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53節
待雪點等丫鬟和石山谷退下后,何似飛在燭光下起身下床,喬影也跟著坐起來,目光中的錯愕和震驚還沒消散。 ——不是不能丟面子的嘛! 他還記得在上河村時,余老……不對,老師給了自己一冊當時記錄了似飛在縣學學習的冊子,里面有寫他第一次參加科舉,也就是縣試的時候,所有人都聯排而坐,每人座位底下一個瓦罐當尿壺,他這個要面子的相公能強忍一日,每次都等到回家再急匆匆去茅廁。 當真是毅力可嘉。 為了面子也是不顧一切了。 可就是這樣的少年人,卻在這時候愿意叫冷水。 一時間,喬影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感受。 但他能清楚的感覺自己在被珍重、在乎著,在被人正兒八經的捧在手心里疼惜。 何似飛洗完澡再回到床上,已經過了子時,可兩人還是都沒什么睡意。 喬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似飛對自己的好,他拉著似飛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有些緊張的問:“相公,你想要孩子嗎?” 說實話,何似飛想過喬影可能懷孕的事情,但卻沒想過懷孕后,再過十個月自己就能當爹,家里就會多出一口人的情況。 現在這種事情對他和喬影來說都稍微有些遙遠,何似飛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喬影呼吸平靜,心跳卻無端加快,他在等一個答案。 何似飛能感覺到喬影的所有情緒都牽在自己身上,這也是兩人朝夕相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 因此,他的回答便很重要。 “宗嗣繁衍,人倫常情,”何似飛原本拿出了自己殿試時的認真勁兒,卻又在開了個頭后,心中有了更簡單直接的想法,“我想要你所期待著的孩子?!?/br> 不就是當爹嘛,不慌。 第188章 喬影聽著何似飛的話, 原本稍有些忐忑的心思一下安定下來,他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柔和的月光從窗紗處透下,在地上畫出菱形的格子。 床上兩人依然在交談, 喬影的聲音很淺,帶著困意:“其實,最早我聽到生孩子三個字,總會下意識想, 生孩子好像很痛苦,我才不要生。京中人家大都有納妾的習慣, 有些不愿生的主母便會抱回通房或妾室的孩子,養在膝下,權當自己親生的。我之前想過,如果我嫁了人, 也可以效仿……” 說著,喬影不可以避免的想到了許久以前, 那個坐在樹杈上遙想未來的自己。 那會兒他跟爹娘的關系還沒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至少面子上依然一派祥和。他也經常聽娘在耳邊嘮叨讓他早些嫁人的話語, 不自覺就會想自己日后找個怎么樣的郎君嫁了。 但現在…… 喬影認真道:“我才不會給你納妾?!?/br> 何似飛還在思考假如喬影真懷孕了, 該選擇哪條線路的問題,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一時半會兒沒跟上喬影的思路,目光稍有些迷瞪的看向他。 在這個對女子和哥兒要求甚多, ‘七出’之罪讓人聞風喪膽的背景下,喬影說出‘不會給你納妾’這幾個字來, 該算是極為大膽了。 因此, 喬影本來心里頭就沒落在實處,加上何似飛給他的反應又如此疑惑, 讓喬影的心愈發懸了起來。 幸好何似飛反應快,他將喬影抱在懷里:“我從未想過納妾?!?/br> 喬影原本身體有些僵,卻又在聽到何似飛這句話后,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雙手向下摸索,環抱住他的腰。 如果在喬影說覺得自己懷孕之前,何似飛甚至還想給他說自己其實也沒有特別想要小孩子。 