉，我說不出口?！?/br>
    “時至今日，每每想起我的小弟子，我都恨不得把凌云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殺一遍！才能解我心頭之恨?！?/br>
    若不是凌云宗！若不是凌云宗做了那么多叫人惡心的事兒，無極宗先輩們何必來這里支撐天柱？小七又何至于被那時空黑洞給卷走？每每看見君清侖，都會叫凌君千想起上輩子和這輩子，無極宗眾人受過的苦難。

    所以，他是真的不想再看見任何一個凌云宗的人。如果不是現在還沒找到小七，如果不是還要支撐這該死的天柱！凌云宗上上下下都會被他殺死！一遍又一遍！

    “你走吧?！?/br>
    到最后，君清侖失魂落魄的離開，但還是沒有表明自己以后不會再來，凌君千也不介意?，F在的一切都是虛妄。他要把這些人通通留著，留著讓小七回來之后自己處理。

    有這么多人在這里牽掛著，有親人有仇人……

    所以小七，你會平安無事的回來的，對嗎？

    你快回來吧，師尊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住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我什么都沒做

    “嗖！”

    一聲刺耳的破空聲猛然響起，凌君千從思緒中回過神，就看見一支冰晶結成的長箭破空而來，直接射中一個用過的手指頭大小的靈石，那靈石直接炸開，伴隨著化為冰屑的冰箭，飛濺出去無數碎屑，落了一地。

    順著這支長箭射過來的方向看去，凌君千看見了身姿挺拔滿目冰冷的雪七。兩年過去了，不僅是他們變了，改變的還有其他人。比如說雪七。曾經，凌君千也會因為雪七對小七的親近感到不滿，甚至還會做出用自己的身體阻擋雪七靠近小七的幼稚行為，但現在……

    大家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

    這兩年時間，本來略微轉暖的雪七幾乎成了一個冰雪雕成的人。如果不是他還會呼吸還會動，別的不認識的人一定會認錯。這兩年時間，雪七一直都待在凌云宗禁地，從來沒有出去過。凌君千知道，因為只有待在離天柱最近的地方，才能第一時間知道小七的下落。

    在這段時間里，本就天資卓絕的雪七進度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在此處守天柱的一位師叔祖擅長用箭，見到雪七，幾乎可以用驚為天人來形容。在那位師叔祖不遺余力的教導下，雪七的箭之一道進益的越來越快?，F在即使是莫虛師叔祖被雪七的氣機鎖定，也會覺得一陣心悸，可見其進度。

    “……”

    張了張嘴，想和雪七打個招呼，但凌君千臨了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能重新閉嘴，就這么看著雪七一下又一下的練習箭術，一直練到霜雪般潔白的手指都被勒出血痕，都沒有停下。

    看著那落在地上噗噠噗噠的血珠，凌君千不忍的別過臉去。這段時間里，雪七的心情不會比他們好到哪兒去。正是因為大家的心情都一樣，所以，他們根本就做不到安慰別人。那樣只會叫雙方更加難受而已。

    天柱之上，莫虛看著下面的小輩們，只覺得一陣氣憋在自己胸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只是一味覺得難受至極。

    他微微抬起頭，看向昏暗的天空，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