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戴眼鏡的青年走上證人席，手按《圣典》發誓。

    “證人的姓名，身份？”

    眼鏡青年說：“在下杰弗里·魏爾德，是童趣樂魔力游戲開發部的魔法術式編織師?！?/br>
    聽到“魔法”二字，旁聽者席上響起一陣不安的低語，像是害怕這個青年突然掏出魔杖用火球術給他們洗臉似的。

    法官從眼鏡上方打量著青年：“這么說，你是從法師塔來的？”

    “不，我只是個民間魔法藝人，就和洛林先生一樣?！蔽籂柕鲁辶值姆较驊蛑o地鞠了一躬。

    可他臉上沒有半分尊敬的神色，完全就是在挑釁！

    “就你也配和洛林大人相提并論？！”

    沃爾夫怒吼著跳起來，一只腳跨過旁聽席的圍欄，準備沖上去把魏爾德撕碎。旁邊的塞拉斯和摩爾垂德爵士拼命把他往后面拉，可力大無窮的狼人首領哪里是他們能拉住的？

    “肅靜！法警！法警！”

    最終，動用了十來個法警之后，沃爾夫總算被五花大綁拖了出去?？绅埵欠ㄍゴ箝T緊閉，狼人的怒吼聲還是能傳進來，聲振屋瓦。

    滿面愁容的摩爾垂德爵士遞給塞拉斯一個眼神：“你可別也被請出去了?！?/br>
    “放心，我很鎮定的！”塞拉斯拍著胸脯說。

    魏爾德的登場似乎給被告方律師帶來了新的勇氣，大大恢復了他之前因為蒙塔里博士而被打擊的氣勢。

    他閑庭信步般踱到魏爾德身旁，問：“先生，考慮到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不了解魔法，你能否解釋一下魔法術式編織師是一種怎樣的職業？”

    魏爾德和他一唱一和：“顧名思義，就是編織魔法術式的工匠?！?/br>
    “那何為魔法術式呢？”

    “可以簡單地理解為用魔法的語言所寫成的文章?！蔽籂柕沦┵┒?，“就像我們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一樣，魔法也有自己的語言。

    “我打個比方，法官大人如果用我們國家的語言說‘肅靜’，那么全場都會安靜?？煞ü俅笕巳绻蒙衬鯂恼Z言說‘肅靜’，大家恐怕不會有反應，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懂沙漠王國語。

    “因此，想要cao縱魔力，就必須掌握魔法的語言。魔法語言如果說出來，就是咒語。如果寫出來，就是符文。如果畫成幾何圖形，就是法陣。越是強大的魔法，所需要的魔法語言就越復雜，許許多多咒語、符文、法陣依照一定的規則組合在一起，就成為了術式。不知道我的解釋對于各位是否足夠通俗易懂呢？”

    法官點頭：“我大致明白了。陪審團？”

    穿戴黑紗的陪審團成員們交頭接耳了一番，黑紗上下搖晃，表示他們也明白了。

    被告律師繼續自信地說：“那么魏爾德先生，您對洛林先生指控您抄襲他的術式，作何感想呢？”

    “那當然是無稽之談?！蔽籂柕赂呗曊f，“我再打個比方，大家肯定都聽說過火球術。不論是海岸王國的魔法師，還是沙漠王國的魔法師，他們施展火球術時所念的咒語都是一樣的，頂多口音不同。因為只有正確、規范的魔法語言，才能調動魔力。難道我能說，海岸王國魔法師抄襲了沙漠王國魔法師的咒語嗎？恐怕不能吧。

    “同樣的道理，我和洛林先生都使用了同樣的魔法術式來營造魔力游戲，他怎么能說我抄襲他呢？”

    旁聽者們交頭接耳。魏爾德的解釋通俗易懂，他們這些不懂魔法的人也聽明白了。依照他的理論，說同樣的語言當然不能算抄襲，否則今后大家豈不是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法官還來不及說什么，塞拉斯忽然站起來。

    “強詞奪理！”他渾身發抖，整個腦袋就像是冒著蒸汽的水壺一樣，眼淚都快被氣出來了，“你根本是在偷換概念，混淆視聽……”

