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59節
不過皇帝當到他父親那一輩,好像全都是一些短命鬼,到他這里原本以為在草原長大,會是一個身體結實的漢子,沒想到如今居然也有了病態。 不過太醫也說了,好在如今陛下還年輕,身體底子好,所以這些疾病即便來勢洶洶,好好調養,也是可以養的回來的。 正因如此,他才擺擺手拒絕了首輔大人的好意。 他到底登基沒多久,就連他父皇也是在位時間不算長,這些臣子年紀不大的都侍奉了兩位皇帝,更別提年長的,恐怕都是三朝元老了。 所以他才不敢全信這么多三朝元老的話。 他們在朝中勢力紛雜,又眼線眾多,要不是因為王朝就只剩下他這么一位皇帝,恐怕這些老臣們都會想過找個年輕又聽話的‘傀儡’養著,讓自己把持朝政,處理政務! 這些話他當然不敢當著老臣們的面說,但他當著母后的面說,當著親信太監的面說,當著他所能找到傾訴的一切人去說。 母后告訴他,唯一的做法就是把這群老臣們熬死,等到他們死了,整個朝堂就是自己的! 母后甚至還告訴他,必要的時候,可以借助外公的手,讓這些老臣們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沒人知道,聽完這些話后的皇帝更是惶恐。 是啊,現在這些老臣們還能和兵部尚書的黨羽在朝堂上分庭抗禮,倘若這些老臣們死了,那朝堂豈不就成了外戚家的?! 那怎么行! 對母親的敬仰、喜歡,漸漸被冰冷的恐懼所覆蓋。 他只能培養自己的人,開恩科點狀元,同時迎娶皇后、選妃,充實后宮——為勢單力薄的自己多培養一些關系。 何似飛是他欽點的第一個狀元,也是他十分看好的。 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培養何似飛二十年,倘若何似飛一直忠心耿耿,沒有二心的話,他就讓何似飛坐穩首輔的位子,以后輔佐他的兒子。 但是,二十年太久了。 他怕自己活不了二十年。 這原本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是無稽之談,但是最近的各種病讓他感覺身子實在是虧空得緊。 他甚至害怕自己培養不起來一個左膀右臂就倒下,到時候他的孩子,身邊簡直就是群狼環伺。 就在這時候,傳來了何似飛同喬家那個被當作棄子的哥兒喬影成親,又被首輔們搶著收為弟子的消息…… 這些消息他讓親信前去核實了三遍,確信為真后,他當下就想放棄何似飛。 ——點什么狀元???他是要給自己點親信的,當自己的天子門生的,不是給那些朝臣們選接班人的! 可是,在點狀元的前一晚,他患了頭風。 這個病原本不該年輕人得的。 死亡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值得恐慌的地方,關鍵在于他能不能把這個王朝全須全尾的交到自己孩子手中。 所以,他一方面想要殺了何似飛,讓這群老臣們后繼無人,一方面又想著,何似飛可不僅僅是這群首輔選中的接班人,甚至還是喬家的女婿。 以兵部尚書喬家為首的黨羽本就跟首輔一黨勢如水火,這時候何似飛夾在里面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唯一能仰仗的還是只有自己。 這么想著,年輕的皇帝陛下點了何似飛當狀元。 但是點完后他就有點后悔了。 三元及第啊,即便何似飛真的有這個才學,他還是把何似飛捧得太高了一些。 想到這里的皇帝們壓根就沒去想何似飛是真的因為有才學、有抱負、有憂患天下的思想才會被首輔們看中,才會一路三元及第。 年輕的皇帝陛下沒有繼承他父親的寬厚仁慈,反而在坐上帝位后,朝著優柔寡斷、猜測多疑的路子撒開腳丫子狂奔。 所以,他這會兒傳喚了那個告御狀的百姓,只不過為了避免這個百姓身上染有疾病,讓他立在了大殿之外,從皇帝的角度,能看清此人的一舉一動,只是聽聲音或許會有點模糊,不過,有太監傳話,倒也無妨。 “你是何人?” 