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26節
就在何似飛騎著馬剛步入長街的一瞬間,轟鳴的禮炮聲響起,百姓們更加激動。 站在街邊的振臂高呼—— “狀元郎來啦!” “狀元郎好俊俏!” “榜眼和探花郎都俊俏!” 還有些圍堵在二樓,開了窗探出小半個身子,高喊:“進士老爺們看我、看我!” 更有甚者,直接坐在了房頂上,圍觀這三年一度的盛大活動。 何似飛的馬高,人也高,騎在馬上比身后眾人要高出小半個頭,加之他一身緋袍,眉目出塵,身上帶著nongnong的少年氣。剛一露面,就收獲了不少驚嘆。 但驚嘆顯然只是開胃菜,不只是哪個窗戶突然砸出一個香囊,正正落在何似飛胸前的紅綢花上。 此舉仿佛打開了什么禁制一般,香囊、手帕、花朵如雨一般的砸向何似飛。 把原本打算好好欣賞這張燈結彩的街道的何似飛砸了個措手不及。 “憑什么!何兄,憑什么砸給你的就是香囊手帕鮮花,砸給我的就是果子,棗子就算了,那么大的蘋果砸我,會出事的!”葉辰一邊說一邊躲閃,身姿還頗為靈活,可能這就是求生的力量吧。 何似飛看著他來回閃躲,突然來了點靈感,也不再像此前一樣安分的被砸中了。但他躲閃的比葉辰要更不露痕跡些,惹得大家還頻頻以為自己技藝不好,沒砸中狀元郎。 “奇了怪了,往年都是榜眼老爺更俊俏些,今年的榜眼老爺確實俏,可狀元郎那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茶館里的百姓都簇擁在窗邊,一邊看一邊感慨。 “狀元郎我知道,我之前買過瓊笙書肆的小報,今年就詳細介紹過他呢!” “這紅衣裳,這面容,這才學,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喲?!?/br> “穿著紅衣,配著大紅花,這不就像是新郎官娶親時候的場景么?如果狀元郎在京城娶妻的話,咱們還能見一次騎馬游街呢?!?/br> 游街進程約莫到三成的時候,何似飛聽到旁邊打開的窗戶里面有叫喊聲:“狀元郎,快簪花、簪花,這朵,接住??!” 何似飛回身看了看其他人,果然,葉辰、陸信他們已經陸續接過了百姓們遞來的花朵,戴在頭上。 他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沒有發現熟悉的身影,倒是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位坐在窗口的銀發老太太。 何似飛稍微有些驚訝,在這個時代,滿頭銀發算是比較少見,畢竟一般人活不到這么久。但他驚訝的點不在這里,而是昨日傍晚,他同樣看到了這位老太太。 何似飛感覺對方好像是在特意觀察自己的。 不過他這人暫時還從沒跟人結過仇,身正不怕影子斜,這會兒,便坦蕩的對老太太微微頷首,隨后,禮貌的主動移開目光。 謝九娘要是專門隱藏自己,何似飛是發現不了她的,但她性子比較坦率,自己在大大方方的打量著余老頭的徒弟,便懶得遮掩。 被發現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少年,同余老頭當年一樣風光啊?!敝x九娘目光中帶了點緬懷。 雖說何似飛比余老頭當年俊俏,給他投擲荷包香囊的姑娘家更多,按理說是何似飛這邊更風光一點;但當年余明函那屆科考,可以說是能人輩出——綏州余明函能力壓群雄,足以證明他實力卓絕。 因此,兩人可以說是同樣風光。 謝九娘在看到何似飛頷首后,忽然念頭一轉,想:“難怪阿影一顆心撲在他身上,這少年可比他老師強多了?!?/br> 幸好那頷首是對著她這個老太婆,要是其它小小年紀的姑娘家,還不得把人迷得暈頭轉向? 就在謝九娘感慨的這個時間,何似飛已經接到了喬影的花枝,將其簪在發髻上。 “??!狀元郎接到了我的花枝……不、不是我的!” “那朵紅色的花到底是誰的?我一直看著狀元郎呢,就等著扔一朵花到他懷里,他手里怎么一下就多了一朵花?” 