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48節
何似飛很有耐心的等了片刻, 說:“阿竹哥,如果是為了你爹的事情,不必如此?!?/br> 仿佛知道陳竹要說什么,他繼續道:“他是他, 你是你,你不必為他的所作所為去承擔什么。退一萬步說, 你的賣身契在我這里, 便算是我的人, 就算你爹觸犯律法, 也連坐不到你身上?!?/br> 陳竹哽咽出了聲。 少爺怎么這么好啊。 何似飛只是不通愛情,對人性的其他方面還是頗為了解。 ——如果陳竹是因為喜歡周蘭一,所以嫁給他,那么何似飛定然二話不說的送他上花轎;但牽扯了旁的事情, 何似飛還是想把糾葛紛擾盡數挑明了。 陳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回身過來, 垂頭哭著:“少爺, 不是因為我爹。陳竹……陳竹……原本是想要在少爺考完府試后,再跟少爺說成親這事的。沒想到最近出了這事兒, 就……就早一點說了……” 陳竹說完后,還努力抬了抬頭,好像為了佐證自己說得都是真的,用目光去追尋何似飛的雙眸。 但他實在控制不住這眼淚,視野里只有模糊一片。 半晌,陳竹聽到他家少爺依然處于變聲期的稍帶些青澀,卻又讓人心里很踏實的聲音:“好,我會送你風光出嫁?!?/br> 陳竹想扯出一個笑容,可是實在笑不出來,他又想跪下,卻被何似飛攔住了,只能欠身道謝,回自己屋里去了。 這幾天陳爹被關在大牢里,他娘不敢靠近似飛少爺的小院,只能遠遠的跟他說話。 他娘說:“阿竹,阿竹,都是爹娘對不起你,我聽人說考完科舉考到最后是要去京城的,你跟著何少爺以后去京城,就再也不用見到我們了——所以,你現在能不能忍一忍,去求求那些老爺,求他們放你爹出來??!” 陳竹當時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絕望。 他不會再跟著少爺去京城了,永遠不會了。他要留在木滄縣,一直守著他爹,讓他爹這張嘴再也說不出一點對少爺不利的事情。 以前都是他的錯,他以為這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他身邊的人只要不被抓進大牢里,便都是好人,其實不然,這世上的人很多,他們各有各的心思。 就比如阿娘,他爹這樣對阿娘,但阿娘心里排在第一的還是父親。她甚至為了給父親買酒喝,千里迢迢來縣城,要把meimei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因為鎮上的價格太低。此前他爹娘來了縣城后發現這里的人比牧高鎮有錢多了,便一直惦記著。 陳竹看著他從小帶大的meimei,并沒有開口說什么。 少爺教過他,在自己能力范圍外的事情,徒然插手只會將自己陷于不利境地。 他保護不了meimei。 陳竹從小就很聽話,除了手腳麻利、會照顧人外,其他的一概都做不到。但這回,他想站出來保護少爺。 他只想保護少爺。 而且,他終于可以成功的保護少爺一回了。 今兒個是何似飛中縣案首后的第一次休沐,不少同窗都盼著他能參加個詩會或者蹴鞠,以此來瞻仰瞻仰縣案首的風采。 但陳竹提及了成親之事,聽他語氣是已經跟周蘭一商量的差不多了——何似飛自然不能放任陳竹隨隨便便嫁過去。他是陳竹現在唯一的親人,必須得給他撐腰。 因此,何似飛推拒了各類邀請,在周蘭甫的陪同下,登了周家大門。 周家早年是開醫館出身的,家里人都帶著一種和善和慈愛氣,招待何似飛時也客客氣氣的。 