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蕓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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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云濃郁,積攢了數日的雨遲遲不下,將天空壓得低沉。 久不見日的草木失去了往日生機,耷拉著枝葉隨風搖動。 身姿挺健的男人肩背包袱,跨步上山。 他身著利落束袍便衣,腰身被束得極窄,與寬闊肩膀形成了鮮明對比。每跨一步陡梯,他都掀起前襟邁出衣袍下修長的腿。 他急于趕路,俊毅的面上不露其他顏色。明明無喜無怒,卻空然橫生了一股難抵的冷肅。 直至他落步在一個斷崖平臺。 疾步倏止時,橫斜的劍眉微揚,肅厲的臉上漸漸展出驚異之色。 只見斷崖平臺上一個孤零零的墳丘前,正站著一個女子。 女子長發披垂,盤挽著簡單的發束,僅一支銀簪作襯外再無其他。 過風卷起她的雪白的外紗,她似有察覺,悠然回首。 “付向安?!?/br> 她輕靈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 被風所攜,帶入了他的耳。 那聲音化作千絲萬縷,環繞在他的身周,將他緊緊捆束。他無力掙扎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她的明厲同眸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斥滿了柔和的微光。 付向安突出的喉結一滾,他問道: “您為何會在這里?” “來看望方老先生?!?/br> 付向安余光所及,是墓碑旁的一壇酒。酒前摞著三個玉杯還沒來得及擺放。 “您如何知道……這個地方?!?/br> 見他走來,小滿挽好及地的裙擺,蹲身將三個玉杯在墓碑前列作一排。 直至男人步于身側,她才啟聲道: “是天監司的jiejie哥哥們告訴我的。他們說獨身一人的老付無親無故,逢年過節都來城郊青山陪伴他的恩師。如今大仇得報,我我就猜到你一定會來一趟?!?/br> 小滿松解著封壇的繩結,一圈一圈散在地上。 許久,只聽身旁男人傳來細語: “老師要是知道您來,一定會很高興?!?/br> 近在她旁半跪在地的男人取下身上的包袱,攤解開來。他取出一塊凈布,彎身擦拭著布滿薄塵的墓碑。 空蕩蕩的墓碑上并無血親的刻名,僅僅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名字——方世安。 小滿不禁問道: “方老先生的子女呢?他沒有后人嗎?” 將墓碑清潔妥當,付向安從包袱中掏出冥銀,摞在手里: “經查司公務繁忙,時常通宵達旦的審理案宗,沒日沒夜的究查案件。老師一生未婚,論后人,應該只有我這個學生?!?/br> 他話語平淡,倒也尋不出幾分悲色。 手來無事,小滿抱著膝望著眼前這座可以稱之為簡陋的孤墳: “身為經查司高令,為何會草草立碑在如此荒涼的地方。他是德高望重的老高令,經查司的共事們,都不會來看望他嗎?!?/br> 付向安的手頓了頓。 方才平靜的神色凝出了幾許哀落。他并未縱容自己的情緒停留太久,而是繼續擺開手中的冥銀,從身中抽出火折: “當年我與老師二人,因究查疑案牽扯到了江家身上,被經查司理事阻撓。卻又因阻撓無果,而受當年的整個經查司排擠。即便曾經受他恩行之人,即便往日被他照拂之人,都生怕惹上江家,而對老師畏之遠之。朝中喪辦也得江家之意,就連官墓都不允他入?!?/br> 隨著他的話音,她的臉越擰越緊。悲憤交加,讓她扣緊了手心。 只聽他接著淡淡苦笑: “至于草草立碑,在您眼里的草草,實則用盡了我當年的全部家當?!?/br> “方老先生的積蓄呢?” 身為經查司高令,竟連埋身錢都拿不出? “老師一生清廉,又無家室。他用俸祿養活了很多兇案囚犯與死者的棄兒。其中……也包括我。整理遺物時,老師的草屋里倒是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僅剩的錢銀只余下六個板幣。所以老師的喪事是我一手親辦的,包括這座墳,也是我親手掘蓋的?!?/br> 堆積的冥銀中央引起了火苗。 身旁的男人傾著身布香,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滅閃爍。精壯的身軀持著習武之人的挺拔,舉手投足干凈利落。 她將他看作手中利刃,平衡朝中勢力的秤砣。她愿意給予他信任,只因為他值得為她所用。 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瞳中,燃出了零星溫度。 可她此時在想。如果他沒有被她從逆流中拖拽而出,他的下場,會不會與他的老師無差?人微言輕的小小常卿如何去撼動根莖盤踞在整個閻崇下的參天大樹? 