    “塞拉斯先生！冷靜??！你的冷靜去哪兒了！”摩爾垂德爵士用力拽住他的衣服。

    然后，塞拉斯也被法警哥哥們“請”出去了。

    現在地城娛樂這邊的親友只剩下了爵士一個人。他隔著幾個空座位，同商業大臣交換了一個悲傷的眼神。

    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法庭又重回肅靜的氛圍。

    “原告代理律師，你可以開始提問了?！狈ü僬f。

    洛林同律師耳語幾句，后者心領神會地點頭，站起來踱到魏爾德面前。

    “證人，你剛剛說，術式就是魔法語言所寫的文章，沒錯吧？”

    魏爾德看也不看律師，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拔艺f的是，可以簡單這么理解。實際上術式比文章可要復雜得多?！?/br>
    律師說：“我有個困惑，還請您給我指點迷津：假設兩個海岸王國的作家用本國語言寫作，也有可能出現一個人抄襲另外一個人的現象，為什么用魔法語言就不可能是抄襲呢？”

    魏爾德說：“這很復雜，為了讓不懂魔法的各位也能聽懂，我還是打個比方吧。假設兩個學生都在做數學試卷，正確答案是唯一的，解題過程中能使用的公式、方程也就那么幾個。而且解題還需要有規范的步驟。如果兩個學生用同樣的公式解出了同樣的答案，難道能說他們抄襲作弊嗎？”

    “哦，果然很通俗易懂。兩個學生都解出了正確答案，得到滿分，當然不能僅憑這個就說他們作弊?！甭蓭熆鋸埖卣f，“那么，如果兩個學生連錯都錯得一樣，那么他們作弊的嫌疑是否就大大提升了呢？”

    魏爾德神色微變，似乎沒料到律師會這么提問。他思考片刻，說：“我不是教師，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么，既然您是《英雄傳奇》的術式編織師，您一定對這款游戲了如指掌咯？”律師接著問。

    “我不敢說完全了解，因為美術、音樂、劇情是其他同事負責的?！?/br>
    “至少應該對術式很了解吧？”

    “……是?！?/br>
    律師走回到原告席，拿起一塊童趣樂出品的魔幻石板，打開《英雄傳奇》。它的畫面立刻投影到了幕布上。

    “這是游戲第三章 ‘懸崖要塞’的場景?！甭蓭熣f。

    一座吊橋懸在兩處懸崖之間，橋上站著一個背著劍的小人。

    律師問：“魏爾德先生，如果這個小人兒不停地在吊橋上前后走動大約二十次，會發生什么呢？”

    魏爾德臉色蒼白：“我……我不知道?！?/br>
    律師將魔幻石板交給法官：“公平起見，請法官大人來cao控石板好了?！?/br>
    法官還是頭一回接觸魔力游戲這種東西，完全不知道該怎么cao作。律師好心地教他如何cao控小人移動：“只需要在吊橋上來回走動即可?！?/br>
    于是，滿庭的旁聽者們就看到一個背劍的像素小人在吊橋上跑來跑去，場景圖片也隨著他的跑動而左右移動。他越跑越快，然后……

    他整個人從吊橋上飛了出去！

    “這是怎么回事？！”法官錯愕。

    “這叫作bug?！甭蓭熃忉尩?，“就像做數學題可能會出錯一樣，編織魔法術式也有可能出錯?！?/br>
    他又將地城娛樂的魔力石板交給法官。石板的畫面也是一座吊橋，一個小人兒。

    “現在請您依照剛才的cao作，控制這個小人兒來回移動?！?/br>
    法官依樣畫葫蘆地cao作了一遍。令人大跌眼鏡的一幕出現了，小人居然也直接飛了出去！

    律師笑瞇瞇地問：“魏爾德先生，您能否解釋一下，您的術式中為何會出現和洛林先生一樣的錯誤呢？”

    魏爾德說不出話，只能倉皇地望著洛林。

    而洛林則好整以暇地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但人可以兩次觸發同樣的bug。這個bug是由于場景刷新過于頻繁，導致人物貼圖位移的結果。只不過出現率極低，因為玩家一般不會在吊橋場景中反復橫跳，洛林也只收到過寥寥數次bug反饋，因此懶得修復了。

