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82節
沈勤益則還想興沖沖往里走:“走走走, 咱們去看看, 說不定曾經有高人在此隱居過,萬一有武功秘籍,咱們、咱們就發了!” 何似飛一把抓住他:“萬一里面不是武功秘籍,是豺狼虎豹, 亦或者是比豺狼虎豹更兇狠的山匪,該當如何?” 山的這一面背陰, 加之山上有不少歪歪扭扭的野酸棗樹, 遮擋了洞口,日光不大能照射進來。同時, 洞內有水流出,潮濕不堪,洞壁上長滿了青苔,就連他們腳下踩著的這塊石板都濕濕滑滑。 站在洞口還好,借著光稍微能看到些東西,再往里走……遇到什么事兒跑都跑不動。 陸英年紀小,縱然家里一直教他沉穩,此刻也難免好奇心大。 周蘭甫則跟何似飛一樣的想法:“走吧,別進去,這樣的環境……里面指不定真有什么長蟲之類的。之前咱們縣城邊的另一座荒山上不是藏了一窩土匪么,咱們太守大人借兵討伐他們,還救出了不少小孩呢。我覺得這種山比較危險,還是不要太好奇了?!?/br> 他越是這么說,沈勤益和陸英愈發好奇。 最后,四人也還是稍微往里走了不到一丈。結果,沈勤益腳一滑,突然摔在地上,居然直接把膽氣給摔沒了,拽著何似飛的手和胳膊,連滾帶爬的出了山洞。 他聲音還有些顫抖,卻在刻意轉移話題:“我身上沒帶換洗的衣服,這一身都濕了可怎么著好?!?/br> 陸英被沈勤益的舉止下了個夠嗆,心有余悸:“勤益兄,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把沈勤益問出了雞皮疙瘩,忙又跑遠了些,道:“里面可能真有長蟲,嚇死我了,要不是似飛力氣大,我怕是爬都爬不出來?!?/br> “???”陸英和周蘭甫走在最后,什么都沒瞧見。 何似飛道:“好像有,應該是勤益兄將其踩了一腳,摔倒后有抓了它一下,將那條正在睡覺的蛇也嚇了個夠嗆?!?/br> 沈勤益哭喪著臉:“好哥哥,別說了,我現在后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得趕緊找個溪流洗洗手?!?/br> 幾人迅速遠離此地。 何似飛倒不是不怕蛇,他方才在沈勤益摔倒后看著那條蛇,自己心里也驚——兩足之人大都害怕兩種動物,一種是沒腿的,另一種是腿特別多的。這大概是人類進化過程中,印刻在基因中的序列。 但何似飛知道,同這種動物狹路相逢時,千萬不可自亂陣腳,不然輸的一方肯定是自己。 再往下走,有一處天然石臺,一位拎著大竹筐的老太太盤腿坐著,用自己伶仃的脊背擋著風,叫賣:“賣茱萸袋咯,十二文錢一個,二十二文錢兩個,賣茱萸袋咯!” 因著何似飛一行人是從臨近上河村這面上的酸棗山,山腳下也都是登山的村民,沒有做買賣之人,因此,他們都沒買到合適的茱萸。 聞言四個少年一起過去,一共買了八個茱萸袋。 這種茱萸袋同香囊、錢袋別無二致,只是袋口的繩子是用五條顏色不同的棉線編織的,而且更長些,可以綁帶臂膀上。茱萸袋上用紅線繡著同茱萸果一般大小的圖案,里面則裝著滿滿一袋茱萸果,看起來著實可愛討喜。 他們幾個將茱萸袋互相綁好,剩下的拎在手里,又詢問了老太太泉眼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說:“你們說那個泉眼啊,早就沒得了,那都是我還是姑娘家的時候,酸棗山才有的泉眼,不曉得哪一年被人鏟了,你說這缺德不缺德?” 老太太說的是牧高鎮這片的方言,周蘭甫幾人聽了個半懂,何似飛到是完全明白了,又同樣用方言問了她那山洞一事。 老太太繼續道:“山洞嘞,是個好洞,夏天來這兒納涼的人可多嘞。啥,里面有長蟲?山上有長蟲不很正常嘛,趕走就沒事了?!?/br> 問完,幾人等著何似飛傳達,何似飛說過后,沈勤益身上那毛骨悚然的感覺還沒消散,只要一想到他把那玩意兒抓了一把,這感覺便有漸漸擴大之勢。 