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50節
果然人得多出來走走,漲漲見識,偶爾那戲文、話本中的場景真會被自己碰到。 這個念頭甫一出來,何似飛就聽到有馬蹄聲伴隨著車轱轆急速滾過石板的聲音——何似飛透過那打開了的窗戶看去,只見遙遙有一輛馬車駛來。 車夫顯然不是等閑之輩,穿著藏藍色短打,以何似飛的視力,能看到他每次駕馭馬兒振臂時遒勁緊繃的肌rou。 這不就是剛才城門口的那輛馬車么? 等到馬車駛到近前,何似飛甚至還隱約聽到有哥兒求救的尖利聲音。 他面色陡然一凜。 對了,在木滄縣那樣權貴無幾的縣城呆久了,他都忘了,這世上特權階級還可以強搶民女/哥兒來著。 所以,壓根就不是什么不滿家里安排的逃婚大小姐,而是強取豪奪的惡霸與反抗了但還是被抓住的哥兒。 就在那馬車即將駛過何似飛窗口的時候,何似飛突然看到一只手從隔壁窗戶伸出,指尖反光轉瞬即逝,下一瞬,疾奔的馬匹陡然高抬起前蹄,振力嘶鳴。 街邊有行人嚇得尖叫——發狂的馬兒要比狂奔但卻在人駕馭之內的馬匹更令人產生恐懼感。 再下一瞬,何似飛隔壁那間窗戶口再次伸出來一只手,這回何似飛看清了他手里的東西,是一跟細長的銀針。 那人手腕一番,銀針的寒光刺入馬兒腦部,那馬倏然失了力氣,居然倒了下去。 何似飛算是明白了隔壁那高人的想法——第一針讓馬原地發狂,但馬車也應聲而停;第二針則讓馬昏死過去。這時馬車已經停下,不會禍及無辜。 一匹幾人都抬不動的馬倒在路中央。 生活悠閑的百姓們很快嗅到熱鬧的氣息,自發圍成一堆,就差搬個小板凳看那駕車人怎么解決了。 馬車里一陣掙扎后,那哥兒從馬車車窗的簾子處伸出一只手,上面有青紫的勒痕,還不等百姓們唏噓,他已經再次尖叫出聲:“救命!救命??!我乃城內淑晗村李木匠家幺兒李茶,捉我之人是方州判家的二公子!求求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百姓們聽到前半句,再配上他青紫嶙峋的手臂,一個個都有些義憤填膺。 但再聽后半句……又偃旗息鼓了。 州判啊,那可是知府老爺身邊的官,從七品呢! 所謂民不與官斗,他們小老百姓,沒人敢當這個出頭鳥。 “呵?!焙嗡骑w隔壁開著窗的房里傳來一聲哂笑。 不過,就算百姓們各自散開,那馬就是已經倒在地上,容不得惡霸帶人離開。這兒不是主街,路窄,馬車大剌剌的橫亙在路中間,其他車輛根本過不去。 喬裝打扮的喬初員一直在暗地里注意這他家少爺的行蹤,見自家少爺出手,便知道這事情少爺肯定管到底。 于是他招來一個護衛,低頭吩咐了護衛幾句話。 不消片刻,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府衙門口敲響登聞鼓,cao著一口京腔,訴說了在悅來客棧門口發生的事情。 知府大人立刻看向身側正在當值的方州判。 方州判年過半百,熬了大半輩子,兢兢業業干事,好不容易從不入品的驛丞熬到了從七品的州判,唯一為人詬病的就是太寵自家倆兒子—— 上個月他家大兒子在青樓與一個外地前來游玩的世家公子爭風吃醋,方州判見惹不起那小公子,就差跪地給那位公子磕頭。那公子恐怕也沒見過為了兒子能做到這地步的,嫌惡的讓他們父子滾了。 沒想到,這個月方州判二兒子又當街強搶哥兒。 可能是糟心事做多了,拉車的馬半途昏死過去,那哥兒奮力掙扎,已經不斷在高呼救命了。 知府大人談不上多剛正不阿,不過他最近為了政績,為了三年一度的述職評估拿到優等,絕對做不出天怒人怨之事。 更別提,現在來告官的人,說得可是京腔! 這人雖然穿著普通,但那氣場……壓根就不是普通老百姓。 