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界第一因 第816節
“貧道早已置身其中,卻又如何擺脫得了?” 云泥道人亦是嘆氣,只是,枯榮各半的臉上,卻是沉凝如水:“陛下御駕將至,那楊獄本源大虧,縱然還有一搏之力,卻終歸在劫難逃,你又何必……” “在劫難逃?” 余景挑眉。 “朝廷的底蘊,非你可想,而那楊獄,甚至除了你,無人可用……” 看著余景,云泥道人淡淡道:“你可知,這些日子,你之所以能拿下那如此多的城池,全因為貧道在這興州城外等你?” “這倒是得道聲謝了!” 余景哂笑一聲。 “你需要一個個城池奔波往返,可貧道,只需拿下你,則西北道全境都可收復,到那時,楊獄殘命一條,孤城一座,又要拿什么,去面對陛下的御駕親征呢?!” 第631章 西北道,全境! 云泥道人的聲音并不如何高亢,卻回蕩在興州城內外,相隔數里,十數里,都可清晰聞聽。 城墻上,一眾萬象山弟子神情肅穆,如臨大敵,守城的士兵、cao弦士卻覺心頭發寒。 相隔太遠,他們甚至看不清城外那老道的模樣,卻覺壓力陡增。 唯余景神色不變如常:“所以呢?” “無謂的掙扎,毫無意義啊……” 云泥道人微微搖頭,聲音中帶著惋惜:“余先生也是當世人杰,何必為了那命不久矣的莽夫,徒損自身與門人的性命?” “道長錯了?!?/br> 立于風中,余景含胸拔背,筆直如松。 “貧道錯了?” 云泥道人啞然失笑:“那楊獄,行事莽撞,為人暴戾,半身江湖習氣,半身酷吏脾性,如此人物,做個江湖游俠,那或許名噪一時,可為人主……余先生倒是說一說,他哪堪人主……” 時至如今,云泥道人也不得不承認,那位雄踞西北道城的刀客,是當世一等一的豪雄。 可其人的脾性兇戾剛強,無法容人,且自身武力也不足以蓋壓天下。 莫說與霸尊比肩,便是比之唐末高甲,也是遠遠不如的。 這樣的人…… “道長大抵以為,是小師叔豎起反旗,我等甘心追隨,為其賣命,拼殺……” 余景緩緩說著:“其實,恰恰相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等裹挾著小師叔豎起了反旗才對…… 因而,談何為誰賣命之說?” “如此說來,那楊獄只是你們推到臺前的傀儡?真正的反賊,是你、以及你家老師?” 手捋長須,云泥道人將信將疑。 縱然對楊獄有千萬個不忿,他也不得不承認,其人的驚才絕艷,這樣的人,會甘心做個傀儡? “道長名為方外人,其實比之朝中的腐儒還要腐朽幾分,全忘了,這世上除卻上下尊卑之外,還有志同道合?!?/br> 看著迎風飄蕩的‘楊’字旗,余景淡淡回答:“道長問我,小師叔何堪人主,晚輩可以回答你,我家小師叔,好就好在他‘不似人主’!” 話音飄蕩之間,他垂眸看向神色陡變的云泥道人:“物有其主,人非物,人卻哪里需要什么‘人主’?” “大逆不道!” “余景!你枉自讀了如此多年的圣賢之書,竟敢道此悖逆先賢的大逆不道之言!” “家有家主,國有國主!上下尊卑,乃我儒家禮法,天道倫常,你敢質疑圣賢之道?!” 云泥道人面沉如水,而他身后的一眾人,卻不由為之嘩然,其中幾個儒生打扮的高手,更是怒不可遏,連聲斥責。 王牧之以言論大膽聞名儒林,也因此被徐文紀開革出門墻,可眼前的余景,簡直比其師還要大膽! “道長,下令吧!” 幾個儒家高手,氣的渾身哆嗦,殺意沸騰。 “福生無量天尊?!?/br> 一眾人義憤填膺,云泥道人卻不慌不忙,擺了擺手安撫眾人,又自看向余景:“貧道愚鈍,著實不知余先生口中的‘好’,是哪里好?!?/br> “余某隨老師讀史二十年,遍閱了自古而今三千余年,數十次王朝更迭之始末……” 余景回答:“自秦至今,沒有任何一個王朝崩于天災,皆亡于人禍,而人禍之根本,是吏治? 是土地兼并?是jian臣當道?還是其他?余某愚鈍,只看到了其中一點……” “哦?” 云泥道人抬頭。 “他們,太好為人主了!都是rou體凡胎,偏生扯什么受命于天,自命人主,受盡萬民供奉,卻將旁人全當做豬狗……” 一口濁氣吐出,在空中留下長長的痕跡。 望著迎空獵獵的旗幟,余景神情有剎那的恍惚。 上行則下效! 自秦末而至如今,好為人主的,又豈止是帝王將相? 