在何似飛接到簪花前,街邊的姑娘們還都想著‘拔得頭籌’,自己先把花扔到狀元郎懷里,但他都戴了別人的花,大家這邊基本上都成功不了了,于是,一個個將絹花、花枝都往他身上砸。 這下,何似飛就是能飛都躲不開如此多的花、手帕、香囊了。 何似飛活這么大來第一回差點被絹花給埋了,尤其狼狽的讓馬兒速度放快了些,才從花堆中脫身。 只是脫身后,就再沒看到喬影的身影了。 喬影居然只是悄悄給他贈了一枝海棠花便離開。 雖說何似飛知道他一定在哪兒悄悄看著,可以何公子從來不怕人議論的性格,要是他能看到喬影,估計滿京城姑娘都要循著他的目光看到喬影了。 謝九娘看著何似飛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明顯是尋找她那個不想多添麻煩的徒弟。 畢竟,若是被人看到喬府的小公子喬影給新科狀元簪花,定然會橫生枝節。 ——這倆人,送個花還要搞得偷偷摸摸。 “何兄這朵海棠好漂亮,一定是哪家姑娘悉心栽培,采摘下來后一刻不停的送來的?!比~辰打量著何似飛頭頂的花枝,笑著道。 “倒不一定非要是姑娘?!焙嗡骑w見他頭上簪的是一枝芍藥,轉了話題,道,“葉兄這朵芍藥開得正艷?!?/br> 葉辰開心起來,便下意識忽視了何似飛前一句話,道:“確實,我方才看了看,除了給你砸得花枝多且美之外,剩下就是給我的多了。原本該享受如此殊榮的是顧兄才對?!?/br> 說到這里,葉辰壓低了聲音,“我曾聽顧兄的好友說過,考完殿試后,顧兄將文章一字不漏的謄寫下來,拿給他恩師看過,那位大人都覺得極為不錯,定然是一甲的名次,沒想到……怎會落得了一個十二名的地步?!?/br> 何似飛對此倒沒有什么驚訝的。 如今滿朝廷文武都覺得新帝年輕,太后年紀也不大,在決策上幫不到什么忙,國家一切大事還都仰仗三位內閣大人。 這確實沒錯,也確實是事實,但這種情況放在先帝身上可以,因為先帝害怕出錯、害怕自己這個皇帝當不好遺臭萬年??沙渗Q帝……正是年少輕狂,想要像先祖一樣做出豐功偉績的帝王。 所以,被文武百官所看好的文章,當真不一定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如果那位顧明宇的文章提道讓皇帝不要輕易下決定,估計皇帝就要輕易的把他排在前十開外了。 何似飛倒不是覺得文武百官不夠聰明,看不出陛下的心思。 只是因為他們想問題的出發點跟何似飛不同——先帝留下的肱骨之臣所看重的國之將來,怎么才能讓大厲朝千秋萬代。 比如唐大學士潛心研究算科、工學,力求造出更大的船只,出海探索,還要改良水車灌溉的效率,讓農田產糧率更大; 曹大學士力求整頓奢靡腐敗的現狀,讓朝廷的政策能真正落實下去,讓百姓們日子更加富足; 孔大學士看似那邊都不摻和,但他卻是出了名的‘萬金油’,是朝廷內連接文官與武官的紐帶,就連兵部尚書喬淞遠,見了他也得賠笑。 但成鳴帝的心思顯然不在于此。 嬴政十三歲即位,十五歲攻韓國十三城,十七歲連取魏國二十城,十八歲已經能擊退五國聯軍……三十八歲橫掃六合,一統天下。 同樣的少年帝王,如今的大厲可比當年秦國國力要強盛數倍,成鳴帝想要做出點令后人嘆服大事,其實很正常。 何似飛估計,成鳴帝應該也隱晦的跟內閣大臣們提過自己的想法,但如今三位大臣都是‘保守派’,追求‘穩中求勝’,對開疆擴土、揚我國威的事情著實不大感興趣。 不止如此,‘保守派’并非保守這幾年,他們的根基著實深重。 當年余明函還沒想著開疆擴土,他只是主張要‘變法’,結果就慘遭孤立、栽贓、貶謫。 這種事情,孰對孰錯,只能等到千百年后,由后人定奪。 余明函是因為被排擠在核心政治圈外四十多年,又費盡心血,耗費三十年編撰《通志》,博古通今之余,才能跳出世事看問題;何似飛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又是末世的穿越者,才能有如此思維模式。 但這種思維模式就很好么? 其實也未必。 余明函不也是在起復后,還是適應不了朝堂的風格,再次請辭了么? 