知府年紀也不小了,就等著這回能得一個好點的評估,在告老還鄉之前再升一級! 方通判看著知府的面色,就知道自己這回真的栽了。 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呼:“下官教子不嚴,還請大人責罰!” 知府見到方通判這沒出息的樣子就來氣,他一直都覺得方州判可憐,一把年紀給人做牛做馬,才混到州判的位子上。 往常他那倆兒子雖然荒唐,但也不曾觸犯律法。知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當街強搶哥兒,還被京城來的人發現了——知府咬了咬牙,可盼這件事別牽連到自己身上。 他緊皺著眉:“一面之詞不可全信,來四個捕快,隨本太守同去學道街?!?/br> 何似飛眼看著那哥兒掙扎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抓著車外,卻又一寸寸被車內人往回拖。 眼看著那哥兒從驚喜到絕望,到嘶聲哽咽。 在場百姓自從聽到‘方州判’三個字后,無一敢上前。 何似飛瞇了瞇眼,推門下樓。 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書中那句‘為生民立命’的含義。 在場百姓們見到有人出頭,立刻悄悄探了目光過來。 只見馬車內男人怒斥:“哪兒來的鄉野小子,你也敢管爺的事?” “強搶良家哥兒,按照大厲律法第三冊 第五十七條,有官職的該革職一級,無官職的該收監查辦?!?/br> 律法到底是這些年來積淀形成的,即便這時代對哥兒再不尊重,但只要他是良家出身,基本的人權還是會有。 “好你個小子,你按照律法來抓我??!爺今兒就告訴你,爺現在不僅要強搶了這李茶,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面cao他!” 喬初員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看到自家少爺把手中的銀針換成了……匕首。 他的心都揪起來,這、這……真希望那知府大人快點來啊,不然真要血濺當場了。 學道街是府試考棚的所在地,與府衙距離極近,知府大人來的時候,正好聽那方州判的兒子說了句:“你個鄉野小子,是來府城考府試的吧,我告訴你,我爹是州判,你完了,你這輩子都過不了府試了!” “你爹別說是州判,就是知府也沒資格干擾府試成績!”知府大人大聲怒吼。 ——如果說方才他還會這伺候了自己多年的方州判有點惻隱之心,那么現在只想徹底把這方州判踢了! 強搶良家哥兒好處理,不過是關押幾日,安撫安撫李茶即可。 可這不知死活的少爺居然敢開口干擾府試成績! 他們大厲自建國以來就十分崇文,全天下讀書人們更是把‘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作為至理名言。 誰要是敢干擾科舉,那純粹是活膩了! “來人,把這不知好歹的刁民抓起來,還有,叫那哥兒的家人同來府衙,本太守現在就開堂審案!” 第70章 方州判跟在知府大人身后連滾帶爬的往學道街趕, 心里一直盤算著應對方法——即便他為倆兒子處理過不少次這種事情,已經頗有些輕車熟路。但今兒個大人顯然動怒了,他估計得出點血, 才能讓大人平息怒氣。 只要能保住兒子,他做什么都愿意。 即便到了這時,方州判還沒真正覺得事情很嚴重。 那李茶總歸不過是一個木匠之子,他到時給那人一些錢, 再施些壓,便可讓他改口說他家李茶不知檢點, 才惹了方二郎。 