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61節
似乎是察覺到知何兄的視線,何似飛不著痕跡的轉開這人的手,轉而一把攬住了晏知何。 喬影:“!”他肩膀當即緊繃起來。 幸而何似飛雖說攬住了他,卻動作很輕,也就是說,他只要隨便動動肩膀,何似飛的手就下去了,不會繼續搭在他肩膀上。 這是把選擇權給了喬影。 喬影這么聰明,當然能感覺到似飛賢弟的想法。 可他……不想避開。 喬影只感覺自己脊椎到肩膀處,只要接觸到似飛賢弟的位置,都正在逐步發燙。 但發燙之余,喬影還在聽周圍人勸酒,他其實不明白這些人方才還好好地討論那‘黃花如散金’到底是菊花還是油菜花,怎地話題就突然轉到了喝酒上。 他心里一點也不想何似飛去喝酒。 雖說文人的風流基本上離不開酒,但似飛賢弟年紀還小,現在天色又晚了,喝酒容易出問題。 可,他到底不能替似飛賢弟做決定。 喬影抿了抿唇,心想,被這么勸說,少年人一般是抹不開面子的啊。哎,到時他就厚臉皮跟在旁邊,如果似飛賢弟喝醉了,他就背似飛回來。 總歸不能讓那些看起來臭烘烘的人背了似飛。 就在此時,喬影聽似飛笑著說:“既然在下已經到了相看姑娘的年紀,那在下人生中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同娘子的定親酒了。這樣,等在下定親后再豪飲三千杯,兄臺們如今莫要勸了?!?/br> 此話一出,哄堂大笑。 是那種真正的開懷大笑,沒有一點嘲弄的意思。 “果然,還是何兄夠風流?!?/br> “這話要是傳出去,滿府城的姑娘都該心悅何兄了?!?/br> “可不是么!” 唯獨喬影在聽到‘定親酒’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怔愣了一瞬。 似飛賢弟的意思,是真的打算要早些訂親……么? 雖說這年歲的男子訂親是常事,可喬影萬萬沒想到,似飛賢弟也會想著訂親娶親。 一切在常理之中,卻又完全超乎了喬影的預料。 喬影一方面想著那只是‘定親酒’,而非夫妻交杯的‘合巹酒’,那就證明似飛賢弟沒想著這么早成親…… 另一方面,鄉試放榜后有鹿鳴宴,到時似飛賢弟定然得飲酒,那他就是計劃著要在鹿鳴宴前就定下親事了? 喬影想了很多,待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跟不上諸位書生討論的節奏,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走神良久,只希望不要被似飛賢弟發現。 于是他下意識偏頭去看似飛賢弟。 沒想到何似飛似乎也正想同他說話,喬影這么偏頭過來,兩人距離極近。 喬影甚至感覺自己鼻尖擦過了似飛賢弟的鼻尖,鼻息似乎都有了一瞬間的糾纏。 何似飛愣了一下:“知何兄?” 喬影定了定神,忙道自己有些不舒服,先上樓了,于是匆匆離開了大堂。 片刻后,何似飛端著一碗熱湯過來,喬影接過后立刻關了門。 何似飛:“……” “我、我今日太累了?!眴逃岸酥?,背靠著房門說道。 “那知何兄早些歇息,我明日再來叨擾?!?/br> 聽著走廊再無聲音后,喬影才端著湯去了里間。 這會兒屋內闃靜無聲,靜到喬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 嗵嗵—— 一下又一下,頻率很快。 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好像開始失控了。 第82章 喬影放下碗, 趴在桌上,將自己的臉埋進臂彎中,鼻息被拘束于方寸之地, 那股蒸騰、洶涌的熱氣便顯得尤為明顯。 剛趴下去,喬影便感覺自己面頰被蒸得發燙。 片刻后,他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這交織的聲音讓喬影有些緊張,又有些羞赧, 他再也趴不住,急匆匆的直起身。方才被熱氣環繞的面頰驟然被轉換到微涼的正常室溫, 不免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此刻喬影長長鴉羽一般的眼睫下掛了幾點水霧,被窗外的燈光映襯著,透著一種脆弱又倔強的美。 可惜, 無人欣賞。 喬影借著窗外的光看那一碗熱湯,直到它徹底冷下來。 活了十六年, 親緣淡泊, 朋友稀少, 更是從未動過情愛之心, 喬影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當個不知名的旅人,路遇不平能在暗中拔刀相助,見了志同道合的讀書人,也能駐足互相就某個問題思辯一番。 可……他遇到了似飛賢弟。 少年容貌雋雅, 舉止談吐清貴,能論道, 善作詩, 進退有度,溫柔端方。 喬影想, 沉湎于他疏離淡漠外表下滿腔的溫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人遇到攔路花枝時,會抬指輕拂開來;遇到丟失錢袋的友人,會慷慨借出自己所有銀錢;聽到自己不能科舉時,會溫柔嘆惋;甚至,他在看到自己不滿于別人搭上他的肩膀,會反過來攬住自己…… 越想,心跳的越劇烈。 就連面頰也不住發燙。 喬影將那碗涼了的湯端起,一口飲盡,原本以為可以澆滅心頭的火苗,卻只覺得在一陣冰涼之后,那團火燃得愈發旺盛了。 