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94節
站在何似飛對面那士兵見自己所看管的這些書生中,其他人都在奮筆疾書,只有他一個睡了整個下午,心說著書生不比其他的能吃苦,而且看面相,估計是個出身很高的矜貴公子哥兒。 何似飛自然不知道士卒在想什么,他寫完這篇策問后,腦子還是很清醒,索性翻到最后一頁的詩文題目來,動筆寫了一首,另一首則在心中醞釀切入點。 一邊醞釀,一邊準備煮飯。 鄉試沒人每日可以打一次水,何似飛便不那么緊張自己的水源,他將剩下的水喝了一小半,剩下的倒入鍋中開始煮粥,葫蘆里余下一點點洗鍋用。 喬初員準備的大米是泡軟了的,極易煮好,省炭火。 何似飛在里面加了臘rou、扁豆和幾滴麻油,便放任其開始煮。自己則趁現在天色還亮,將白日寫好的三道策問和一道詩詞檢查一番。 確認無誤后,何似飛將其謄抄在答卷上。 與此同時,鍋內的臘rou粥開始汩汩的冒著小泡,同時散發出讓人食欲大動的香味。 待何似飛謄抄結束,天色也暗了下來,粥也已經煮好,何似飛熄了火,就著鍋子吃了一頓飽餐。 對面那士卒見他食物準備的如此周全,又想在心中感慨這位大少爺,不過令他奇怪的是,這少爺的煮飯生火動作居然如此熟練!著實令人不解。 何似飛吃了飯,身上有有了勁兒,方才思索的第二首詩文也有了眉目,索性點上燈燭,將第二首詩寫在草紙上。 燭光下奮筆疾書揮毫而就的少年看不出一點困于囹圄的萎頓,反倒像是在眾星捧月下,正在書寫什么大作。 第120章 寫詩作賦之所以耗費時間, 在于提筆前的切入點醞釀,以及寫完后的反復推敲、修改。何似飛在方才吃飯時已將這首詩醞釀的差不多,如今點燈落筆, 將詩文寫完,倒沒花多長時間。 眼看從自己面前經過,去往號房的學子已有十來位,何似飛也不再拖延, 穿上外袍嗎,拿下墻上掛著的那枚寫了‘如廁’的木牌, 高高舉起。 斜對面那士兵立刻舉步過來,行至何似飛面前時站定,對他伸出一只手。 何似飛起身,將木牌交與士兵, 在他的帶領下前往茅廁。 這會兒正有人依次點亮過道上的號燈,何似飛一路走過, 余光能將各號房內的大致場景收入眼底。 ——那是一個個打著赤膊, 正在研究答卷的考生。一眼瞥過, 全都是深淺不一的膚色。 何似飛并非不知道鄉試是允許打赤膊的, 只是斜對面就有士兵盯著,他便擺脫不了少年心性,愛面子的緊,不好意思脫衣。畢竟, 何似飛可是一個考縣試時能克制住自己,全程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解手的狠人。 他本以為考到鄉試, 在場的秀才們都會掉書袋的將‘斯文、體面’念在嘴邊, 掛在身上,萬萬沒想到, 大家當真是能屈能伸。 反倒是何似飛自個兒撂不開面子,在大熱天里活受罪一般的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不過,這也是由于何似飛將一天里最熱的兩個多時辰給‘睡’過去了。不然他身上出得汗可能就會把中衣浸濕,到時也不得不脫衣打赤膊。 何似飛思忖著,要是后幾日他午間睡不著,指不定也會脫去中衣鞋襪,怎么舒服怎么來。 如廁后,何似飛在旁邊的水缸里舀水凈手,隨即便跟著士兵回去號房。 回到號房,那枚‘如廁’的木牌重新回歸何似飛手中,他反復打量了這木牌,見同自己給出時并無區別,就連痕印和標記都沒有,也不曉得士兵們用這木牌做了什么。 何似飛記得鄉試規矩中是寫了‘每日最佳如廁一次’,并未把規矩徹底定死,畢竟,若有人鬧肚子,那便不得不一直往茅廁跑。 可他也不知道方才收號牌是拿去做甚,難不成去多了茅廁便不算‘最佳’? 想不出具體答案,何似飛將木牌重新掛在墻上,拆下桌板和坐板,脫去外衣,在號房內來回踱步,伸展脖頸和手臂,權當放松。 他覺得要熬過這秋闈,抗熱是第一關,還得扛得住孤寂——整整九日九夜都龜縮于一間伸展不開腿腳的號房內,不能開口說一個字,又得專心寫答卷??紓€舉人真的是難于登天。 