有些時候,當一個‘迷糊’的當局者并非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迷迷糊糊的從眾、隨大流,便不會感到痛苦、迷茫、彷徨。 將一切都看清楚后,反而更不知該如何做選擇。 世事哪有什么筆直的黑白分明的界限,更別說還是關乎國之未來的事情,有時候很可能一步錯、步步錯,最后像滾雪球一樣成了壓垮朝廷的重大危機。 去年年末,何似飛臨走前,余明函對他說:“我能教的都教給你了,似飛。以前我總想要你完成我的理想,改變這暮氣沉沉的朝堂風氣,但那是因為我當年的皇帝是英宗,他自己心里有一桿秤,他是一位英明的皇帝。換成先帝呢?他從來只聽德高望重之人的意見,在他面前我甚至都不敢提變法的事情。至于成鳴帝,我曾教過他四年,他很激進,很有想法,也有謀略,但他有時候會讓我害怕。似飛,你也是有野心的人,但你會用努力去支撐自己的野心,你會去反省自身、批判自己做得不夠好的事情。成鳴帝呢?我不知道。唉,這幾年我再沒同他接觸過,再多的事情我便不能說,以免干擾你的判斷。似飛,為師相信你,就像你之前所寫的那樣‘堅守本心,靜待長風破浪、直掛云帆濟滄?!畷r?!?/br> 何似飛晃了晃腦袋,將腦海內紛雜的思緒暫時摒除。 即便那是他即將面臨的事情,但第一步棋成鳴帝已經落下,何似飛暫時就安心當他這顆棋子——也不算白當,成鳴帝把他當棋子,他就得收點好處。 成鳴帝不是把他捧得高高的,讓文武百官都開始忌憚他,生怕他成為下一個變法的余明函么? 那么他就站在高處,先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解決。 ——下聘喬家。 你想要利用我,我就把時局攪得更加混亂,且看到時,誰還能看得清棋子的最終位置。 游街的最后一站是芍藥園。 這名字聽起來不像是什么正經地方,但其實里面非常正經,就連花農都是男子,并非什么青樓酒肆。 眾人策馬進入芍藥園后,全程追趕進士的百姓們便不得其門而入。 此刻,策馬簪花游街就到了尾聲。 ——自金鑾殿離開,一甲進士穿過午門,同其他進士一起抵達長安門。張榜后又騎上高頭大馬,從長安街一路穿行,直抵內城較為偏僻的芍藥園。一路風光無限。 何似飛下馬后,打眼一掃,周圍進士們一個個面頰通紅,懷里除了原先就掛著的大紅花外,還有數不清的香囊手帕。 真是風光到大家都很激動了。 在這種時刻,最好聯絡感情。因為每個人都傾訴欲都很強,說不定促膝長談一夜,大家就成了關系最要好的同窗至交。 何似飛穿著狀元服,除了頭上簪著的海棠花枝外,什么香囊都沒帶,在小廝的帶領下坐在上位,隨后又是按照排名落座。 不過,在小廝們出去端茶倒水的時間里,諸位新科進士已經各自結伴,一一前來拜會前十的進士們。 往常身邊從來不缺阿諛奉承之輩的顧明宇此刻倒是被冷落了不少。 花如錦殿試的排名依舊在九十出頭,不高不低,雖說后面還有朝考,但進士中厲害的太多,他留在京城當官大抵是沒有希望,但留在這兒繼續學習,好像也還成。 反正他在京城有親戚,暫時不愁住宿的偌大開銷。 故此,他暫時也沒了拉幫結派的心思,在何似飛這邊人少之后,過來同他閑聊。 何似飛一直惦記著花如錦此前說的小報,他覺得寫那個小報的人定然在朝堂官職不低,看破了一些事情,卻又無力改變現狀,便只好在小報上抒發自己的見解。 至于最后這個抒發見解后,目的到底是什么,還有待商榷。 往好了想,是警醒當世讀書人;往壞了想,是煽動情緒…… 但無論如何,何似飛想看看這位現任的官員對朝堂事件的點評。 花如錦低聲給他說了到底該在哪兒買小報后,叮囑道:“這種事情,雇傭一些經嘗出沒在那兒的孩童買就成了,別讓自家小廝過去。上回見你對這個感興趣,我又找我族叔收集了一些他此前發行過的小報……怎么說,有些言論在我看來挺害怕的,咱們現在還都是小嘍啰,別給自己身上招惹麻煩?!?/br> 何似飛頷首:“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