等何似飛幾人重新回到山頂后,幾位老人家周圍的石頭、空地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有些是在牧高鎮上念書的學生,看起來年紀同何似飛差不多大。他們給頭上簪著茱萸果,紅彤彤的果子配著年輕充滿朝氣的面容,看著便讓人心生艷羨。 何似飛等人走到近前,便聽到一個母親正在幫少年把頭上的茱萸果戴更穩些,說:“我聽說那上河村的何公子一年內連考縣試、府試和院試,且都是案首,人家年歲同你一般大小呢,你可得給娘爭口氣。你爹他,現在對那姨娘那么好,把她的孩子當心肝一樣寵,你再不爭氣,娘……娘就不知道該如何辦了呀?!?/br> 說著,這婦人居然低聲哭了起來。 何似飛幾人悄悄繞過他們母子,走到老師那邊。 余老正坐著,目光失神,嘴唇微有些翕動,并不見言語。顯然沒察覺到何似飛等人回來了。 何似飛順著老師偏頭的方向看去,正好是那對母子。 他并不知曉老師家里的具體情況,只曉得事情大概是——家中族親在他飛黃騰達時去了京城,后在他被貶時又將他從族中除名。但看著老師這等懷念的神色,似乎年少時母親待他應當是極好的。 余明函只是觸景生情,片刻后便調整過來:“似飛啊,你們回來了?!?/br> 聲音莫名有些暮氣。 何似飛這時已經給爺爺奶奶系好了茱萸袋,見老師看過來,起身走到他身邊,單膝跪下,垂眸在他臂間榜上插了茱萸的袋子。 少年人的骨相非常優越,往??偸侵荒茏⒁獾剿鞘桦x矜貴的氣度,這會兒低頭認真的給自己綁袋子,才發現他收斂在認真狀態下的眉眼間的鋒芒,好像有什么危險的銳氣正在逐漸逼出。 余明函哪能不明白自己這徒弟的心思,道:“無妨,老夫只是想到自己的母親??上^世太早,還沒見過老夫名滿天下的樣子?!?/br> 當初他母親也是這么勸他一定要好好讀書,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父親才不會再去流連煙花柳巷,而是以他為榮。 這句話其實有個根本上的錯誤,那就是男人逛不逛青樓,其實跟他以不以孩子為榮毫無干系,但女人總會如此想——孩子再有出息一點,丈夫就能收收心了;我自個兒再賢惠一點,丈夫也能收收心了。 全是騙鬼的話。 何似飛抿了抿唇,道:“徒兒定會在京城重揚老師之威,讓他們后悔莫及?!?/br> 余明函笑了笑,倒沒再說什么。 其實他早就看淡了,他都這把年紀,那些曾經決定將他從族中除名的人大都死了,再去計較這些,沒意義。 但徒弟這句話還是讓他頗為心暖。 他道:“你啊,先別想這些,明日咱們就要動身回縣城了,你還沒告訴二老那喬家幺兒的事情?” 何似飛方才臉上的銳氣和殺氣頓散,眼眸間多了幾分躲閃,低聲道:“說了?!?/br> 這下輪到余明函沉默。 緩了緩,他嘆氣:“你啊,你都這樣了,還說自己對那知何兄只有兄弟情誼?” 以何似飛這種天塌下來都只會自己悶聲扛著的性子,能這么早告訴二老那喬家幺兒的事情,還不算心里有他么?! 何似飛這下連頭都偏了偏,嘴硬道:“學生不知?!?/br> 余明函摸了摸臂間的茱萸袋,也不看自家學生了。 正巧這會兒有人上山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姿筆挺的少年,高興叫道:“何家哥哥!” 這些天村里的小孩都這么叫他,何似飛立刻看過去,只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在遠處跳起來對他招手。 何似飛也抬手對他晃了晃。 “何家哥哥?可是何似飛何小公子?”有人問道。 “啊這,看起來是了!是何小公子!” “重陽節偶遇何小公子!我這什么運氣!” 山頂原本風平浪靜相安無事的場景被那一聲‘何家哥哥’劃破后,何似飛這邊立刻聚攏了不少人。 沈勤益暗暗嘀咕:“原本以為我當時十五歲中秀才,前來道喜的人已是非常之多,沒想到似飛這邊的情況比我那兒還要夸張數倍。