那人當即跪下磕頭,回應了自己的來處。 這一點王大人已經調查過了,完全屬實。 皇帝陛下對王大人還是很信得過的,再加上此人所說可能會觸犯在場絕大多數官員的利益,所以此人話中但凡有假,肯定會惹得朝臣群起而攻之。 “水患情況如何,你須得一五一十說出來?!?/br> “陛下,水患極其嚴重??!雖然此前已經有賑災的糧食運來,但那完全不夠,河流改道,無數的房屋被沖垮,更別說田地了!” 皇帝聞言,抓著龍椅的手重重捏下,一旁的太監嚇得額角滲出汗水,趕緊忙不迭下去聽這個百姓又說了些什么。 接下來所說的事情跟無數朝代的賑災經歷都大相徑庭。 ——即便是糧食押運到了,也難解百姓饑荒之苦,畢竟那么多流民,不僅需要糧食,還需要藥材來治療,這些糧食壓根就是杯水車薪。 更別提邊疆要駐守,駐守的士兵們雖然可以屯田種一些糧食,但那里的土地非常不好,種出來的糧食連官兵們自己吃飽都不夠,每年都需要朝廷補給,所以朝廷的存量根本不多——再說,即便是賑災的糧食,路過一些郡縣,很有可能還被收取‘過路費’。 總歸,真正到了災區的糧食本就不多,即便是全都能送往災區,百姓們也別想靠這個吃飽肚子。 所以,大頭還是得靠當地的糧商和附近的糧商來接濟。 這個百姓最后說:“草民之所以能這么快趕往京城,是因為跟隨了何似飛何大人的一位長隨,聽說他的長隨要去翰林院為他告假,他則已經留在當地協助沈大人安撫百姓、賑災了?!?/br> 皇帝緊握著的手忽然沒了力氣。 他的手垂落在身側,仿佛沒聽清太監傳回來的話。 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么?” 第199章 就在太監立馬要把話再重復一遍的時候, 他擺擺手,說:“朕知道了?!?/br> 太監當即住嘴。 年輕的皇帝神色一時灰暗難明,底下的朝臣們不敢大聲談論, 但都在私下里為這個百姓剛才說的話而交頭接耳——他們很多人即便是在臺下,也沒聽清這個百姓到底說了什么,因此正一個個問過去。 而皇帝的心理則在不斷的計算著何似飛留在當地,做出這個選擇的深意。 ——他小小年紀, 真的就以為自己能夠逆轉局勢,挽救無數黎民百姓的生命嗎? 這樣嚴肅的問題問到他這里, 以他當皇帝的經驗來看,都是能救則救,不能救的話,也得在百姓中謀得一個好名頭。 等到最后百姓們詰問起來, 再推出一兩個當事官員定罪,午門問斬, 說糧食主要是被他們給私吞中飽私囊了, 這樣便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反倒給皇帝營造出一個愛民如子、明察秋毫的形象。 這也是他當年當太子的時候, 父親給他的教導。 “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想要當一個皇帝,一定得贏得民心,這是必然的。但是,朝堂制衡同樣非常重要。不過這一點你放心, 那些朝堂里面的官員們,同樣想要贏得民心, 畢竟沒有朝廷也就沒有他們, 他們不會揪著皇帝的錯不放的。他們同樣一輩子都在想辦法致力于穩定社會局勢?!?/br> 這句話給了年幼的他當時很大沖擊,以至于他好幾年都沒想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贏得民心。 勤政愛民, 讓百姓都能吃飽穿暖? 可是當他成為了皇帝后,發現氏族和官員們的權力龐大的嚇人,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輕易撼動分毫。 可是,等到了真正的災害問題傳回來,年輕的皇帝忽然就懂得了父親的意思。 那么多災民,死了那么多人,百姓們流離失所,這根本不是依靠國庫開倉放糧可以賑災的! 畢竟國庫的糧食就那么多,除了宮廷里面每日的吃穿用度之外,還得運往戍邊的將士那邊,那同樣是朝廷必不可少的環節。 所以,他已經打算盡自己最大可能的減少宮內開支,把足夠多的糧食運往南方賑災。 但這個前來的百姓業來說,根本不夠啊,只能撐那么幾天,而隨著洪澇不斷擴大,流離失所的百姓還在不斷增多! 