所以,這件事最難的是如何重新哄知府大人開心。 可方州判萬萬沒想到,他們一行人剛到事發點,他那從小被嬌寵著長大的兒子居然直接來了句:“我爹是州判, 你完了,你這輩子都過不了府試!” 方州判眼前一黑, 差點徑直暈過去。 可他還有一線希望, 如若那被兒子威脅之人根本不是來考府試的書生, 那么這句就可以當作玩笑話揭過去。 可很快, 事實接二連三的打了方州判的臉。 ——何似飛不僅是來考府試的書生,還是一縣案首!他兒子居然威脅一縣案首說他過不了府試! 這下不僅是得罪了自家準備沖政績升官的知府大人,還有那位同樣政績清明的木滄縣縣令大人! 何似飛今兒個抵達客棧時已過了午時,飯還沒吃又以‘證人之一’和‘被口頭威脅的受害者’身份去了趟府衙。 等案子審完, 何似飛從衙門出來,日頭早已偏西, 申時都快過完了。 一天只吃了頓早飯的何似飛饑腸轆轆。 好在知府大人的反應同何似飛料想的一樣, 沒有包庇縱容屬下——科舉考試的公平公正是朝廷的底線。 縱然官至一府之主,也不敢觸碰這條線。 方二郎當街強搶良家哥兒, 又仗勢欺人,威脅府試考生,對朝廷律法視若無睹,判二十大板,罰銀八十兩,收監六月;方州判教子無方,暫被停職審查。 可能是怕何似飛多想,知府大人安排另一位州判送何似飛出府衙,在方二郎挨板子的慘叫聲中,這位州判對何似飛好生安撫:“莫要擔心那方二郎的威脅,咱們大人清正嚴明,不會因此而影響你的府試成績。再說,如果不是你站出來,那哥兒真當街被玷污且無人趕上前阻攔,這定會算執政期間的污點?!?/br> ——咱們大人挺感謝您,才會派我出來相送。 州判大人點到為止。 何似飛沒當過官,反應不如知府敏銳,方才站出來阻攔時沒做多想,這會兒聽完州判的話,倒也明白了他的話外音。 ——執掌一府,難免遇到一些不好教化的惡霸,這是常事。但若是歹人當街作惡,周圍百姓們都龜縮的跟鵪鶉似的任由其胡作非為,那這個府城的風評一定不會是優等。 何似飛來府城前,老師便說過現任知府為了政績連匪禍都清剿了,那么自然會非常在意風評。 何似飛對州判大人道謝后離開。 等他回到悅來客棧,這個處理結果已經在府城傳開了,那客棧掌柜親自送了些招牌菜上來。 何似飛看著那些紅燒肘子、紅燒獅子頭和烤乳豬頭疼,他沒讓這些菜落桌,婉拒說:“多謝掌柜好意,不過我今兒一天沒吃飯了,乍吃這么多rou會脾胃不順,給我來點清淡的小菜即可?!?/br> “好嘞好嘞,公子稍等?!闭乒癫o不悅,立刻招呼著小二端了餐盤下樓。 何似飛此番算是在府城出了點小名氣。 稍后掌柜再送飯菜上來時,還帶了一封請帖——邀請他參加海棠詩會,落款是行山詩社。 何似飛初來乍到,對府城文人的派系并不了解,不過他們木滄縣那彈丸之地都有縣學流派、散學流派等,這行山府的派系定會更加紛雜。 就能現在他手里的這封行山詩社的請帖來說,就比何似飛在縣城見過的都要精致秀美。仿佛為了應那‘海棠詩會’的景,里面還夾了一朵淡粉色的海棠花。 一看就是個財大氣粗還頗有情致的詩社。 首次相邀,拒絕推辭就有些不給面子了,何似飛詢問了掌柜的這行山詩社的位置,寫了封回帖,出錢請客?;镉嬎瓦^去。 伙計撓撓頭,笑著說:“公子,您放心,我認得路的。您和隔壁那位公子,都收到了行山詩社的請帖,在您來的前一日,我剛給隔壁的公子去送了回帖?!?/br> “勞煩小哥了?!焙嗡骑w笑著說了句,隨后就回房關門。 正在房內收拾自己銀針的喬影本以為這少年會說出什么“這就有緣分了”的話語——他是覺得大家挺有緣的,同為外鄉人,卻住在同一家客棧的隔壁兩間,還同時收到行山詩社的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