聽到何似飛說起陳竹,周家夫人笑著接話:“二郎都跟我們說了,我們很歡迎陳竹嫁給蘭一。蘭一是個急性子,做事情經常不計后果,陳竹性子溫和,能在緊要關頭拴住蘭一,與蘭一十分般配?!?/br> 能看出周夫人對陳竹是十分滿意的,這話仿佛也說了很多遍了。 “既然如此,晚輩斗膽,敢問周二公子會以什么禮節迎娶阿竹哥?” “這……”周老爺和周夫人對視一眼。 一個出身村戶的哥兒,年紀十七,又曾委身他人。 能用轎子抬進周家已經是對他的認可和抬舉。 可何似飛這話顯然不想讓陳竹只是簡單當個通房哥兒的。 如果放在何似飛中縣案首以前,他是沒資格這么跟周家老爺夫人說話的。但既然他是案首,那么府試肯定能穩中,稍后再努力努力,考中院試,得個秀才功名不是問題。 有了這一層可期的未來,周家老爺不得不仔細斟酌片刻,給何似飛一個答案:“良妾?!?/br> 這已經是把何似飛中秀才算在里面了。 ——堂堂秀才老爺關系最親近的書童,給個良妾名分,夠高了。 周家在木滄縣雖算不上大戶人家,但名下有一間醫館,還有百畝良田,更別提大兒子周蘭甫去年中了秀才! 弱冠之年的秀才! 即便在木滄縣,在縣學,都算是很優秀的。 “何小公子覺得良妾名分如何?”周夫人說,“如果可以,我們家好請媒婆上門對生辰八字,還有,下月十八便是嫁娶的好日子?!?/br> 何似飛頷首,就在周老爺以為他答應的時候,突然聽到何似飛說:“晚輩覺得……不成?!?/br> “啊,這……” 不僅是周夫人,就連周老爺聽到這聲拒絕也是呆楞了一下。 “何小公子,我們蘭一……是真心實意想娶陳竹的?!敝芊蛉霜q豫著說。 他們家確實厚道的。 放在一般這種家底的人家,怕是當個外室都難。 但這跟何似飛的對陳竹的預期不相符。 周夫人苦口婆心:“何小公子,說實話,我家蘭一年紀不小,阿竹也十七歲了,倆人都過了最宜嫁娶的年紀,該早早成親了才是。以蘭一的身份,日后最多娶一門正妻一位良妾,這不算苦了陳竹。要是小公子覺得不夠,聘禮我周家可以按照平妻的份例來?!?/br> 一提到年紀,何似飛突然想到昨兒個老師收到京中來信,說當今的陛下快不行了,可能就這兩個月的事情。 到時他老人家賓天,舉國上下一年之內禁嫁娶,確實又得耽擱一年。 何似飛自個兒覺得年紀不算什么,但這是陳竹第一回對他提要求,他想風風光光給陳竹辦好,拖來拖去不是他的風格。 “既然夫人開誠布公,晚輩也不再藏著掖著?!焙嗡骑w垂了垂眼簾,目光自長睫下投射而出,說出口的話一改從前的溫和,帶了些他上輩子的癲狂,“三年內,晚輩定中進士——到時,阿竹哥身份隨之而漲,不知可否當得周二公子正妻之位?” 要不是何似飛還有個案首的身份在,周老爺幾乎要跳起來說“黃口小兒”! 就在此時,被周蘭甫帶回來的周蘭一大步沖入廳堂,跪在爹娘面前,以頭搶地:“爹、娘,我這輩子非阿竹不娶,也只娶阿竹一人!” 有他的加入,周家爹娘實在拗不過,只能暫時安撫,但是周老爺低聲對何似飛問了句:“三年,進士?何公子是能跳過院試不考還是?” “周老爺可到時再看?!焙嗡骑w同樣壓低了聲音。 “好,那我就先答應了蘭一,如果三年內何公子沒考中進士,找個由頭貶妻為妾,也不費多少功夫?!敝芾蠣斶@是真的被氣著了。 “請周老爺放心?!焙嗡骑w態度恢復此前的誠懇,做了一揖,“還有,多謝周老爺高抬貴手?!?/br> 這兩句交流就連周蘭甫和周蘭一都不知道,周老爺回去后還翻看了萬年歷,甚至親自掰手指算了下—— 今年是壬辰年,縣試和府試年年都有,不用多計較。 但院試三年兩場,今年二月已經考過一場,下一場得時隔一年半,等到明年八月才有一場。 