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58節
這會兒,即便是遇到天大的難處,都得等考完再說了。 可沒有坐板到底是不方便的,以這桌板的高度來看,他要是坐在地上,待會兒寫字肩膀不好發力。 ——要是寫一兩張字,他還能這么不上不下的堅持著,但共有三場考試,答卷四日,這么堅持下來,何似飛覺得自己腰估計要不行了。 何似飛在心里‘嘖’了聲,索性把坐板平放于地面,隨即將蠟燭蹲在地面上,琢磨著如何將桌案也放低一點,這樣好歹不影響他答卷。 他側頭在書案下瞧著,還真被他看到另外一處凹陷。想來是曾有年歲小個子低的縣案首在此答卷,府衙之人刻意做了兩種桌板高度。 何似飛立刻拆下桌板,重新卡好其高度,這樣一來,倒也能湊活了。 此刻,何似飛正跪坐于坐板上,將自己書籃中的筆墨紙硯一一擺好。 片刻后,他覺得可能因為前幾日下了幾場雨的緣故,即便墊著一層坐板,膝蓋處還是有涼意不斷侵襲。 不過,下雨對南方來說再正常不過,前些日子何似飛沉浸于與晏知何的辯論中,甚少出客棧。當時那一陣又一陣的雨落下,洗刷得整座大行山都蒼翠幾分,天晴后尤為好看。 何似飛把長袍下擺折疊幾層,再次跪坐下來,這樣好歹能隔絕一二分寒氣。 他原本不喜跪坐,即便在學堂上也都是盤膝而坐。 不過,老師在跟他講過一些名士間禮儀章程后,便要求他偶爾練一下跪坐,說日后待他入京,同人交往時,煮茶、對譯、論道等都會用上。 何似飛對其他要求皆可很快接受,但這跪坐,他一旦跪了小半個時辰后就開始腿麻,腰桿兒就挺不直了。 還是老師用板子在旁邊威脅——一旦他姿態不對,就抽上那么一下,何似飛才練出了成果。 待他檢查書案板子的固定還算牢固后,便吹了蠟燭,雙目放松的看著外面。 在一片依然擦黑的天光中,不斷有衙役帶著手提書籃的考生走過,待最后一波考生進入號房后,何似飛前面的走道突然安靜下來,這時便顯得他對面那位十歲案首的號房動靜格外大。 十歲案首那邊點著蠟燭,何似飛能清楚看到這少年正佝僂著身子,似乎垂頭正在收拾桌板與坐板。 站崗的衙役顯然也聽到動靜,但念著坐在第一排的都是各縣案首,還算給他一點面子,只是站在那少年的號房門口,冷聲道:“肅靜?!?/br> 少年顯然也是第一回經受這等陣仗,嚇得渾身一哆嗦,屁股撞上后面的門板,發出‘嗵’地一聲,隨即立刻噤了聲。 何似飛心道在前幾日那些大雨中‘陣亡’的顯然不只是他這個號房,聽著周圍這些動靜,估計有不少書生都遭了殃。 待天色大亮,考卷與草紙下發,銅鑼乍響三聲,府試第一場,正式開始。 府試考題與縣試相差不大,第一場都是帖經居多,何似飛方才查看考卷時便在心中想了答案,待考試正式開始,他研墨,落筆,絲毫不見猶豫和思考。 正寫著,何似飛突然感覺面前光線一案,抬眸只見一片暗紅色的袍子——這估計是學政大人了,方才拜孔夫子時何似飛見到過。 何似飛筆下不頓,未有思考影響,繼續作答。 待他翻到另一面,那學政大人才捋著胡須遠走了兩步。就在何似飛以為他會去查看其他考生作答情況時,這位學政大人就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就這么看著他和對面那位十歲案首。 何似飛:“……” 這真的挺嚴格啊,幾乎就差坐自己身邊監考了。 不過他心思一向比較深沉,外物是可以偶爾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但完全影響不到他答卷。 可讓何似飛怎么都沒想到的是,不消片刻,主考官之一的知府大人也過來了,他同那位學政大人一樣,站在自己面前看著自己寫下一個一個字。 等知府大人走后,又來了一句教諭,同樣在看何似飛答卷。 何似飛幾乎在頃刻間就明白了,這是主考官們在看五位縣案首的答卷水準——隨后選中一位,成為府試案首。 何似飛自覺表現尚可,寫完答卷檢查無誤后,舉手交卷。 可能因為有了縣試的經驗,再加上府試氛圍并不如縣試那般緊張——還要小心頭上的紙條是否斷裂,所以何似飛答卷比縣試還要快。 行山府對于提前交卷的考生,前十位實行‘交卷及走’政策,后面的二十位一組,攢夠了人數再放行。 故此,何似飛交卷后暢通無阻的出了學道街,他看了看天色,這會兒約莫還沒到午時。 “似飛賢弟?!倍资卦诳寂锿獾膯逃傲⒖探凶∷?。 喬影昨晚怎么都睡不著,他聽著寅時不到隔壁就傳來了刻意壓低了的開門聲,隨后似乎有一星半點聲音傳來,似乎又沒有,但很快歸于寂靜。等喬影起身去門口看時,外面早已空無一人。 何似飛要去考府試了。 這會兒他應該在樓下吃點簡單粥飯——這是悅來客棧為考府試的客官專程備下的。 喬影如此想著,幾乎下意識要去換了衣服下樓相送,手放在衣服上,又緩緩移開——這大半夜的,不合適。 不合適。 于是他重新躺回床上,抱著被子胡思亂想,居然在天蒙蒙亮時睡著了。 待徹底清醒后發現巳時都快過了,喬影趕緊起床洗漱,吃了早飯后立刻趕往府試大棚。幸好悅來客棧距離大棚近,喬影沒走兩步就到了。 “知何兄?” 何似飛詫異的看著他,見他手中未拎任何東西,顯然不是順路買東西看到他,而是在專程等他。 在人生地不熟的他鄉趕考,還有人等候在考場外,專程接自己回客棧,這讓何似飛心中陡然多了一絲溫情。 “知何兄厚愛,小弟銘記在心?!焙嗡骑w語氣認真。 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心意被對方接納更能讓人滿足的了。 