吶喊被淹沒于洪流,任憑如何掙扎都渺無希望。 他會默默的死去。 或許無人所曉,拋身不知處。 小滿執過一杯酒,站立起身。 她雙手握杯舉在身前: “忠良枯骨無人祭,jian佞聲名滿天下?!?/br> 她言出肅穆,堅毅的眸中泛起波動: “其罪,當罰!” 話落,她仰首而盡,接而彎身將其中一杯酒撒在墓前。 付向安顯然被小滿所動。 微怔過后,他效仿著她的動作,舉起了另一杯酒: “知恩無報害師命,步步皆失險錯棋?!?/br> 與她的堅毅比起來,他滿腔填塞的,是隱忍的悲苦: “其罪,當罰!” 他雖鮮有言表,但看來沉結他心頭的,還是老師的死。 他被困在自責中難以自救,只是他不愿承認,不愿面對。 “付向安?!?/br> 她想開解他: “你的老師不會怪你,真的。他會以你為榮,你不僅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也是他的親人?!?/br> 高大的男人身體微顫,忽而側過了臉。 他收握雙拳,不愿將他眼中的狼狽呈現在她的面前。 小滿看出了他一瞬的脆弱。 她想給予他力所能及的倚靠,捧過他飄零無依的心。 她向他靠近,纖小的手裹著他的腕: “想哭就哭。你不也看過我哭嘛,如今也算扯平了?!?/br> 男人肩膀一震,抖動的呼吸倏然凝止。 緊攥的拳漸漸松展。 他接過她的手,緊緊交握。 —— 天光將熄。 城郊的小店里掛起了燈籠,正為提前到來的夜幕做著準備。 能被稱之于冷清的鋪面里僅僅坐著兩位客人,他們點了幾個小菜,叫了一壺熱茶,剛剛才落的座。 “掌柜的,今日這么清凈?” 小滿揚著腦袋與上菜的掌柜攀談著。 掌柜人到中年,留著八字胡,實為健談: “可不,轉涼了天,沒人大老遠來這偏僻地兒。等入了冬啊,我就歇門咯!” 看著掌柜腳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小滿問道: “您一人包攬數職的,忙得慌?!?/br> “小本生意,糊口營生,能省則省。您別看眼下人稀,待到春踏青夏拾木,這兒都不見有空位的!” “那是,您這兒吃食絕頂的滋味!” 小滿豎起了大拇指。 “嘿嘿,菜上齊了,二位慢吃!” 看著二人的一來二去,付向安不禁勾起了唇角。 他曾以為,她不過是個養尊處優的閑散公主,承襲王位必定淪為昏庸。 直至他愿意信任她時,她的勇敢,果決,有謀,深慮,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心中重塑了她的模樣。 即便她還尚在雕刻自己的羽翼,還在充盈自己的力量。她展現出的光輝足以證明,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此次若不是她,以他之力,恐不能將兇手正法,報師之仇。 她一遍又一遍的鼓勵他,安慰他。他也多想告訴她,他對她的改觀,他對她的仰慕。 “陛……” 付向安嘴快一時,險些喚出尊謂。 小滿擺了擺手,輕然道: “在外,你就叫我小滿吧?!?/br> 此言一出,他閃躲過她的目光,神色為難卻又尤顯羞面: “直呼私名,著實不妥……” “閻崇最多的就是小滿,滿街滿戶的小滿。小滿這個名字,是母親賜予我的,是整個閻崇最尋??梢姷拿?。如此說來,也不算是私名。更像是一個代表著蕓蕓眾生之一的代稱?!?/br> 當小滿說完這些話時,她忽而意識到,曾經沉淀在心底的一顆小小積石不知在何時早已碾碎了。 遙想兒時,自己曾為這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名字而感到自卑。 閻崇寰,閻崇滿。 母皇心寄皇姐萬里江山,閻崇天下。 而她,小滿。 與宮侍李小滿,宮廚良小滿,執馬使周小滿同名。一個天底下最多人叫的名字,一個最普通,最常見的名字。 兒時的她時常想,因為母皇不喜歡她,所以將對她的輕視刻在了她的名字里,讓她身為閻崇公主卻叫著平民般低微的名字。像侮辱,像羞恥,像讓她抬不起頭的存在。 可皇姐抱著她滿眼寵愛的喚著她“小滿”。所愛之人每每將愛意灌滿“小滿”這個名字。 他們眼中的是她,他們所珍視的深愛的是她。這個名字于她而言,隨著時間的推移積攢了越來越多沉甸甸的情意。 她開始并不在意這個平庸的名字。 直到她站在這個位置。 逐漸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她不再是自持高貴身階的宮墻公主,她是肩擔眾生的帝王。 小滿為何有辱?蕓蕓眾生又為何會恥? 她為蕓蕓眾生,她便是蕓蕓眾生之一。 “嘿!姑娘叫小滿?人生小滿勝萬全,多好的名字,我孫兒也叫小滿!” 在旁濾酒的掌柜笑開了顏。 “那么巧!” 天光的余暉落在女子的臉上,將她襯得極美。 她明艷如陽,璀璨如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身旁男人謹慎的目光正偷偷撫過她的臉頰,被她的笑顏染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