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聽到他的聲線沙啞，便跑到遠處去，找人討了一杯水。

    “小殿下，你先喝些?！睘跛貙⑺踅o他。

    裴九枝接過，低眸慢悠悠喝著水。

    烏素絮絮叨叨地問他：“受傷了嗎？”

    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掃來掃去，確認他的全身完好。

    裴九枝喝著水，對烏素搖頭。

    “累？”烏素踮起腳問他，“要先回日月閣嗎？”

    “不用?！迸峋胖ν白吡藘刹?，將烏素的手腕捉住。

    他收劍入鞘，將清光長劍背在身后，對烏素說道：“我要入宮見父皇?！?/br>
    ——

    早在晨光熹微之時，已有人先來到了云璃宮。

    華麗的金色轎輦停在紅色宮墻之下，大公主在宮女攙扶下，緩緩走下轎輦。

    今日群臣休息，不上早朝，裴楚卻還是按照往日的習慣，到金鑾殿前批閱奏章。

    宮人的通報大公主前來的聲音剛傳來，大公主便已走入殿內。

    她的腳尖輕盈點在地上，發出嗒嗒聲響。

    清晨的陽光將她的身影照得燦爛華麗，身后曳地的衣擺上，繡著精致的云間金鳳。

    她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明晃晃的野心寫在面上。

    裴華裳行禮：“見過父皇?！?/br>
    “華裳，這么早，有什么事嗎？”裴楚將手里奏折合上，沉聲問道。

    裴華裳一步步地來到他身前，她的紅唇張了張，只道：“昨夜，九枝去了太子府?！?/br>
    “嗯？九枝顧念親情，與太子相聚，有什么問題嗎？”裴楚明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我從未做過勾結妖魔之事，珩煜也沒有，太子構陷于他，證據確鑿，九枝是去……捉拿太子的?！迸崛A裳平靜地說道。

    裴楚頓了頓，他驚訝地抬起頭，與裴華裳對視：“這——”

    “此事，掩蓋不住，太子府內邪魔出世，幸好九枝在場，現下他應該差不多將祂逃出的分身解決了?！迸崛A裳又道。

    從始至終，她的聲線都平靜優雅：“太子在獄中，折辱我的丈夫，害死他的族人，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他的頭上，甚至要對他使用妖術，逼他將我也一起拖下水?！?/br>
    “太子，是要我死，其心歹毒，同胞相殘，更是可恨?！迸崛A裳垂眸，看著她的父親如此說道，“這些傳言，已經在云都的大街小巷傳開了?！?/br>
    裴楚的瞳孔驟縮，他站起身來，低頭看著裴華裳道：“華裳，是你傳的消息？”

    “對?！迸崛A裳笑，“我是受害者，為何不能伸冤？”

    “你這……”裴楚十分驚訝，他不敢置信道，“華煊怎會如此？”

    “他受邪魔蠱惑，做出此事，并不奇怪，我在云都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眠?！?/br>
    “他是一定要想辦法將我趕出云都，將我權力剝奪的?！?/br>
    “我在一日，便是他的心魔?！?/br>
    裴楚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華裳，你究竟想做什么？”

    “母后，就剩我一個女兒了?！迸崛A裳幽幽嘆息，她光芒流轉的眸，靜靜注視著裴楚。

    她站在殿內的臺階之下，但晨間傾斜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投在裴楚身前，竟將這皇帝的身形完全掩蓋。

    “華裳，這是你的謀劃？”裴楚震驚問道。

    “不是啊?！迸崛A裳又嘆氣，“父皇，我不可能做出背叛云朝與家族的事情?！?/br>
    “我早就與你說過了，權力我要，愛人我要，在天下人前的名聲，我也要……我的正直與底線，也不能丟?！迸崛A裳的雙眼變得無比明亮，“我不可能做這等惡事?！?/br>
    “華裳！”裴楚在這一瞬間，明白了裴華裳的意思，不知為何，他的眼底升起一點欣喜之色。

    他竟然有……比他還要更加強大的女兒。

    但是她……唯獨做錯了一件事。

    “華裳，你真的覺得，你誰也沒有辜負？”裴楚問。

    裴華裳張開的唇愣了一下，她沒回答她父皇的這個問題。

    “華煊的孩子，你早就喜歡了？”裴楚冷靜地坐了下來。

    “是啊?！迸崛A裳應，“裴家需要血脈延續來鎮壓祂?！?/br>
    “你——”裴楚搖頭嘆息。

    “父皇，你暫且擬定一下傳位的詔書，我猜，現在九枝應當要來找我……興師問罪了?！迸崛A裳道。

    “你自己去，這我也幫不了你?！迸岢钪崛A裳的性子，擺了擺手，無奈說道。

    在裴華裳轉身離開之后，裴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在他的這位女兒面前，他緊張得額上的汗都要落下。