至于鄉試,他家大郎說上回鄉試在庚寅年,也就是前年,鄉試三年一場,那么下一場鄉試便是明年,癸巳年。 鄉試在癸巳年八月…… 可府試也在癸巳年八月,他何似飛是能同時考兩科嗎?! 如果明年考不了鄉試,再下一場鄉試又得等三年。 而且鄉試考完才是舉人。 要中進士,得考完會試和殿試! 周老爺著實想不通,何似飛是怎么敢夸下??谡f三年內中進士的?! 可今天他又被二郎折騰的鬧心,擔心這孩子想不開又去出家,最后還是借著何似飛這個‘三年中進士’的臺階下來了,暫時答應了二郎。 “我就看看這何小公子是能把一個人切成兩個用么?!?/br> 又過了幾日,沈勤益在郡城考院試歸來,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他中了!徹底擺脫了‘童生’的身份,成為一名正兒八經的秀才老爺! 聽沈勤益說,今年共五百零九位考生參加院試,錄取前四十二名,他得了第二十九名。 而此時沈勤益才十五歲,比周蘭甫中秀才的年紀還要小五歲。 與此同時,陳云尚、高成安雙雙落榜。 他們決定繼續同陳夫子學習,備考癸巳年,也就是明年八月的院試——不出意外,可能跟何似飛一起競爭。 一個月后,周家二公子三媒六聘迎娶陳竹,在縣城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百姓們看熱鬧的有,蹭喜氣的有,還有夸周家仁厚,有說他們是覺得何似飛公子前途無量的…… 更值得大家茶余飯后談論的,還有那陳竹的嫁妝——不僅把聘禮全都回在內了,何似飛還給他多添了十箱。 果然應了何似飛一月前的話。 他讓陳竹風光出嫁了。 總之,在何似飛將陳竹背到門口,送入喜轎,轎子在縣城轉了一圈,陳竹與周蘭一拜過天地、高堂,又夫妻對拜后,陳竹便成了周家二郎的正妻——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據好事者說,姓陳的某個少爺遠遠的看了這喜轎幾眼,把面前的酒壺砸在了地上,看起來好像發了很大的脾氣。 三日后,陳竹回門,何似飛在小院迎接了周蘭一和陳竹夫夫。他自個兒只會做家常便飯,因此,打聽完如何招待回門夫夫后,何似飛專程去縣城最大的聚賢樓買了一桌飯菜,還拎了一壺酒。 豐盛又周全,沒出一點岔子。 翌日,何似飛背著書箱走出小院,周身籠罩著清晨的薄霧,只身一人前往府城。 第68章 府試一般是四月中旬在府城舉行, 主考官是知府大人。 木滄縣同寧水縣、清泉縣等從屬于綏州,行山府。這便是何似飛此行的目的地。 他請教過余老和余管家,得知從木滄縣去往行山府府城, 走山路的話,半途會遇到約莫百丈的陡峭崖壁,需要膽大、識途的老馬才可通過,期間人最好下車徒步走過這段。 不過, 橫穿山路也有好處,那就是節省時間。別看大行山山脊綿長, 山內多崎嶇彎路,但比水路要少多一半路程,只需花費兩日半,方可抵達。 相比之下, 水路是速度快,卻因為要繞過群山去另一面, 約莫得花上三日半。 何似飛還沒走過水路, 他記得此前讀老師的詩作, 里面出現過多次碧波、孤舟、白鷺等意象——當時他就想, 何時自己也能看一看這等美景。 現在正值三月下旬,天暖水溫,萬物復蘇,岸邊枯樹也都抽了芽, 順著水流一路前行,倒也不失是一個好選擇。 余明函對何似飛參加府試、院試等都很有信心, 也不在乎他早到一日去溫書復習, 便沒有強行要求他選擇山路。 故此,何似飛收拾好書箱, 大清早便趕到木滄縣渡口,雇了一艘烏篷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