喬影抿了抿唇,復又閉了閉眼,心道:還是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這份情愫越是激蕩、洶涌,他就越害怕失去。 既然如此,他就當好‘知何兄’,維系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 何似飛果然如他所言,翌日一早便敲了喬影的房門。 有嚴重起床氣的某少爺剛睡下就被吵醒,心頭先是涌上一股憤怒,卻又在下一刻意識到敲門之人謂誰。他趕緊坐起,隨意的趿了鞋子,走到門邊。 “賢弟?” “是,”何似飛笑說,“陸英等人今日回鄉,我要去渡口相送?!?/br> 喬影見現在天色不算早,應該過了早膳時辰,本以為何似飛是要同自己辯論書中內容,沒想到他居然說了這件事——既然是同友人送別,估摸著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那就代表自己大半日可能都見不到似飛賢弟。 喬影原本有些高興的心情無端沉悶起來,是啊,似飛有很多朋友,他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就在此時,喬影聽到何似飛繼續說:“渡口那邊有座高峰,聽說半山腰有桃花盛開,知何兄可要同去?” “當然去!”喬影應聲話音還沒落,就趕緊穿衣捯飭自己,“昨兒睡得晚,賢弟稍等片刻?!?/br> 何似飛失笑:“不急,我讓小二把飯食放在樓下,用過飯后再去?!?/br> 喬影昨兒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的情緒再次暗流涌動。 他想在似飛賢弟面前當一個嚴謹、認真、自律的兄長,這些天一直以來也是這么做的。沒想到昨夜激動的幾乎一夜沒睡,早上不可避免的起晚了。他本想悄悄掩蓋過去,沒想到似飛賢弟居然看出來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似飛賢弟看出來后也沒有對此表示嫌棄,沒有強調讀書人‘一日之計在于晨’那一套,而是默默等他一道用早飯。 這種被在乎、被縱容的感覺讓喬影耳垂飄上一抹緋紅,他趕緊用脂粉掩蓋了自己那顆痣,快速下樓了。 行山府府城渡口處有十來棵柳樹,此刻,這些柳樹下各自三五成群的圍攏了不小身背書箱的學子。 何似飛這邊人算比較多的,一共有七人。 一個青年折了些柳條,挨個給陸英三人,“送君一別……” 何似飛搭話:“于半月后喜相逢?” 原本有些苦悶的氣氛被他這句話攪和的消失殆盡,陸英先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晃了晃手中柳枝:“還是咱們似飛兄說得對,咱們幾人又不是多長時間見不到了,等府試結果出來,大家又不都得在木滄縣再聚么?” “哈哈,不怕你們笑話,我以前覺得似飛兄特別高不可攀,就像那高嶺之花一樣,沒想到居然能說出‘喜相逢’這樣的話來?!币粋€少年開懷大笑。 陸英是一群人中跟何似飛最熟的那個,也是見證沈勤益被懟得最狠的那個,他心說這才一句‘喜相逢’你們就笑成這樣,等看了他跟沈勤益的交流,配著沈勤益的面色,那才叫一個精彩紛呈呢。 船不等人,陸英幾人上了一艘小舟,待船家解繩索時,他們對著岸上幾人揮了揮手中柳枝,“半月后見啊?!?/br> “我們都要考中??!” “一定的,然后明年咱們院試也一道考!” 送別之后,何似飛同喬影去登山,其他幾人考過一場府試,都疲憊的不行,皆打算回客棧再睡個回籠覺。 喬影心思則沒大家那么輕松了,看著遠去的陸英幾人,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半月后,他還能同似飛一道去木滄縣么? 可去了木滄縣,肯定會有人提到余明函老先生和他的弟子。雖說喬影拜師不成,這兩年已經從中走出來了,可每每回想起此事,心頭依然難過。 光是想想都心里有疙瘩了,還要再去木滄縣切身感受那氛圍么? 可……喬影又實在不想離開似飛賢弟。 何似飛倒沒發現喬影的糾結,前些日子雖說他在府城也轉悠、看過,但總歸心里還壓著‘府試’這件大事,每每都是走馬觀花?,F下府試考得還不錯,何似飛自然想同友人一道游歷一番。 桃花被前幾日的雨打敗了,不過,值得驚喜的是,這么小的一個山頂居然還修建有寺廟。 何似飛原本是個無神論者,但有了昨兒個知何兄拉著自己拜文廟,何似飛便也想投桃報李。 他捻了兩把貢香,一把給知何兄,一把自己拿了,在龕臺旁的燭火中點燃了,跪于蒲團上,心中默念:“望知何兄事事順心,平安喜樂?!?/br> 插了香,何似飛又給功德箱里塞了兩粒碎銀。 守在神像邊打盹兒的和尚聽了,熟練的從那聲音分辨出此人捐得是銀子,而非銅板。他立刻睜大了眼睛,清醒過來,甚至還請何似飛把心愿寫在一條紅布條上,指引著他系上窗欞。 最后行了個佛理,道:“公子福德不可量也?!?/br> 這寺廟位置雖說距離渡口較近,但因為山頂不大,寺廟修得小,香火是不如另一頭文廟那般昌盛的。 平日里偶有百姓帶自家孩子祈福,香火錢一般給得都是銅板。何似飛這幾粒碎銀其實并不算大方,但在這小寺廟卻也到了被禮遇的級別了。 那邊喬影拜了幾拜后,尋了過來:“大師,似飛賢弟,你們這是?” “無事,許了個愿?!焙嗡骑w笑了,對大師雙手合十行禮后,帶著喬影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