等暮色更濃了,外面來回行走的腳步聲便倏然多了起來,看來大家都是不愿意在第一日就浪費蠟燭,這會兒便停止答卷,出來如廁。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如廁的人已經幾乎沒有,雨何似飛聽到遠方傳來陣陣銅鑼聲,緊接著是一句接一句的傳報聲由遠及近—— “亥時到,可取水?!?/br> 靠墻而站的每一位士卒依次喊過這句,確保所有考生都知曉取水時間。 隨即,所有考生按照號房順序依次出列,每人間隔三尺,手持取水木牌和盛器,排成一列,等待盛水。 同答卷、睡覺、如廁一樣,取水也是在士兵監視下完成,每人只許舀一瓢可飲用水,灌完即走。 何似飛灌好水回來時,還路遇了幾個頗有些熟悉的面孔,只不過大家都不敢交頭接耳,甚至就連目光交流也只是淡淡掃過,點到為止,隨即便錯身而過。 回到號房后,何似飛今日的兩次‘出門權’便被徹底用盡。下一次出號房得等到明日。 可能是下午睡得久的緣故,即便這會兒已過了亥時,何似飛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但現在著實不再適合動腦子思考策問或詩文,畢竟后面八日九夜長著呢,第一日就用去大半精力,著實非明智之舉。 他將兩塊木板拼起來,小心翼翼將尿壺放在最角落的地方,再把考卷、答卷和草紙放在其對角,隨后頭枕在卷宗旁,努力醞釀睡意。 靜謐的黑夜里,周圍偶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聽得格外明顯。 何似飛此刻最直觀的感受便是,左邊那位仁兄的呼嚕聲好響亮,還有右邊的磨牙聲也不遑多讓…… 等到他躺得夠久了,好不容易醞釀出一點睡意,猛地聽到有人在背“大學之道在……” 何似飛突然被驚醒,月色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哪還有一點睡意。 ——在考試時說話,可是要按照違規處置的! 但他久久沒聽到士兵拖人的聲音,何似飛不禁有些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待他第二次醞釀出睡意,昏昏欲睡時,才意識到,那可能是有人在說夢話。 如此看來,監考的士兵們還挺有人情味。 何似飛真是白天睡多了,這一覺即便睡下,醒來時周遭依然還是黑黢黢的,他在夜色下看向對面站姿筆挺的士兵,只能看出大致輪廓,不知還是不是白天那位。 他們這些書生參加科考,尚且都熱到要光著膀子答題,那些士卒們卻得穿著厚實的勁裝,在日光暴曬下全神貫注站崗,當真不可謂不辛苦。 見自己確實睡不著,何似飛索性點了燈燭,思考今日要寫的三道策問。 他起得早,將唯二的蠟燭耗費半根,在午時前便起草好了策問題目,吃過飯,又把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后給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暗。 何似飛心頭忽然一緊,只感覺時間再次緊迫起來。他是早間將策問寫好,便沒了心理壓力,加之昨夜幾乎沒睡多久,這一覺便把整個下午和午后都睡了過去。 可他還沒謄抄這三道策問! 蠟燭只剩下一根半,后面還有七天考試,他今兒個是決計不能再點燭火了。 這回,即便是何似飛立刻就爬起來謄抄答卷,在謄抄了兩篇策問后,天色還是黑了。 不點燭火,借著黝黑的天光,雖說能‘端詳’出自己寫的是什么,但這樣太費眼睛,且很容易沒了答卷布局的‘大局觀’……在策問、詩文水平相當時,答卷的美觀程度便是排名靠前的關鍵。 何似飛想了想,還是頂著壓力點了燭火,將第三篇策問謄抄好。這時,他的蠟燭存量只剩下一根又四分之一。 今兒個白日里當值的還是昨天那位,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那位‘少爺考生’硬生生又睡了一個下午。