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葬禮
由于懶得與對方建立長期合同,slave直接撥款買下了那處選定的店面,這樣以后就算不想經營也能出租給其他人……就是買下此處的錢…自己很可能一生都不能回本。 仗著她的財產,就讓我任性這一程吧。 裝修需要花費的時間較多,因此即便queen還需要自己寸步不離的照顧,相關事宜也開始處理起來了。 一瞬間似乎接觸了太多自己過往從未見過的東西。 沒有ST的幫助,我很可能會什么都做不成吧… “您別太垂頭喪氣了,以后要您來看店的?!?/br> “那你干嘛?” “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執事,家主大人要我干嘛就干嘛,我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他在陰陽自己。 就和往常一樣。 “我其實…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br> “您還需要撫養queen二十幾年甚至更久,在這段時間內至少是有事做的?!?/br> “心里很空?!?/br> “在下能理解這種感受?!?/br> “……我能依賴你嗎?” …曖昧又危險。 “可以,但您仍需要立足于自身?!?/br> “謝謝你?!?/br> “嗯?!?/br> …… ST竟然正常地笑了。 就此平平淡淡地過了一個月左右。陰郁積構的濃霧略微被時間吹散,但仍舊低籠煙靄。slave在這段時間內最大的進步,就是終于學會在queen面前假笑了而已。 瞳珠濁若淤潭,笑意冰寒。稍不留神,碎芯處的脆弱便無處遁形。 …即使是過了一個月。 “叮咚——” 門鈴聲。就和那天一樣的,門鈴聲。 “您好?” 不認識的人,遞來不認識的請帖。 “明天上午七點,地址寫在里面了。他們說你可以破例帶一人同行?!?/br> “是…什么事???” slave好像還不太習慣與人正常交涉。 “葬禮?!?/br> “……哦,哦…好?!?/br> 這兩個字令人有些恍惚。 通知完ST后,決定為次日的到來做一些準備。雖然不明白葬禮為什么要拖延至今才辦,但如果真的能再見到她的話……slave還是自己能看起來稍微體面一點。 衣服,選一件暗色的好了。 處理好queen的事情,又出門買了一束玫瑰,然后靜待太陽再次起升。 葬禮分明不該送玫瑰。 但自己隱約覺得這樣她會更開心。 冬季的上午七點只有晨曦微斑,地址所在也比較偏遠,車流匍匐于黎明,看著天色逐漸轉晴。迎著日出,去參加葬禮…… 絕望盡頭會是光明? 你我的旅程,同樣如此… 終點是一處偏僻寂靜的墓園。此時已將近七點,卻依舊人煙稀少。原本還以為她的葬禮會很盛大,又倏忽想起她似乎不喜喧囂,現在這樣反而才是最合適的吧。 … 步入廳堂。 全場好像就自己和ST最突兀。 視線一瞬被擺在正中央的晶棺吸引,但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任何東西。周遭輕浮著某種不常見的刺鼻氣味,已消散許多卻依然明顯。 這是一個臨期起建的靈堂,早已脫離了傳統,只有形式意義。她的悼像放置臺上,挽聯為空,香案極簡,僅放了一些簡單的供品、雛菊零落。旁置花圈,緊接就是圍站著的約莫十人的送葬隊伍。 看起來有些敷衍、又沉重。 一位殯儀人員都沒有的葬禮。 在身著黑衫的十幾人中,slave只能認出M一個,別的都是生面孔。 有些無措地將懷中艷紅(玫瑰)放置在靈堂邊,隨后退至原位。 “……” 卻側眼瞥見了她。 躺在玫瑰花瓣里,膚色蒼白……著裝還是自己平素所見的那樣,臨走前的那樣,初遇時的那樣。通體暗黑,襯衫、西褲,而并非什么壽衣。 平靜、無言。 仿佛只是墜入了永眠之鄉。 …一時間,心中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沒有言語,沒有心緒,沒有意念。 匯聚到最后,僅用目光便能說明一切。 …… ……我好想你。 如深海般漸漸窒息的哀傷。 “……!” 腰腹深處,脊背髓樞間,霎時傳來一股惡寒。 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但那股滲入靈魂的冰冷還沒散去,身體也因此逐漸開始發抖。 是不是早上就該穿多點來的? …好冷。 惡寒仍在全身上下游弋。令人很難不懷疑此刻沒有邪祟之物針對自己。 人員到齊之后,悼詞是由M來念的,很短、具體什么內容slave壓根沒聽。正忙著和纏在身上的冰冷作戰,只不過絲毫無用。 好像被什么怨靈盯上了。 