一是懷孕過程艱辛,生子又跟走鬼門關差不多,在這個醫療條件如此落后的時代,何似飛當真是不想賭;二便是他和喬影年紀都還小,又剛成親不久,當真不急著要孩子。 但既然如今好像都有了,這話何似飛自然也不會再說。 只盼著一切順遂。 - 翌日清晨,何似飛和喬影出門,忽略了石山谷和許昀信投來的好奇目光,登上前往京城的海船。 剛駛出港口的這段還算平靜,海船很穩,一點顛簸的感覺都沒有。 何似飛去船舷處查看船只吃水情況,回來時順道喊了大夫去給喬影診脈——這樣的大型海船上,都會配備隨行的大夫,給乘客調理身體。 雪點、霜汐、瑩鵲三個丫鬟的房間就在何似飛他們隔壁,路過時,何似飛聽到她們仨在討論昨天叫冷水的事情。 “難道是咱們少爺忽然脾氣上來,不讓姑爺……這才叫了冷水?!?/br> “我看不像,咱們少爺那么喜歡姑爺,之前姑爺每回……咱們少爺都快暈了過去,身上痕跡也是……但那會兒咱們少爺都只是害羞,沒有其他情緒?!?/br> “……我覺得霜汐說得對,”瑩鵲說,“咱們少爺才舍不得姑爺去洗冷水澡?!?/br> 何似飛:“……” 很顯然,這船并不怎么隔音,就連大夫也聽到了她們仨的交談。 何似飛心想,聽就聽吧,反正大夫不知道她們討論的是誰。 剛想到這里,里面的三位姑娘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談話聲戛然而止,很快魚貫而出,對何似飛道:“姑爺?!?/br> 何似飛:“……” 大夫:“……” 何似飛在大夫稍有些愕然的目光中別開臉去,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片刻后,大夫指尖按在坐上海船后就有點暈船的喬影手腕上。 “何公子,令夫郎身體康健,并無不妥,可能只是忽然坐船出海,不大適應,待老夫開個方子,喝兩副藥調理調理,便能再次生龍活虎起來?!?/br> 喬影沒聽到自己想要聽的,目光有些怔忪,何似飛善解人意的詢問道:“多謝大夫,敢問拙荊可有身孕?” 大夫聽到這話,眼睛微微瞪大:“并無……老夫問診多年,最擅長的就是哥兒和女子生產之事,一旦有絲毫跡象,老夫可以說定能察覺??闪罘蚶芍鴮崯o此跡象?!?/br> 說著,大夫的手又按在喬影手腕上,仔細感知片刻,還是對兩人搖了搖頭。 何似飛站在喬影身側,正要讓大夫寫完他說得方子后送他出去,就看到大夫揮毫落筆,一下就寫了三張。 大夫道:“這第一張,乃是能幫助哥兒懷孕的,兩位公子想要孩子,可以將此方子喝一個月試試。這第二張方子,則是得何公子喝,也是有助于懷孕的——這生孩子雖說是哥兒和女子cao勞較多,但男子在其中也不可或缺……” 之后大夫再說了什么,何似飛都沒聽進去,他著實有被大夫的‘善解人意’驚訝到。 可這會兒方子都開了,天大的誤會也只能自個兒將其往下咽,最后再笑著將大夫送走。 喬影原本還感覺身體哪兒哪兒都不爽利,好像當真懷孕了一樣,但被大夫一語戳破后,整個人連暈船的跡象都沒了,甚至可以去船舷上連翻幾個后空翻。 當晚,何似飛在自個兒的日記上寫下四個字——‘虛驚一場’。 具體過程他都沒多記錄,總歸是一系列奇妙的誤會。 這會兒他完全沒想到,自己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會被后世歷史學家們翻來覆去的不斷研究——那位智多近妖的何首輔,位高權重的何監國為何要寫下這四個字。 當時到底是發生了何事,才會讓他‘驚’到。 第189章 鬧了這么大一出烏龍, 何似飛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連日以來旅途的勞頓早已讓身體極度疲憊,何似飛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但他這一覺也沒有睡多久。 大概是后半夜, 船只好像稍微顛簸了一下,何似飛猛地轉醒,月色下他眼睛瞪得滾圓,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顯然剛才是被魘住了。 確實,何似飛方才做夢夢到一個跟他長相相似、約莫脾性也相似的少年叫他爹。 嚇得他立刻從睡眠中蘇醒過來。 