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聽得有點愣神，不知道這個平日里總是陰陽怪氣的人，此時是真的在關心她，還是在嘲諷她。

    孟如寄便沒有接茬，但還是聽了他的話，將錢又拿出來，往旁邊看了看，找到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了上去，然后施了個治療的術法在手上，蓋在自己的傷口上：“你也自己調息一下吧?！泵先缂钠沉搜勰岭S，“你這戾氣怎么用的我不知道，幫不了你了?！?/br>
    牧隨沒多言，也坐了下來，就在孟如寄旁邊。

    兩人各自療傷，夜里只聞鳴蟲之聲，十分安靜。且因天上的云層已經完全消失，今夜的月色尤其的明亮，照徹千里，把兩人的影子都拉扯出來，好似他倆靠在一起了似的。

    孟如寄現在身體只余皮rou傷，充入血液里的戾氣都被牧隨抽走了，她調息了一會兒，覺得身體好些了便開始關注旁邊的牧隨。

    牧隨好似比她難受多了。

    他調息的時候，額上的汗珠豆大一顆，一滴滴往下落，平日里這么隱忍的人，現在眉頭也皺得死緊，更可怕的是，他身體里好似傳來了骨骼擠壓的聲音，“嘎吱嘎吱”的，聽起來令人牙酸。

    孟如寄本打算自己的傷自己養，不多關照他，可他看起來太不妙了，孟如寄便停了自己的治療術，專心看著牧隨。

    而隨著她的治療術一停，牧隨也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接。

    “你這戾氣怎么樣？”

    “你傷怎么樣？”

    兩人幾乎是同時問了對方這個問題。

    若說前面孟如寄還有些懷疑牧隨是不是在陰陽怪氣自己，那現在她就是很確定了，這小子，是真的在關心她的傷呢……

    “皮rou傷?！泵先缂拇鹆?，“你看起來比我難受?！?/br>
    牧隨抬手，摁住心口：“誠如你所說，毀一個墮天陣，沒那么容易?！?/br>
    “我聽到你骨頭都在響……”

    “盞燁的戾氣與我本來的戾氣略有沖突而已。短時間里調息不好，時間長了就沒問題了?！?/br>
    牧隨答得坦然，孟如寄歪著腦袋看他。

    一雙眼睛直勾勾的，一直盯到牧隨主動開口：“你想問什么，問就是?！?/br>
    “所以……你真的是掌控戾氣的神明嗎？

    “神明是沒有命格的?！蹦岭S道，“我現在，是人?！?/br>
    “現在是人，那你以前呢？”

    牧隨默了一瞬，這一次，只有一瞬：“你不是都猜到了嗎。天神?！?/br>
    盡管已經猜到了，但聽牧隨親口承認，孟如寄還是吸口了一口氣。

    “還真是……”她繼續打量牧隨，“那你是為何由神成人？”

    “五千年前，仙神之戰，天神落敗，諸神為護我一命，剝去我的神格，令我變為凡人，落入下界?！蹦岭S說得十分輕巧，剝去神格一事聽起來就像是一只狗被小孩揪了毛。

    要不是之前盞燁提了一句“眾天神以冰錐破開我皮rou，刮我筋骨”，孟如寄聽牧隨這般說，還真就會以為剝去神格，就那么簡單……

    孟如寄垂眸，看著牧隨的手背，骨骼在他的皮膚下支撐出漂亮的線條。

    而孟如寄知道，天神的神格猶如修仙之人的內息，存在于每一寸骨血之間，要剝去神格，他的每一寸皮rou，應該都被切開過。

    他一定經歷過一場……無法想象的非人折磨。

    孟如寄指尖動了動，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起了一絲難以遏制的癢，這瘙癢沒讓她抓撓自己的皮膚，反而促使她抬手覆蓋上了牧隨的手背。

    明晃晃的月色下，她就看見自己的手蓋在了牧隨的手背上，她撫摸他骨骼在皮膚上勾勒的線條：“聽起來……好像很痛……”

    孟如寄鬼使神差的說了這話，她望著牧隨，于是，她便在牧隨眼中看到了面露心疼的自己。

    像是被燙到，牧隨一怔，手指后縮，動作幅度不大，但卻將自己的手從孟如寄的手下抽了出來。

    “還好?！彼S持自己的冷漠，“已經記不清了。不過，倒是有一件湊巧的事。之前為了瞞住戾氣一事，一直未曾告訴你?！?/br>
    “什么？”

    “我被剝去神格后，墜于人間一處冰湖之中，沉睡。未免被仙人發現，趕盡殺絕，我沉睡了數千年。千余年前，我終于在湖底蘇醒?！?/br>
    “冰湖……千余年……”孟如寄呢喃，似乎想到了什么。

    牧隨點了點頭：“是你救回盞燁那天?！彼先缂?，漆黑的眼瞳里，沒有算計，沒有深沉，干凈得一如最通透的水晶，他告訴孟如寄，“你救他時的余光，喚醒了在湖底沉睡的我?！?/br>
    “孟如寄，我才應該感謝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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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會再更一章！不更是狗！

    第69章

    她救盞燁時的光，喚醒了沉睡的牧隨……

    孟如寄怔愣了片刻：“所以……盞燁說，他曾在冰湖上等死，卻幸得神明眷顧，擁有了戾氣，是因為……”