對不起我在這種時候明明應該專心的…… 然后就到了送葬環節,整個流程似乎被按下了快進鍵。 由于配偶按傳統都不應參加送葬,能進入隊伍已是破格,所以只能跟在隊尾。期間自己一直在不住地哆嗦。 和ST同車跟隨。 “您還好吧?怎么看您…有些狀態不佳?” 只有兩人的車內,他試探性開口。 “我一直覺得有股惡寒……” 話語剛落,那種冰焰纏繞的感覺居然瞬間消失了? 但只松懈了叁四秒,即再度席卷腰腹,蔓延神經。 ……? ……會是鬼嗎? ……啊。 我為什么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 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了。 “您很冷?后排還有衣服,可以披上?!?/br> “嗯?!?/br> 可惜,衣物阻擋不了入骨寒意。 整個靈魂都很冰冷的感覺,腰部尤為嚴重。 …… 他們最終進入了一片玫瑰園。 “……?” 為什么會選這里…? 在她被送入火化場之后,惡寒也隨之消失了…… 真是奇怪。 這整個喪禮,比起正常應有的悲傷,更多的是壓抑。無人哭泣、無人言語,緘默至底。 最后,遠目眺望、送別。 領頭的對著那個方向輕輕鞠了一躬,所有人也跟著鞠躬……… 簡陋、莊嚴、神圣。 此處已靠近海岸線,能感受到海風清冷無情的氣息,洋流向往自由的翻騰。待遠方傳來一聲汽笛轟鳴,身邊的寥寥十幾人才逐漸起身。 隨后,各自歸返。 ——只有一人還和自己一樣,不愿挪動雙腿。 … 當在場的人僅剩叁位時,他才緩緩朝此處走來。 ……是M。 “你要留下來完成最后的儀式嗎?” “嗯?!?/br> “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這邊先坐下吧?!?/br> 他領著自己和ST走入玫瑰園中央的小亭。 “抱歉拖了這么久才置辦葬禮,甚至還沒有過問你的意見,對不起?!?/br> “…沒事?!?/br> 輕捻無名指上瑰麗,淡淡說著。 “前些時日是最重要的剿滅時刻,所以這件事只能延后至現在,她的遺體我命人抽凈了血,封存在福爾馬林里,你看到的應該還是生前的樣貌?!?/br> “嗯?!?/br> “好啦,既然葬禮也能算結束了,我們放松一點如何?” 他笑起來,僅是微笑。 slave為了禮尚往來也強行將自己的表情扯出了一個微笑。 “不過你也來了啊?!盡對著ST說。 “我來照應……slave?!?/br> 他這肯定是想叫“夫人”又臨時改口! “她還不會開車?!?/br> “哦~那嫂子以后會學嗎?” “應該會吧…只不過不知道有沒有時間?!?/br> 一是照顧queen,二是自營商店這種生計方式,幾乎是全年無休,且全天候都要工作的。 “你現在有聯系方式嗎,這樣以后有事也不用我托人過去找你了?!保ā鸐) “…目前,還沒有?!?/br> slave搖搖頭。自己的時間幾乎都全部獻給了queen,辦電話卡這種事情就只能排到后面。 ……圍著一個人天天團團轉的感覺其實并不好。 所以那兩次敲家門的陌生人都是他派來的? “我有,slave的以后會辦?!?/br> 聽ST一口一個全名地叫自己,感覺挺新奇的…? “那把號碼記住嘍~————” 交換聯系方式完畢。 “她的通訊錄里從不留聯系人,是為了防止有人利用她的電話來做些壞事。但我總覺得能找到她身上的……除對自己極度自信的家伙以外,也就只有笨蛋了?!?/br> M說話時,還是和以前那樣愛笑。 悼念著過往的摯友。 “介意我提一提她的事嗎?” “不介意?!?/br> 已經不想介意了。 “我記得她啊……本應是個冷漠無情又張揚肆意的家伙,從殺伐果決到心存猶疑,這人還真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br> 耀眼笑容里蘊著的究竟是欣喜、思念,還是哀傷? “明明本性不壞卻偏偏要做些壞事?!?/br>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么要選在這個地方辦…嗯……” 玫瑰花園,不常見的安息之處。這種情節,似乎只在夢里見過。 “啊…我本來沒想這么快講到這么沉重的話題的?!?/br> 他略黯淡地應答。 “……是,發生什么了?” “她最后跟我說的話,就是…‘想葬進玫瑰花海里’?!?/br> “…… “……這樣啊?!?/br> 自己好像也莫名地笑起來了。 這個人,直至最后一刻,依舊那般任性呢。愿與“玫瑰”共眠,是她終于接受了自己的證明嗎? “嗯。我原本還以為…這件事會對你打擊很大的來著……看來是我錯估嫂子了?!?/br> ST默默對M的這句話表示認同。 “打擊,很大,你沒有錯估?!?