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96節
雖說士兵也覺得何少爺這樣每天擦洗,可以避免自己因為臉上黏膩而答卷興致缺缺。但每日午覺一睡就是一下午,這當真說不過去吧?! 可偏偏士兵對于秀才老爺們做什么完全沒有置喙之權,只要秀才們不違規,士兵便只能負責監視。那些可以檢查考生答卷,甚至叫一些睡著的考生起來答卷的考官們才不會在這么炎熱的條件下出來巡視。 于是,讓無數學子叫苦不迭的后六日科考,何似飛過得反而比前三日還要輕松。 收卷后,考生們徹底放松下來,但不像之前一樣在巷道里三五成群的聚集扎堆。 這回考完,他們一個個都癱倒在自己號房內,一動都不想動。 太累了。 胳膊都要抬不起來了。 第二場考得已經夠難了,他們幾乎要把自己會的、跟題目能扯上關系的細節都想出來,全寫在答卷上,可心里總是不踏實,覺得似是而非,連覺都睡不好,晚上還在想這策問究竟該如何回答。 哪想到第三場…… 第三場他居然考了鼓樂!論其在排兵布陣、民間節慶、大型祭祀等方面的作用以及變遷,甚至還問如何改才方能最大程度的鼓舞士氣! 潘瓊感覺自己心都要碎了,他除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好像就想不出其他的了。 大熱天寫這玩意兒,他覺得自己遲早要瘋。 何似飛看到這題目,神情倒沒有絲毫波動——對于一位將‘雅’字發揚到極致的大學士而言,確實是會問出鼓樂問題的。 潘瓊想著離自己而去的第三場考試答卷,想想那些不難、不過分刁鉆,卻就是讓人回答不上來的題目,終于還是惡向膽邊生,深吸一口氣,決定著了鄒子潯后,再一同去找何兄聊聊。 潘瓊將褲腿挽在大腿處,整個人一副馬上下地插秧的打扮,拖著一個同樣打扮的鄒子潯站在何似飛的號房門前。 潘瓊回頭看看自己一路走來那些睡得橫七豎八的秀才,再看看臉上依然干凈,眸中含光,精神頭也沒有絲毫萎靡的何似飛,不解道:“何兄,咱們幾日前明明差距不大的……怎么……” 現在他們幾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自個兒聞著身上的味道都受不住,而何似飛他卻好像沒怎么變…… 何似飛摸了摸下巴,還沒感覺到有胡茬長出,不過這也正常,比他大一歲的沈勤益就是今年開始長胡子的。 盡忠職守站崗守衛的士兵聽到這位秀才老爺的話,幾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替何家少爺回答了——每天像個小姑娘一樣梳洗,還天天睡午覺,能有多累? 何似飛道:“后面兩場考試題目數量少,休息的時間就多,我便有精力偶爾梳洗一番?!?/br> 潘瓊:“……” 鄒子?。骸啊?/br> 果然,這才是他們熟知的何似飛大哥!第一場考試結束后說自己答卷寫到第三日,還耗費了大半截蠟燭的何似飛不是真的。 因為大家在縣學同窗了八個月,鄒子潯和潘瓊對何似飛的策問水準、作詩能力是有數的。第一場考試聽何似飛說半下午才寫完答卷,他們就覺得哪兒哪兒有些奇怪,但想著可能是何兄年紀小,參加鄉試稍微有些不適應,便沒放在心上。 現在見何兄在整排號房考生中一枝獨秀,神采奕奕,心里暗道這才是正常的何兄。 于是,幾人坐在何似飛對面,為表‘地主之誼’,何似飛將剩下的半邊烤雞烤好,分給兩人。 鄒子潯道:“我已經好幾日嘗不出食物味道,此番得一烤雞吃,終于再次緩過來了?!?/br> 潘瓊也道:“普通用鹽水研制的雞rou,在這天里最多放三日就臭,似飛兄,你這個如何做的,怎么還這么香?” 何似飛道:“具體的cao作流程我不清楚,應該是煙熏外加風干吧,待我回去問一下準備這些的先生,回木滄縣后寫給潘兄?!?/br> 潘瓊連連道謝。 他本想問何似飛那第三場策問該如何切入,正欲出口,忽然記得這里是貢院,周圍都是考生,公然討論這些可能會引起喧嘩,終究還是作罷,只是苦笑道:“這回居然考了鼓樂,我這輩子都沒碰過鼓?!?/br> 鄒子潯笑了笑:“咱們縣學又不教擂鼓,誰又能接觸到鼓樂?” 