    他知道，裴華裳都做了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也沒做。

    ——

    “皇姐！”在明亮的金鑾殿前，裴九枝牽著烏素的手，碰到了剛走出來的裴華裳。

    他眉頭微蹙，只喚了一聲。

    “九枝?！迸崛A裳微笑應道。

    “你——”裴九枝開了口，那聲線依舊冷肅，仿佛銳利的劍鋒。

    “好了，我們尋別處吧?！迸崛A裳柔聲說道，“我可要謝謝你將烏姑娘也帶了過來，不然，現在你身后的那把劍，是不是就要放在我的頸邊了？”

    于云璃宮的花園小亭內，裴華裳安靜地看著裴九枝與烏素。

    “在去太子府的時候，你應該都知道了吧？”她問裴九枝。

    “在皇城司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一絲端倪了?！迸峋胖?。

    “難怪你那般生氣?！迸崛A裳托著腮，語氣有些惆悵。

    “皇姐，你一直在等著皇兄誤入歧途，是嗎？”裴九枝開門見山，直接說道。

    “是?！彼麄兊慕涣骱唵慰焖?，效率極高。

    “為什么？”

    “裴家必須要有后代，我不與珩煜和離無法有子嗣，只要華煊還在，我便無法登上皇位?！?/br>
    “他犯了小錯，父皇都能原諒，唯獨這樣的滔天大罪，無可饒恕?！?/br>
    “你，早就知道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不知他會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對付我?！?/br>
    “有邪魔相助，你不怕真相永遠不明，一輩子蒙冤？”

    “不怕啊……”裴華裳的聲線悠悠，“九枝你回云都了，有你在，何愁真相不明？”

    這就是裴九枝自知陷入的巨大謀劃，他自己也成了裴華裳計劃中關鍵的一環。

    而他，不得不往下走，因為太子已經犯下彌天大錯。

    “皇姐，你是何時開始等待的？”

    “祂先來找了我，我的欲望比他更強烈?！迸崛A裳笑，“我拒絕祂了，我怎么可能與邪魔勾結？”

    “你知道祂會去找皇兄?！?/br>
    “我知?！?/br>
    “你知道皇兄害死了多少人嗎？”裴九枝的聲線已染上了些許怒意。

    “知道，云都里死了幾位無辜的百姓，還有……”她的語氣頓了頓，沒談及這個話題。

    “為何不阻止他，讓他陷入泥沼？”

    “他心有陰暗，被邪魔盯上，在他還未犯錯之前，他的位置不可撼動?！?/br>
    “九枝，你要這樣的人，登上皇位嗎？”裴華裳盯著裴九枝的眼眸，“無辜的性命，是必要的代價?！?/br>
    “白將軍……”裴九枝又說出一個名字。

    “我的駙馬，怎么？”裴華裳笑。

    “他也是你為了展現太子所犯惡事的……犧牲品之一？”

    “是?！迸崛A裳瞇起了眼，“我連丈夫都被太子害了，多可憐?！?/br>
    “其中死去的，還有他的族中堂叔，他在眾目睽睽下被定下莫須有的罪名，他在牢獄被太子派來的人嚴刑拷打?！?/br>
    “而他，是百萬鴻羽軍的首領，一身傲骨，堅不可折?！?/br>
    “嗯?！迸崛A裳的手指動了動。

    裴九枝已經平靜下來，他詢問的聲線冰冷：“他身陷牢獄，你甚至不去看他一眼?！?/br>
    “我將他接回日月閣了，太子派來的人，我也扣下了?！彼?。

    “那……多謝九枝了?！迸崛A裳的聲線上揚，她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此時的她總算有了些柔軟情緒。

    “太子會對他用刑，在你的意料之內？”

    “對?！?/br>
    “我壞了查案的規矩，將他接回日月閣保護，你也預料到了？”

    “不在?！迸崛A裳誠實地回應。

    此時她的誠實讓她顯得格外薄幸無情。

    裴華裳的視線落在他身邊發呆的烏素身上。

    “我當然沒想到，你成了親之后，性子倒是軟和了許多，竟連這樣的忙也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