受此一驚, 何似飛是再睡不著了,他索性悄悄起身,披上外衣,去了甲板。 夜晚的海面看起來總有幾分可怖, 在月光、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好像潛伏著什么遠古猛獸一般, 讓人不敢有過多窺探。 但這是對正常人而言, 對那些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船員來說, 海洋無異于他們的第二個家。 白天出發那會兒, 何似飛還聽到有船員在興高采烈的哼唱,計劃著出完這趟海就給家里媳婦兒孩子帶些好吃的回去。 可現在,甲板上的船員們卻一個個神情委頓,何似飛明顯的感覺到一股悲傷氣氛縈繞在四周。 何似飛本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但看著船員們這幅態度,很難讓他不聯想到自己所乘坐的這艘海船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不急不緩的走上前, 靠在圍欄上, 尚未開口詢問,就有船員開口說:“公子, 晚上風大,您還是回去吧?!?/br> 何似飛長睫半垂,道:“初次登船,夜里睡不著,想找幾位討杯酒喝?!?/br> 方才開口的那位船員苦笑道:“公子,不是咱們兄弟幾個不肯慷慨,只是白日里有客人帶來消息,說俺們家中都遭了水災,還不知道家里人在不在,好不好,受沒受傷?現在得留著酒,萬一有人染了瘟病,燒點酒好歹能辟邪?!?/br> 原來這群船員們愁眉不展,并非是船只出了問題,而是他們家中糟了水災。 但這二者情況皆是同樣糟糕,何似飛眉頭緊鎖,問:“你們家在何處,臨近哪條河,縣丞何人?” “啊……”那位勸說何似飛的船員一時語塞,撓撓頭回頭看自己的兄弟們。 其他人則沒此人這么好的脾氣,家中親眷生死未卜,他們著實沒心思跟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在這兒談天說地。 “啊什么啊,咱們都是小老百姓,能知道里正姓什么都不錯了,哪還管縣太爺呢?!?/br> “我說公子,我們都是粗人,整天在海上討生活,說話不好聽您也別嫌棄,您小小年紀拖家帶口,又帶了不少書童丫鬟小廝來坐船,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您不懂我們這些地溝里的蛆蟲的命。小少爺,我們是真不知道我們縣太爺的名——” 何似飛神色不變,甚至就連他的目光都沒什么變化,依然不帶絲毫威懾,只是平靜的落在說話的船員身上,但當他跟何似飛目光交接,愣是沒敢把自己最后那個吊耳當啷的話說出來。 先前那個回答何似飛問話的船員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對何似飛不斷躬身,說:“小少爺,我兄弟們就是因為難過才出言不遜,請您不要往心里去。小的在這兒給您賠不是……小的們的家都是一塊兒的,在涇瓊郡的蘅湘。當年一起被老大帶來出海,這才有了見世面的機會……” - 喬影醒來的時候,天色還稍微帶著點暗色,他迷蒙的睜開眼,下意識往身邊一摸,發現何似飛沒在,當下就清醒過來,立刻起身。 艙內很昏暗,遠處靠窗口的地方亮著豆大的一盞燈,從喬影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一根毛筆正夾在何似飛修長的指骨間,更顯得那雙手骨節分明,分外好看。 喬影見何似飛似乎在凝神細思些什么,便沒打擾他,而是重新躺了回去,只不過這回他躺在了床外側何似飛的位置上,側著臉看他家正在落筆的相公。 海船到底比不上家里,隔音性能著實一般,當天色再亮一些的時候,外面的腳步聲、交談聲、吵嚷聲便紛至傳來。 喬影見何似飛回身,以為他被這些聲音給吵到了,誰料想他居然回頭看向了床邊,恰好跟看著喬影四目相對。 喬影:“……” 裝睡被發現了。 他還來得及鬧個紅臉,何似飛就走了過來,重重倒在他身上的被子上,將想要起來的喬影壓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