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江廉之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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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從小到大我所見到母皇的次數也并不多。即便見到她也是在很遠的距離跪在地上,伏著身。她從不與我親近,對我很是冷漠?!?/br> 小滿將手中的玉杯遞回江還晏手中。她訴說過往時不再流露出少時的落寞。不知是偽裝,還是早已淡化了一切: “我沒有父親的關懷,也沒有母親的愛護。幼時我曾經幻想過??稍绞潜в衅谠S,失望就越大,所以我逐漸斬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像一種自我保護?又像一種自我安慰。我接受了她對我的冷淡,也習以為常,沒有了那些期待后,我與她更像是毫不相干的兩個陌生人。所以,在得知她離世的那一刻,我心中毫無波瀾。未來的每一個日夜,我都不曾對她有過思念?!?/br> 小滿走近了江還晏,在他身前駐足。 她仰起首,直視著他那雙此時磨平了鋒銳之氣的邪眸。 “難道你的父親,也薄待了你?” “他對我沒有血親的情感?!?/br> 江還晏側首望向了遠處奉臺上孤立的牌位: “在他的眼里我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件工具。一件未來必須撐起江家的工具。他費盡心思的打磨我,雕琢我,塑造我。不過只因為一個目的——要我繼承江家,成就江家?!?/br> 他們少時就已相識。 今日所言,卻是那么多年來唯一一次坦誠相對。 或許江還晏早就愿意在她面前袒露自身,只是她一直不給他這個機會。 江還晏走近奉臺,將手中的玉杯,輕輕置在上面。 “他的眼里只有江家榮辱,那是他深入骨髓的執念。他堅守奉獻了一輩子的意志,就像一個沉重的牢籠將我困鎖其中。他的離去,不曾讓我有半分傷感,倒是讓我松了口氣?!?/br> “我被困臨崖臺那日,是你背我下山的?” 挺拔的背影肩膀一震,佇立不動。 小滿朝他踏著輕步,漸漸靠近: “為何從少時起,你就屢屢幫我。那時我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若是為了討好母皇,應與徐家少爺一樣,巴結我皇姐才對。為何你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小滿不見他的神情,卻能看出自己的話似乎觸到了他隱秘埋藏的心底方寸。 她最后持聲咄問: “公主與閻崇帝,你待我可有異?” 他背對著她。 空蕩的祠閣之中響起了深沉而略顯堅定的聲音: “不曾?!?/br> 一只小巧的玉手從身后覆上了他的腰間。 江還晏身體一顫,定身不動。他沉息之余悄然垂首。 只見那只手抽出了他腰間的珠簾面遮。 就在他反應過來倏然回身時,她早已手揚著珠簾面遮,一邊揚長走去一邊輕然言道: “江小公子不用送了,我記得路?!?/br> 小滿辨不清江還晏所言與江廉的劃割是真是假。 但她愿意給他這個機會。 不是因為她的惻隱之心,也不是因為她惦念曾前。 全因師央的那句:他對您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往時小滿將江還晏對待她的態度歸溯于他為朝權的別有用心。 而師央的點破讓一切都明晰了起來。 也解釋了他糾結而矛盾的態度到底是被什么拉扯。 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還是公主的時候,他就存了這份心思。 從未表露,也無心坦明。 連她對月燈的執念他都了如指掌??磥硭谒恢赖臅r間與角落里都留存過了自己的溫度。 連秦蠻都尚且能將對她的感情加以利用。 為何江還晏不可以? 未來江家的家主是江還晏。 江廉所擁有的一切都將落在江還晏身上。 若能用這份感情將他圍困,江家會不會就此不再是伸向她的爪牙? 內庭主徑的大道上四下無人,此時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白衣翩然的俊雅男子獨自從遠處走來。 小滿一時慌神,方想將珠簾遮在臉上。抬起手才反應過來,他看不到的。 只要自己不出聲,他便不會發現她。 白衣風擺,青絲如瀑。 空散的瞳眸直視著前方。江譽清的每一步都自然得毫無破綻。 也不知道這條路他往來反復熟悉了多少次。 這時,小滿所見江譽清身前的不遠處,有一盛滿了枯葉的竹筐。 應是家仆清掃落葉中途離去,忘卻將竹筐挪移到一旁的角落里。 他雖熟悉這條道路,但對于突然出現的阻道之物也是無法預料的。 他認得出小滿的聲音,小滿不能出聲阻止。 然而她更不想看到他摔倒。 來不及去想,小滿大步撲身走去欲將竹筐挪開。 見來所不及江譽清眼見著要跌倒,小滿下意識的去接住了他。 可江譽清雖顯清瘦,怎么說都是一個比她高大了許多的男人。 這一壓,加之狠狠跌落在地,小滿疼得眉宇緊擰死咬著雙唇。 身前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個人,江譽清來不及反應被前人所阻絆身傾倒了下去。 就在他以為要迎來痛感時,他卻撲倒在一個柔軟的身體上,將那人墊在了身下。 小滿第一次以那么親近的姿勢嗅出了江譽清身上特有的淡香。 似茶,似藥,卻又都不那么像,那是植物草葉的萃得的芬芳氣息,與他的氣韻出奇的相符。 江譽清雙手在她身體兩側撐起,垂落的青絲布在她的肩膀。她的手因為方才護著他還撫在他細窄的腰間。 空靈的瞳眸像是凝著她,讓她一時心驚。 若不出聲。 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小曼?” !—— 清雅的聲線響起時,將小滿腦子里繃緊的那根弦倏然斬斷。 小滿一懵。 她扒開他的手,狼狽起身。 什么都不顧的提起衣裙就往遠處跑去…… —— 寒風呼嘯了整個夜晚。 郊野的深山之中。 一個身著醫官朝服的中年男人手提風燈面色慌張。 山路崎嶇,他步伐急促幾次險些踹倒。 好不易眼前出現了一座廢棄的草屋,中年男人舉著風燈,小心翼翼的靠近著。 他輕輕推開破敗的木門,即便動作輕緩也無法避免陳舊的木門發出尖銳的拖響。 草屋并不大,借著手中燈光,中年男人所見一個黑衣蒙面的修長男子站在屋內中央。 中年醫官的神色露著畏懼,卻還是壓抑著心中怯意啟聲言道: “我……我已經照著你教我的方法去做了。沒有人發現異樣,也查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連我的老師堂堂醫修院院首都看不出端倪!現在人已經死了……我的妻兒呢?你可要遵守你的諾言!” 中年醫官對眼前黑衣男子的畏懼不單單來自于他的威脅,還有他深不可測的驚天奇術。 他教他的方法,連自己敬仰視之為神的老師,都毫無懷疑的蒙蔽了過去。 他到底會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步步逼近,他的魄力扼住了中年醫官的喉嚨,使之一時忘卻了呼吸。頭冒冷汗之下,中年醫官碎步后退著。 “我……我的妻兒在哪里?” “你想見他們嗎?!?/br> 眼前人的聲音極為駭人,可以說是詭異扭曲。 未待開口。 忽然,胸膛一陣劇痛襲來—— 中年醫官瞪著充滿血色的眼,往自己的胸口望去。 那人竟然用手將自己的胸膛刺穿! “呃——” 血色猛涌,洗濯了一身朝服。 在黑衣男子抽出手的一剎那,中年醫官頃刻倒地。 凸暴的雙眼逐漸渙散,他再也無法見到明日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