甚至還有上百車的零食在運送過程中,因為沒有預估到天氣因素,甚至直接被暴雨沖刷,等送到了后全都發霉了! 也有的糧食走了半截兒,被洪水沖走,連軍官帶糧車都消失在滾滾浪潮中。 由此可見,南方的洪災壓根就沒有解決之法! 現在只能等數月后,百姓們死的死,病的病,然后朝廷再來一個馬后炮,問當時那些被大雨沖刷的糧食到底是誰在押運,直接貶官;還有就是那些沒考慮好路線就去送糧的,負責官員是誰,直接罷免;至于中間但凡敢私吞一顆米的,就午門問斬。 這之后還能再發一則通告——皇帝攜宮中眾人皆縮衣減食,為救濟災民籌備糧食,國庫都掏空了,可還是有蛀蟲從中私吞米糧,該殺! 這時候百姓們會看到朝廷想要讓他們看到的,由此心中升起對朝廷的敬畏和擁護——反正他們活下來了,還得到了良田的補助,至于那些餓死的,他們又不能再開口說話,不能再去計較當時朝廷怎么不想出一些好法子來救人呢! 活著的人歌舞升平,死去的人總有滿腔怨氣,也無從訴說。 因為朝廷壓根就沒有給活著的人更多選項,不會告訴他們還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救人! 只會給他們說,我們盡力了,真的,皇帝陛下都縮衣減食呢,你們快跪下謝恩吧。 等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以后再有災情,百姓們的思維已經成了定勢,壓根就不會怪皇帝昏聵無能,不能治理好國家,而是把矛頭指向那些官員。 死貧道不死道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年輕的皇帝心想,何似飛留在當地,難不成他有想法可以解決災患? 他有嗎? 皇帝幾乎都要把帝師們曾經教給自己的所有知識在腦子里搜刮一遍,同樣把近期幾位閣老和智囊的話在腦海中重新來回翻轉——對了,閣老們說過,只要能讓相鄰所有郡縣的糧商傾家蕩產的援助,一定是可以救濟更多的災民,同時還能做好災后重建事項。 但是,怎么讓這些‘jian商’們掏出大部分腰包,這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閣老悶推演數日都得不到答案的事情,難不成何似飛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能解決??? 皇帝不信! 可是,何似飛此舉,又明顯是要跟災區的百姓共存亡。 ——要是災情得不到控制,百姓們得不到安撫,作為上位者,第一個貶黜、甚至殺死的就是何似飛! 他能當狀元,能被閣老們看重,能取得喬家的哥兒,肯定是能想到后果的! 不同于皇帝的想法,幾位閣老互相對視一眼,他們雖然猜不到何似飛的想法,但是他既然膽敢主動去趟渾水,應該是有幾成把握的。 幾位閣老悄悄用眼神交流:“咱們陛下多疑啊,要是這回似飛沒成功,我就是舍了這條老命,也要保住似飛留在朝堂?!?/br> “我說你怎么對似飛這么沒有信任,他是誰的弟子,你們忘了?” “但是這件事咱們可能都辦不下來,更別提似飛了?!?/br> “所以啊,”首輔大人捋了捋胡子,老神在在地說,“要是這件事辦成了,似飛日后的為官路,即便沒有我們三個老家伙,也能平步青云;要是這件事不僅辦成了,還辦的漂亮,嘖,我覺得似飛日后別說成為一朝首輔,就是那攝政大權,恐怕也不在話下?!?/br> 其他兩位閣老都被首輔大人的意思震撼到。 一位閣老甚至把首輔大人拉到一邊,小聲耳語:“攝政?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首輔沒好氣地說:“與其一直在一個說不上昏君,但也絕對沒有治國大才,反倒只想著制衡的君王手下,回回遇到了問題都要走無數流程,還不如大權在握,當一個無人敢出奇右的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