    牧隨沒有遮掩：“是因為我，沉睡數千年，身體中的戾氣溢出，被他汲取?！?/br>
    “所以他以為的命運……”

    “是我的命運?！蹦岭S坦言，“仙神之戰，天神落敗，仙人欲對眾神趕盡殺絕，諸神于末路之中，合力剝去我的神格。他們將憎恨、怨毒、不甘都給了我，這就是戾氣?！?/br>
    孟如寄聞言，望著牧隨，一時語塞，沉默半晌，她低頭看著牧隨的手背：“天神欲滅人世，你的任務就是要殺掉所有人，是吧？”

    牧隨默認。

    孟如寄仰頭凝望他的眼瞳：“可你這次卻救了我和無留之地的所有人……”

    所以盞燁才那么的不甘、不明白。

    明明他要做的事就是牧隨該做的事，而牧隨卻選擇了站在另一邊。

    為什么呢？

    孟如寄這個問句沒有問出口，因為她想到，牧隨之前已經回答過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身體就已經做了選擇了。

    選擇了救她。

    選擇了救人。

    有神明魂魄，卻得凡人之身，踏閻羅之路，卻生慈悲之心。

    “迷途者……”孟如寄苦笑，“這命批得挺準?！?/br>
    聽孟如寄如此感慨，牧隨轉頭看了她一眼，卻也不敢多看，怕自己的目光陷在她眼瞳里。

    “勞碌命，你也不差?！蹦岭S低頭揶揄。

    孟如寄撇了撇嘴，望著遠處夜色里的逐流城，月色下，她能清晰的看見城中光芒越聚越多。

    “去的人越來越多了，不知道多少人會篤定使用戾氣的人是你……”

    “所有人都會篤定?！蹦岭S道，“洛迎風也來了，收拾了盞燁，他可不會放過我。莫說用戾氣的當真是我，就算不是，我在他口中，也該殺?！?/br>
    孟如寄腦中浮現出那臨嵐山主的模樣，他將他們投河的時候，多少是有點小人得志的模樣。牧隨這樣猜測，倒是合情合理，是那人會做的事。

    “權衡利弊，或敵或友，無留之地做生意的人，都很是無情嘛?！?/br>
    “人都一樣?！?/br>
    也對。

    孟如寄點頭，努嘴問牧隨：“那些人不知道要在逐流城呆多久，短時間內你怕是回不去了，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千金買命，回人間?！?/br>
    聞言，孟如寄一挑眉：“你打算繼續自己的使命？”

    “嗯?！?/br>
    “你……”孟如寄遲疑的問他，“真的能殺了所有人嗎？”

    牧隨看了她一眼：“這不正巧，人間出了個要滅世的人神嗎?！彼脩蛑o遮掩了其他情緒，“我與你說過，我上一次千金買命回到人間，去拿你的內丹，正巧遇上了一群黑色的怪物?！?/br>
    孟如寄點頭：“你說它們已經打開了我的封印，意圖取我內丹……你這話是在騙我？”

    “沒騙你?！蹦岭S道，“我與它們一番爭斗，搶到了內丹，卻也受了傷，身體發生了變化?！?/br>
    “變小了?！泵先缂慕硬?。

    牧隨瞥了她一眼：“年紀變小了?！?/br>
    孟如寄點點頭：“現在看來又變大了一些?！?/br>
    “嗯，吸取了盞燁的戾氣，雖有不適，但對我來說并不算壞事?！蹦岭S握了握手掌，骨骼“咯吱”的聲音相當突出，好像正在宣告它在變化，“當時我不知那是何物，現在知曉了，那是人神的戾氣凝聚而成的冥怪。人神想要取你的內丹，或許，她想到的方法與我相同?！?/br>
    “所以……”孟如寄湊近他，挑眉問，“你們想到的方法是什么？只殺人？能殺了所有人？”

    牧隨頓了頓，眸光一轉，落在孟如寄臉上：“想套話？”

    “也不算?！泵先缂暮裰樒さ?，“說了這么多，再多說點怎么了？”

    “不能說了。你會阻礙我?！?/br>
    被看穿了，孟如寄往后坐了一些：“你已經救了無留之地的人，牧隨，或許你沒有那么堅定，這個任務，也不是非完成不可?！?/br>
    “非完成不可?！?/br>
    孟如寄定定的望著牧隨，試圖從他眼中找到動搖，可他微闔雙眸，藏住了自己的情緒，讓孟如寄看不真切。

    “殺了所有人，這任務，聽起來很荒誕且難以實現?！泵先缂睦^續勸他，“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如今的人與仙也并非當時的人與仙……”

    “孟如寄?！蹦岭S抬眸，打斷她的話：“你一定會阻止我？”

    “我也是人?！泵先缂牡?，“你要殺所有人，那就包括我和我在意的人，我當然要阻止你?！?/br>
    “無留之地，來者皆是半亡人，我可以留下?！?/br>
    “那衡虛山呢？山上的人呢，山下的人呢？無辜的人呢？像妙妙那樣的人呢？”

    “所以你一定會阻止我?！蹦岭S重復，不是疑問，是陳述。

    “當然?！?/br>
    “這是你一定會做的事?！蹦岭S盯著孟如寄，話語堅定：“我與你一樣，也有一定要做的事，一定會走的路?！?/br>
    孟如寄站了起來，后退了一步：“那你將與我為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