潘瓊道:“也對,等等,我記得何兄敲過咱們縣衙的登聞鼓呢!是吧?” 何似飛莞爾:“是?!?/br> 隨后大家又問了一些什么時候回鄉的事情,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何似飛則站起身,回頭望向八日前他們祭拜孔夫子時朝向的那幾處大房子。 瑞林郡鄉試的所有主考官、同考官,以及負責謄抄校對的先生都在那兒了,十二日后,也就是九月初六方可出榜。 是騾子是馬,到時便可有個分曉。 何似飛原本已經放松了六日的心忽然再次‘怦怦’直跳起來,緊張、激動的情緒從他心頭蔓延到眼底,他的手不知合適握拳,手心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隨著日頭偏西、逐漸落下,羅織府小橋流水一般的貢院在少年人黑白分明、剔透清澈的眼眸里漸漸暗淡下去,直至成為一片黑暗。 翌日清晨,響亮的禮炮聲劃破天際,貢院大門隨之打開,考生們按照次序魚貫而出。 等候在外面的爹娘朋友,各自接到自家秀才公,還沒露出點喜悅的笑容呢,先聞到一股發餿發酸的味道。 “哥哥,怎、怎么如此……” “快別問了,把你放在考棚里呆九天不挪窩、不能洗澡,你也餿?!?/br> “可、可是哥哥,我方才看到一個少年從我身邊經過,他就沒什么味?!?/br> “快別說,好弟弟,背我回家,我要沐浴?!?/br> 何似飛一眼就看到海棠鏢局的馬車,正準備回頭看周蘭甫在哪兒,便聽到后面有人叫自己:“似飛,我在這兒?!?/br> 周蘭甫已經坐在馬車里了,他精神頭實在不好,嘴唇干裂,方才接過了喬初員手里的水囊,喝了幾口總算緩解些。 待何似飛過來時,周蘭甫笑道:“我的號房在前排,出來的早些,似飛?!?/br> 何似飛沒用喬初員攙扶,也沒用腳凳,掌心在馬車門上輕輕一抓,便上來了,任誰都看不出他是一個剛考過鄉試的學生。 馬車寬大,周蘭甫在這里能伸直腿平躺,加之里面鋪有軟墊,他躺下后居然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這會兒貢院外的路幾乎被各家馬車堵了個嚴實,一時半會兒行進不了,何似飛撩開車窗擋簾,見最后一位考生出來后,立即有人在大門外落鎖,頗有些驚訝,便問起了喬初員這事。 喬初員見多識廣,加之刻意打聽了鄉試的流程,道:“鄉試的統一主考官是內閣大學士,各郡城則從六科給事中及禮部主事中隨機分配官員來主考閱卷,為了避免作弊,學生入場前三日,各郡主考官便得進入貢院,直至放榜后方可出來?!?/br> 這個何似飛理解,他道:“那此前監考的士兵們?” 他們還都沒出來,貢院便落鎖了。 喬初員解釋道:“他們在考生離開后要檢查號房,將考生出恭幾次、打水幾次統一登記核查。隨后,他們還得監察所有的考官們,但凡他們同外面通風報信或有其他不端舉止,可直接將其捉拿,入京面圣?!?/br> 頓了頓,他壓低了聲音道,“何少爺,今年派來瑞林郡的主考官為禮部侍郎龐謙,他才學尚佳,脾氣剛直,如今年過半百卻不得升職,是因為他……不飲酒?!?/br> 第123章 馬車在原地又停了片刻后, 終于有了隱隱駛動的趨勢。 何似飛再次撩開擋簾,看到有身穿藍灰色衣服的衙役在疏散人群,馬車和牛車終于得以離開。 喬初員看了看熟睡的周蘭甫, 頗有些擔憂的看向何似飛,問:“何公子,您要不也休息片刻?” “謝喬先生好意,”何似飛搖了搖頭, “確實不大困?!?/br> 喬初員終于不再多言,但他總感覺不太對——何公子這個精神頭, 為免太好了些。 回去后,周蘭甫灌了好幾口溫水,又在小廝的伺候下含了點參片,才強打起精神沐浴一番。洗完澡后他更是直接想往床上一趴就睡過去, 但被喬初員攔著了。喬初員讓小廝給周蘭甫擦頭發,又給他端上適口的粥飯, 道:“總得吃個六分飽再睡, 不然起來后身體會脫力?!?/br> 周蘭甫在家都沒被這么周到的伺候過, 遑論自己這會兒還只是客人, 當下連連道謝,遵從安排的吃了點東西,再躺回舒適的席子上。 