/br> “哈哈~至少,你愿意重新抬頭面向光明了嘛!” … 晴空萬里…蔚藍湛海,浮云渺渺。傾落而下的日光溫澤大地,縱使是霜冬之季,仍金絲翻涌。 奪目絢爛,暖意沁人。 萬物都會在陽光中蘇醒,在明凈中重生。 …命運以痛吻我,我即以愛緘傷痕。 …生活以冰囚我,我則以熾裂囹。 日光下的告別,我會用最體面的方式與你分離。 “其實,今天天氣很好。 “你是不是也會有一瞬間覺得,白事應當布置得沉重點,加上電閃雷鳴最好?” M得逞般笑著,看來這應該是他故意的安排。 “但…她畢竟最討厭看到人哭,而且……應該也最不希望看見你在哀痛吧。所以就選到了今天?!?/br> “嗯。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slave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嫂子隨便問,在我面前完全不必拘謹~” …ST在一旁聽得有些汗顏…… “就是,這次這個任務是…怎么回事?” “任務……她跟你說過什么?” “只提及了存在,別的什么都沒說?!?/br> 有些落寞。 “嗯…我會慢慢跟你解釋原委的?!?/br> 他看起來對于此事也有些心戲的樣子。重新梳理一遍腦中思路后,輕輕語訴而落…… …… “這件事最終促成有多方原因。她自己、她曾經的自己,其他人,還有社會…大概是在一年前,她主動申請了這個計劃,也符合著大部分官員的期待,所以方案順利被通過。 “我當時也詢問過她,明明是找死的行為,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給我的解釋就是……‘我想辭職,其實殉職也行,他們看我不順眼很久了,趁此機會消失更好。省得在世間遺臭萬年?!?/br> “……?為什么?” 聽不懂這個邏輯。 “她早年得罪過的人不少。概括來說的話是這樣,要細說的話——” “沒關系?!?/br> 以微笑示意,希望他詳盡托出。 “…她的存在以及地位,一直被人所質疑。事實上也確實如此。K的‘家族產業’畢竟是私制與走私軍火,游離在國家之外,是和敵國有染的極度違法生意。即便她后來努力嘗試著將整條產業鏈合法化,但這些,也已經完全足夠讓她…被我們視為叛國的罪人了。 “她的勢力曾強大到……有一段時間內,甚至連國家都沒這么多槍械武器,需要被迫用上冷兵器的程度。 “期間,她將在敵國制作的軍火以超低價賣給了我們。為防止她中途使用自己所擁有的、絕對火力壓制的‘特權’來造反,我們為她提升了軍銜等級,但她的權力幾乎是架空的。 “還一直被別人所警惕,一直。 “即便她也用過實力證明自己,可……從最開始就是罪犯的本質,是無法改變的。 “我們的理念畢竟是嚴懲一切罪惡之人。 “包庇十幾年已是極限,即使有功,也不可能如此逍遙地在這個國家生活一輩子。更何況……… “……” M猶豫著。 “她在后來又參與人口買賣,私自虐殺無辜百姓,隱瞞惡人不上報組織,監禁強jian、還強制永久標記…我們本應保護的東西呢?” “………” ………… 好像…一瞬間,說不出話了……… “……………” “她所犯下的罪責早已夠她死叁四次。即便她真的辭職,就這么隱退在那個森林里…也無法逃脫法律的審判。她的組織雖然已經被遣散,但仍有部分人員在作惡,屆時逮到肯定又會把她供出來。而且為了讓人民對新生的國度產生信任感,當前仍然存在在世上的惡人,會被我們第一批處決…… “更別說她了。 “因此,這個任務也算是她所選擇的…一條至少能死得體面一些的路?!?/br> “……” ……真是,殘酷又冰冷的事實。 “她一直都很清楚這件事。只能說…似乎從降生在一個染指罪惡的家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結局?!?/br> “……嗯?!?/br> “其實我也總在想,她參軍的目的在于什么,明明都幾乎擁有了一切?!?/br> ! “最初去軍隊是為了逃離家庭……至于后一次…好像是覺得這份工作對自己而言還行?”(←slave) 為什么這么像在交換情報呢…… 持有著她的碎片,嘗試拼湊出一個完整的K。這么看來,她不論是對誰…都沒有表露出自己徹底的、真正的一面。 …即便是離她最近的人。 “覺得‘還行’是因為她是靠關系上位來‘虐待’我們這些新兵蛋子的?!?/br> M表情發木,看來他應該是K的嚴厲訓練計劃的第一批犧牲品。 “……哈哈…抱歉…” 自己下意識地為她道歉了。 “雖說即便是通過潛規則上來的但她其實也挺配位的——咳先不說這個,你剛才提到的,‘逃離家庭’又是怎么一回事?” slave大致將K的破爛稀碎成長經歷向M描述了一番。 