哎,廩膳生!可以每個月領白銀和糧食的廩膳生??!” 百姓們都過來看,想瞧瞧那連中小三元的少年何等相貌;同時,周圍本就來登高的書生自然也不可能錯過這個相交的機會。 而書生們交往,一般都是以詩文會友。 一番盛情難卻之下,何似飛從自己帶來的書籃中翻出筆墨紙硯,找了一塊看起來稍微平整些的巨石,揮毫而就—— 「九月九日酸棗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霑衣?!埂?」 第一句落筆后,沈勤益對陸英嚼耳根:“似飛詩文中景色的描寫愈發上乘了?!?/br> 但第二句,看起來便稍微有些打油詩的意思。 沈勤益不再說話,傾身過來細看。 后面幾句何似飛落筆不快不慢,可他每讀完一句總感覺咂品不出滋味,心頭卻又無端泛起失落,總忍不住再讀一遍。 這便導致何似飛都寫完了,他最后幾句還都沒來得及讀。 周蘭甫年紀長些,第一個反應過來,贊嘆道:“好詩!好文章!” 他用上了‘文章’二字。 沈勤益這會兒總算讀完,道:“似飛你小子什么時候又去練習了作詩??!直接把自己感慨融入詩文中,比我讀的‘表’還有規勸作用?!?/br> 陸英也道:“但,似飛兄規勸莫要感傷……這……” 第107章 傍晚, 橙紅的余暉橫貫萬里云層,與梢頭成熟的果子顏色相得益彰。 山腳下兩排整齊的泥墻灰瓦旁,是一排排送游人回家的馬車和牛車。 何似飛要同余枕苗一道招呼長輩, 比沈勤益等人下山腳程慢些,這三人便在山腳下等他們。 沈勤益用肩膀頂了頂陸英,問:“你怎么一路上都欲言又止,還頻頻看向似飛?” 陸英忙道:“沒、沒什么?!?/br> 這態度, 要是沒什么就出怪事了。 沈勤益疑惑:“你是不是想問似飛要不要去縣學?我覺得得去吧,咱們學政大人都親自過來了, 這要是還不去縣學,那就太不給學政大人面子。不給學政大人面子,不就等于不給木滄縣面子么?木滄縣可是咱們的根基啊?!?/br> 周蘭甫道:“倒沒有勤益賢弟說得如此嚴重,學政大人當時在桌上說得是自己前來只為慶賀, 似飛能去縣學他自然開心,但如果余老對他另有安排, 縣學也不強求。還說了即便似飛不去縣學, 偶爾也可來縣學聽聽琴樂課程。畢竟, 整個縣城除了青樓教習琴樂外, 就是縣學了?!?/br> 沈勤益砸砸嘴,道:“我還以為終于可以跟似飛成為同窗了。還有陸英你小子,明年咱們一道縣學見!” 陸英忙道:“小弟定然勤奮苦學,努力早些同哥哥們做同窗?!?/br> 沈勤益笑著攬住陸英的脖子, 道:“你比我小兩歲呢,我當初在你這個年紀時, 可不敢去考院試和府試, 你現在不僅都考過了,排名還靠前。明年八月, 你定然能中院試。屆時,你也是和似飛一樣,十四歲的秀才公,不知道得多風光呢!” 周蘭甫也頗有些羨慕和感慨的看過來,沈勤益賢弟十五歲中秀才,何似飛賢弟十四歲連中小三元,就連今年才十三歲的陸英賢弟,在縣城文人圈中名聲也漸漸起來,指不定明年就能中得了秀才。 他自個兒呢,年近弱冠才考中秀才,要不是比這些賢弟們早出生五年,他指不定進不來幾人的小圈。 無人察覺周蘭甫的想法,陸英被沈勤益勒得出汗,也沒推開他,苦笑道:“我倒是寧愿自己能早生幾年,同周兄、似飛兄和你成為縣學同窗?,F下你們都是秀才老爺,所談所論不僅有四書五經,還有律法算科,更有農桑實事。律法算科我還能聽懂一二,但后面那些我聽都不大能聽得懂。更別說縣學還會教授騎馬、御車、琴樂……” 周蘭甫道:“也就一年時間,很快了?!?/br> 提起一年,沈勤益突然放開陸英,傻樂:“明年我就該成親了?!?/br> 周蘭甫和陸英:“……” 這話題是怎么轉到成親的? 正說著,何似飛一行人從道路轉角出現,不多時,他們就到了近前。陸英惦記著自己想了一日的話,趕緊走到何似飛近前:“似飛兄,能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