何似飛這邊則完全不用cao心,他自個兒洗澡、吃飯, 見這會兒還沒到午時,便鋪開紙張, 動手磨墨。 喬初員路過何似飛屋子時, 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到他披散著半濕的頭發,正欲拈筆, 當下驚得顧不上禮數,直接道:“何公子,您、您還不去休息……這,睡飽了再寫也來得及?!?/br> 何似飛莞爾:“喬先生,你放心,我真不困?!?/br> “可是有什么東西著急到現在就得寫的?何公子不若說出來,我們代勞也是可以的?!眴坛鯁T心里補充,就算是要給自家少爺回信,也不用這么急的。 他家少爺可是在信中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何公子。 何似飛道:“喬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但我這是在默寫自己的鄉試答卷,恐怕無法代勞?!?/br> 說完,他面上已經換了認真的神色,開始落墨于紙張上。 何似飛上輩子記憶力就不錯,這輩子更是通過背書、思考、總結等不斷訓練,考完后默寫自己的答卷不是問題。 即便,那是整整九日的答卷。 喬初員無法,只能讓小廝多給他送了兩盆冰,讓屋內更涼快些。 何似飛這么一寫,就寫到華燈初上,總算將自己的答卷默寫完。翌日凌晨,城門初開,兩匹駿馬從羅織府城內疾速奔出,留下一路‘噠噠’的馬蹄聲。 “乖乖,這聲音一聽就是好馬?!?/br> “馬背上騎著的像是咱們府城海棠鏢局的鏢師?!?/br> “我也覺得像?!?/br> 城門外守著進去的百姓看著馬匹遠去的背影,眸中流露出羨慕之色——甭管人家是鏢師還是什么人,能騎馬的啊,那都是大老爺。 與此同時,貢院內負責謄抄考生答卷的書生還在奮筆疾書。 ——不同于此前的縣試、府試和院試,鄉試考官們閱卷時并非直接去審閱考生答卷,而是由經過培訓的書生們謄抄、檢查無誤后再呈現給考官閱卷。 期間,負責謄抄的上百位書生在三間敞亮的大房內謄抄,另有數十位書生在距離他們較遠的房內負責檢查,最后,所有試卷檢查無誤后,才會被送往貢院最靠里的考官房內。 而途中運送考卷的任務,當然是與考生、考官、謄卷和審核書生都沒有任何沾親帶故關系的士兵們負責。 考生們只是在號房內熬九天九夜來答卷,隨后便可回家休息等待放榜。 士兵們則得從布置號房、檢查號房,再到監督謄卷、審核書生、主考和同考官們,直至九月初六放榜,才得以出貢院。 同理,所有負責謄抄、審核的書生,和各位考官們一樣,在鄉試開考前三日進入貢院,九月初六放榜才能出貢院。期間吃穿休息都在小小的貢院內,一舉一動皆被士兵監督,如廁時跟考生更是一個待遇,加之水源緊缺,同樣無法洗漱,當真過得比考生還要艱難。 主考官還好些,有單獨的臥室休息,在貢院呆的這二十四日內有兩次洗澡機會。其他同考官和謄卷、審核書生就沒這待遇,時間一長,身上餿得比考生更嚴重。 這便導致考官們評卷時,越后面看到的答卷,如果不能讓他們眼前一亮的話,就越容易給低分。 畢竟考官們頂著悶熱的氣候、冒油的頭發、被汗水和污垢糊住的眼睫在這里評卷,心情很難稱得上舒暢。他們心情不好,遭殃的便是考生們了。 “已經八月廿九了,再有七日咱們便可出去了?!蓖脊僦坏牧褚娭骺脊冽嬛t出去如廁,已經憋了一早上的話終于脫口幾句。 負責謄抄和審核的書生在當值期間完全不許講話,但主考官則是可以的。甚至還能在用飯時閑聊幾句。 “哎,還有七日啊,最近休息時,我感覺我那席子都要臭了?!彼榈?。 “可不是么,再熬熬,熬過了就能出去了?!绷癜参康?。 頓了頓,他又道,“怎么還沒見到那位考生的答卷,我現在當真無比心焦?!?/br> 同伴道:“那邊還有好幾摞,你批閱得快,一會兒先挑一摞,指不定能挑出那位考生的?!?/br> 柳狂笑了笑,道:“當真好些年沒見到過這樣的考生了,我覺得他應當是厚積薄發吧,考完鄉試,明年二月便可直接去考會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