聽得他時而瞪眼時而瞇眼,面部表情由于太過豐富而反反覆覆扭曲…所以這家伙的共情能力原來有這么強嗎? “嗯…嗯……怪不得她會那么討厭自己的名字,但好像最后也沒改名啊?!?/br> “感覺更像是在忽視了內心情感之后,不太在意這些了……?” … 相互各拿著一寸拼圖,嘗試對接。 “實話說這一年來隨便給她批假也是因為要讓別人習慣沒有K的生活……我跟她關系如此只是個特例,大多數高層、包括基層…對她的評價都是差評。甚至不是褒貶不一?!?/br> 自家夫君好像在外頭丟盡了臉。而如今自己要幫她收拾殘局…… “但知道她的存在的人并不多。由于部分需要派給她工作的特殊性…到后來會與她共享情報的只有不到五十人。所以這場(葬禮)……的規模,并不盛大。 “…她也說,她討厭喧囂?!?/br> 這點確實能感受到。 “工作……是去做間諜么?” 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做指揮官的話,沒理由一定要藏著她不讓他人知曉。 “對。 “以及,她身份太過特殊,有些見不得人的意味?!?/br> “……?” “我隱約記得…她好像是,買過四個人?當然我真的很反對這件事啊,但我無能為力?!?/br> “…那你當時勸她的時候為什么不強硬點?” 風水輪流轉,如今竟然輪到slave來質問M了……不過是笑著的。 ST隱約覺得自己額邊在冒冷汗。 “我試過啊,只是她會直接掛我電話,再打回去也不接了,像這樣無言拉黑我一個月。如果是當面說的話,她就會反復地轉移話題并表現出極其不耐煩的殺意。 “我一旦對她說話硬氣點這家伙就不高興。搞得最后……很抱歉給了嫂子一個不好的第一印象?!?/br> “…沒事……這不是你的錯?!?/br> 自己好像也有些淡忘,他最初究竟是何模樣。腦袋里,如今只記得她了。 總的來說,就是K不賭博、不吸毒、沒有煙癮、沒有酒癮、沒有性癮…卻偏偏犯罪上癮……? 唉。 萬千感慨化作一次輕淺的吐息。 “還有,其實她買的是五個人?!?/br> “???五個?她跟我說過的明明只有四個?????” “…因為我就是第五個人?!?/br> 原來他一直都不清楚嗎? “欸? “欸?? “欸???! “對不起對不起嫂子我一直還以為你是被她從哪里騙來的可憐小姐…我為我之前所言所行的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道歉?。?!” M一頭磕在用手墊著的桌上。 “………” ST看得冷汗直流…甚至還有些顫抖。 “沒事沒事沒事!那個……過往的事都去了,我們要朝前看…” …… “關于買下但又不想處理的人必須滅口這件事,是因為大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br> 身邊這位總算能在這場無償的情報交易中展現出作用了。 “作為買家的‘K’不能被認為與大人本人是同一位?!?/br> “…所以她改名不就好了?!?/br> “?” ST的眼神像在質疑自己的智力水平。而我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映襯得十分聰明。 “……哦,樣貌都記住了,改名沒用…” “那是當然?!?/br> “我依舊不太懂她為什么要參與人口販賣……” “應該是為了留后?;蛘呱钐珶o聊想找點樂趣?”(←M) “可單純為留后的話她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slave總在關鍵時刻忘事的毛病又犯了。 “嗯…從客觀來講確實是這樣,當然絕對沒有說嫂子你不好的意思啊只是她之前那些變態愛好讓她對更‘門當戶對’的對象沒興趣而已?!?/br> “真的只是她個人擇偶標準的原因嗎…” 自己好像又開始在無意識中逐漸排擠自我。 “當今社會已經可以允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何況她,壓根不想被束縛呢?” 言下之意即是,K不會在意自己喜愛之人的身份。她甚至在最后用即將隕滅的氣力所說出的話…都是“請照顧好她的slave”……… …… …… M靜靜看著眼前的兩人,感慨萬分。 她將生活交給了ST,將后背交給了自己,更將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寥若晨星的耐心…溫柔…愛意……全部獻給了slave。 除此以外,她這世上再無親近之人。 這場葬禮……也只有他們,會愿意等到最后——將她…散入玫瑰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