上至豪門世家,下至鄉紳豪強,但凡三分權在手,又有哪個將下頭的當個人? “你道我家小師叔是獨夫、是莽夫、是酷吏……” 話至此處,余景微微一頓。 這句話,他也反駁不得。 事實上,就連他,在最初,也是極不看好楊獄,哪怕有著王牧之背書,他也不認為那位小師叔是同道中人。 因為其人手段太過酷烈無情。 可隨著接觸,他才明白,在一個賑濟災民、肅清吏治、打擊豪強、分租田畝、善待百姓兵丁。 不留戀權勢,肯于放權,知人善用,卻不會徇私徇情的上官手下做事,是何等的暢快、無拘。 誠然,他行事或有偏激,時而莽撞不懂圓滑世故,甚至有時候,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可那又如何? 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天生圣王! 念頭轉動的最后,化作一聲回蕩城池內外的冷喝:“……卻不知你們頭上的那個,又是個什么樣豬狗不如的東西!” 轟??! 話至此處,再無任何轉圜余地,伴隨著一聲經雷炸響,云泥道人抬手而起,道道符光騰起:“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你既一心求死,那貧道,也只得成全你了……” 云泥道人心中微嘆。 他與徐文紀有些交情,因而,他并不愿意與他的徒子徒孫為難,甚至在玉龍山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楊獄離開。 事實上,若非后者執意造反,他甚至都不會與之為難。 此刻,也是同理。 “放箭!” 寒一隆凝神多時,幾乎是在余景怒喝之剎那,就已發出命令,繼而,數十架神臂弩先后咆哮。 伴隨著聲聲驚雷,射向了符光升騰之地。 “你們難道不知,這神臂弩的問世,也有我符水觀的一份功勞在其中嗎?” 炙烈的符光翻涌,似如一口金鐘罩下,伴隨著聲聲巨響,諸多箭矢應聲而落。 嗡! 一道道符光升騰、環繞、交織著。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硬抗著神臂弩的攢射沖鋒,武圣都不行,但云泥道人可以! 神臂弩中的符光,只要靠近他三丈之內,就紛紛消融,不但無法損其身,更似能補充其護身符陣。 因為,神臂弩上的符箓,本就歸屬于他的神符書。 城外,一眾六扇門、錦衣衛的高手紛紛后退,躲避,但云泥道人卻是不慌不忙的踱著步。 縱然城內喊殺聲一片,也不改從容。 而隨其踏步,莫大的恐慌也隨之降臨城頭,不說一眾兵丁,縱然是寒一隆,都有些慌了手腳。 不擅攻殺的十都,亦是十都,不是尋常手段可以應付。 啪嗒—輕輕抬手,符光已然跨過護城河,只一聲,就將那需十幾人才能開合的城門,轟成齏粉。 “貧道知你心存僥幸,有意拖延時間,但那并無意義……” 煙塵之中,云泥道人反而駐足,微微抬頭:“你也是大宗師之身,故人子弟,貧道留你一分體面,你自裁吧!” 砰! 伴隨著又一聲悶響,城內外已然沒有了神臂弩的破空聲。 城頭上,一眾兵丁手腳發軟,萬象山諸弟子,也都面色難看,即便是寒一隆,也不由嘆氣:“余師弟,為兄拼著老命阻他一阻,你,速走吧……” 余景擺擺手,看向城外:“道長好意,余某心領,只是自裁,想來不必了……” 余景的平靜讓云泥道人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道長你猜一猜,為何余某明知此行危險,卻絲毫不隱藏行跡嗎?” 看著那迎風而動的旗幟,余景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冷笑:“算算時間,興州最后兩座城池,也該攻克了……” 他,并不是個話多的人。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如云泥道人所說的,在拖延時間,只是,他所為的,不是等人來援手。 而是為了去往其他幾路的師兄弟們,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