且今日睡得比昨兒個要生猛許多,直到天黑才醒來。 士兵在心里暗暗品咂:這少爺考生啥時候睡覺不好,非得在鄉試上睡,看來是真沒想著考中啊。 不過,當他看到何似飛醒來后眼眸中閃過的錯愕和怔忪時,心中還是隱隱懂了些惻隱之心。 ——還知道害怕,看來也不是全然無可救藥。 只是他們身為士兵,只負責監考,負責帶考生去茅廁或打水,其他的一概不許做。不然就算他們違規。 考生違規還只是廷杖二十,革除功名;監考違規么,斬立決都算輕的,要是牽扯嚴重,得誅九族。 何似飛把那僅剩的蠟燭收起來,眼不見心不煩。隨后,一邊煮飯一邊思考第三首詩文的切入點。 第一場一共八篇經義策問,他寫了六篇,四首詩作,他寫了一半。如今,還剩下兩篇策問、兩首詩和兩道算學題。 看似剩下的不多,但明日便是第一場的最后一天,酉時收卷。也就是說,這不像前兩日一樣,可以在傍晚點燈答卷。 何似飛心想,自己要是在第三日睡得這么沉,那真是會出問題的。 越是往這邊想,心便越是難以靜下來。 可能由于過于緊張的緣故,何似飛接連想了好幾首詩,都覺得差點意思。 他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要冷靜、鎮定,不要慌。 可還是有些難以把控,畢竟這場鄉試對何似飛來說至關重要——這是新帝開恩科后的第一場鄉試,要是能一路考中,定會在新帝和滿朝文武心中留下深刻的才名。 這是他仕途起步的第一站。 同時,他要在明年四月殿試結束后去喬家下聘,他要以新科進士……甚至是新科狀元的身份,把喬影風風光光迎娶進門。 過度緊張讓何似飛幾乎斂不住眉眼間的鋒芒,他索性端詳起下一篇標注詞牌為《八聲甘州》的要求—— 「游靈巖山」 靈巖山,位于與綏州相鄰的茨州境內,又名石鼓山,據說其上有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寵幸西施時所建造的館娃宮遺址。 何似飛身側的手指略微蜷了蜷,作為綏州考生,他這輩子來得最遠的地方便是羅織府,從未有機會出過綏州,何談見識那靈巖山? 不過,根據那春秋時期的歷史,他也能造出幾句詩詞來。 在巷子里號燈的照耀下,士兵能看到何似飛近乎被戾氣掩蓋的眉眼,以及他在黑黢黢的環境中不斷書寫的動作——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云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里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埂?」 一首終了,何似飛胸中緊張之氣頓散,反而充斥著陣陣豪邁情素。 正巧,這會兒飯食也該出鍋,何似飛專心用飯。吃完后,又同昨日一樣在號房內踱步片刻,便如廁、打水,休息。 翌日寅時,何似飛醒來,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漸亮,正興致頗高的欲將自己昨日寫好的詞謄抄下來。 但當他支好桌板和坐板,才發現草紙上并無記憶中那首詞。 何似飛愣了愣,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當他翻開答卷時,赫然發現自己昨日居然直接摸黑寫在了答卷上! 看著上面筋骨嚴正的楷書,何似飛心道可惜,這一手字著實漂亮,要不是在考場上所寫,帶回去給老師看,他一定會告知自己要將其保存好,指不定能流傳到后世。 不過兒,昨兒那種情緒再難尋找,何似飛也只能暫時放下,先寫還剩下的兩篇策問。 一早上的時間,何似飛寫完了策問和算學題,只剩下一首詩文。 這回何似飛吃過午飯后沒敢再休息,而是將最后一首詩推敲嚴謹后,謄抄在答卷上。 整整二十張答卷此刻總算全部寫完。 第1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