    童趣樂公司在復制洛林的術式時，不僅復制走了有用的部分，還把他的屎山代碼也一并復制走了！

    旁聽者們議論紛紛，投向魏爾德的眼神逐漸從敬畏變成了懷疑，甚至還有譏嘲。

    魏爾德嘴唇蠕動，結結巴巴說：“大家犯一樣的錯誤，也很……很正?！?/br>
    可這個解釋并不能征服旁聽者們。議論聲越來越大，魏爾德還想辯解，但被告方律師甩給他一個警告的目光，于是他瑟縮著垂下頭。

    被告律師搶先說；“法官大人，這些關于魔法的專業討論，我們常人恐怕難以明白，如果產生誤解，會對我的委托人不利。因此我有個建議，何不讓一個中立、客觀、權威的第三方來鑒定一下這些術式呢？”

    原告律師諷刺：“您是說像蒙塔里博士那樣‘中立’的第三方嗎？”

    被告律師沒搭理他，繼續對法官道：“在海岸王國，甚至在整個大陸，對魔法研究最深入透徹，最具有權威的機構是什么？”

    他掃過整個法庭，嘴唇一?。骸皼]錯，就是法師塔！我提議讓法師塔的專家們來鑒定《英雄傳奇》與《勇者傳說》的術式。我想，大法師的意見肯定比民間魔法藝人更有參考價值，不是嗎？”

    此言一出，法庭上立刻炸開了鍋。

    “是啊，我們怎么沒想到法師塔呢？”

    “魔法的事就讓魔法師們去解決好了！”

    “但是那群魔法師不知道要鑒定多久，我還以為今天就能出結果呢！”

    洛林瞇起眼睛。

    法師塔中立客觀？這可是他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梅耶那事之后，法師塔和地城娛樂就成了敵人。傳送門到現在都沒修好呢！

    讓法師塔來鑒定，他們的屁股恐怕能歪到星球另一邊去。

    小哈登大約也是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洛林與法師塔之間的齟齬，因此才會建議由法師塔來充當鑒定專家。

    如果真讓他遂意了，那這場官司洛林想獲勝恐怕就難了。

    就在法官要說“同意”的時候，洛林緩緩站了起來。

    “法官大人，沒有必要勞煩大法師們的尊駕?！彼龡l斯理地說，“我想，在我出示過接下來的兩個證據之后，是非曲直就自有公允的判斷了?！?/br>
    “我反對！”被告方律師厲聲說，“應該先讓專家來鑒定！”

    原告方律師立即反駁：“證據都還沒出示完，你急什么？是不是心虛了？”

    咣咣咣！

    法官將法槌敲得震天響?！白⒁饽愕难赞o！你們是通曉法律的律師，不是酒館里爭吵的醉漢！”

    “我失態了，大人?！痹娣铰蓭煿緡?。

    雖然原告律師遭到了斥責，但被告律師也沒得意多久。

    “既然原告還有別的證據，那就讓他們先行出示。至于要不要延請第三方來鑒定，看過證據之后本庭自然會有定奪?！?/br>
    法官將目光轉向洛林，無聲地催促他。

    洛林彬彬有禮地朝法官、陪審團和旁聽者們欠身，然后走到法庭中央。他拿起童趣樂公司的魔幻石板，問道：“魏爾德先生，您是否知道，如果我在《英雄傳說》里連續按下‘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會發生什么呢？”

    魏爾德剛想說“我不知道”，但兩道冰冷的目光同時打在了他的后背上。小哈登先生和他的律師請他來可不是讓他一問三不知的。

    魏爾德的大腦快速運轉起來。之前原告律師在游戲中一通cao作，結果發生bug?，F在亂按那些按鍵，肯定也會發生同樣的事！

    “這還用說嗎？”魏爾德快速說，“會發生bug！總之，是非常嚴重的錯誤！”

    “看來您對自己的游戲很了解呢?！甭辶致冻隽酥i一般的微笑，“那么公平起見，這次還是讓法官大人驗證一下吧?！?/br>
    ——我是來給你們當工具人的嗎？法官腹誹。

    但他還是拿起了魔幻石板。畢竟這就是他的工作。

    他不熟悉按鍵，又生怕按錯，因此按得極慢。光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他就按了足足一分鐘。

    旁聽者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有些個子矮的索性站了起來。后排甚至有人熟練地掏出了觀劇望遠鏡想瞧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