喬影此刻總算給自個兒的‘奇怪行為’找到了借口——他大半夜睡不著,一醒來就蹲守在府試大棚外,正是為了等何似飛一句‘銘記在心’。 喬影心情好,桃花眼都彎了起來:“似飛賢弟是第一個出來的,真厲害?!?/br> 何似飛莞爾,倒沒說府試相關內容:“知何兄吃了么?一道回去用午膳?” “好??!”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喬初員和喬家侍衛小隊隊長正愁眉苦臉、哀聲遍客棧。 “你說我為什么要出那個餿點子呢,少爺親自寫信來罵我——” “我當初真不該答應你去收買那小二?!?/br> 喬初員哭喪著臉:“咱們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少爺脾氣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回到京城……哎呦,感覺我得挨一頓抽?!?/br> 隊長說:“我更想挨抽,但、但少爺懲罰人一向對癥下藥,少爺可能會罰我月銀?!?/br> “那少年分明不知道咱們少爺的哥兒身份,少爺也不曾想袒露過這些,兩人只是以書生之禮相交,都是我想多了,這下真的弄巧成拙了?!眴坛鯁T繼續喪。 “初員兄,你是少爺身邊伺候的人,你最了解少爺的喜好。我覺得咱們現在悔恨壓根沒用,還不如給少爺送些他喜歡的東西,說不定能討得少爺開心?!?/br> 喬初員之前是被喬影給說怕了,聽了侍衛老弟的話,陡然來了心思,立刻爬起身,說:“我去去就回?!?/br> 不過,喬初員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腳力,也低估了行山府的大小。 直到何似飛考第三場府試的時候,他才在當鋪找到一塊雕工細膩的海棠花木雕,畢恭畢敬的給自家小少爺送上門。 喬影今兒個不用出去接何似飛回來,畢竟第三場考帖經、墨義、策問和詩賦,一共考兩日,翌日一早還要再發幾張考卷,何似飛無論如何今晚是回不來的。 于是,百無聊賴等候在客棧的喬影正好碰到了前來告罪的喬初員。 其實喬影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何似飛看破不說破,且沒有跟他刻意保持距離——要不是喬初員再次上門,喬影都要忘了這事兒了。 人在快活的時間里,總是不大會主動想起那些不愉快的。 再次見到喬初員,喬影下意識想這人會不會被似飛賢弟撞見,再想到今兒個似飛賢弟不回來,他又放下心來,正準備讓喬初員別再來礙眼,就見他送上來一塊海棠木雕。 喬影看到后當即怔了怔。 這塊海棠木雕雕刻的是整一簇花團,其中有一朵好巧不巧的與花枝半連,仿佛一陣風刮來,這朵花就會離開枝椏,飄落而下。 這原本沒什么特殊的,只能說雕刻之人技藝高超,居然能把那海棠脆弱的美感和綻放的艷麗都呈現出來。 但……這花……同那日似飛賢弟手中接下的,怎會如此相像? 第79章 喬初員其實在敲響小少爺房門、看到小少爺目光時, 已經開始后悔。 ——原來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的只有他們這些屬下,小少爺同那何書生日日在一起說文論道,早已把他們買通客?;镉嫷氖虑閽佋谀X后了。 那他現下來負荊請罪, 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么! 當時,在喬影思考喬初員會不會被何似飛看到的時候,喬初員也低頭看自己這雙腿。 ——他怎么不早早把自個兒拴在屋子里呢。 他恨喲。 但事已至此,喬初員也只能硬著頭皮給小少爺送木雕。 期盼小少爺看到木雕后能稍微開心一點, 沖淡他突然出現的不悅。 就在喬初員都做好再承受小少爺脾氣爆發一次的時候,他家小少爺卻頓時不說話了。 幾個呼吸后, 喬初員壯著膽子,低著頭,悄悄用余光瞄自家少爺。 喬影此刻內心翻江倒海。 他既是把那十二生肖木雕把玩了接近兩年的主,自然很熟悉那每一木雕上隱晦處的翅膀標識。 早先喬影就聽說這些民間手藝人做了東西后, 會留下自己的記號,有時是名字, 有時是姓氏, 還有時就是個圖案。 喬影在得到那十二生肖木雕后, 不是沒想過再買些這有‘翅膀標識’的精美木雕。 但出乎他的意料, 京城所有木雕店,都沒有這等標識的木雕存在。 后來喬初員為了討他開心,還是派人回到木滄縣才買來一塊的。 那是一塊雕花鏤空的東陽木雕。 東陽木雕明顯比十二生肖木雕要精致許多,即使是喬影這個門外漢, 也能看出那雕刻之人的技藝正突飛猛進著。 ——這恰恰是喬影非常欣賞的一類人。 不斷努力、不斷提高自己的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即便手藝人很難獲得社會的尊重, 但能沉浸此道, 且一直堅持磨礪自己的技藝。喬影便覺得這人比那出身高貴的公子王孫都要更令人欣賞。 喬影小少爺年歲不大,見過的人卻不少, 但能讓他欣賞的卻沒幾個。 這素未蒙面的手藝人算一個。 但喬影怎么都沒想到,這個翅膀標識,這個熟悉的走刀習慣,居然會雕出在這么一朵他十幾日前曾看到過的海棠花。 “似飛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