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34節
伴隨著喉結發育,最大特征就是何似飛說話聲音啞了一些,不似此前那么清脆。 但這種微啞的聲音一點也不難聽,反而恰到好處的中和了此前的音色,成了一種讓人聽了就感覺心里舒服的少年音。 又一次休沐遇到陸英和沈勤益后,已經完全從陳世美事件中釋懷的沈勤益還調笑何似飛,感慨說他這樣的少年,怎么能把長相好看和聲音好聽都給占了個遍!甚至還說等何似飛十五歲,到時木滄縣最漂亮的姑娘都會給他丟帕子。 何似飛喉結剛開始發育,說話多了嗓子疼,淡淡‘哦’了一聲接過這個話茬,然后另起一個。 高成安那邊再也沒邀約何似飛去爬山秋游,倒是遠在家里的爺爺后來托人帶來一封信,信上說他將縣城的事情說給了高成安的奶奶聽。但高家人際關系復雜,她大兒媳當時因為她把何似飛塞給孫子高成安都帶著些情緒,剩下這件事她不能一言堂,得看自家孫子高成安的來信和她大兒媳的意思。 何一年信上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讓何似飛別再cao心其他事,這邊的事情就當作了了。 又過了一月多,到了三年兩度的院試時期。 今年院試在八月,秋高氣爽,前陣子下了幾場秋雨,氣溫不算太熱,只要院試時不下雨或者號房不漏雨,這樣的氣候簡直稱得上怡人。 畢竟,比起那些在二月還只能穿著單層夾衣的考試,在這種氣候下參加科舉真的可以稱得上幸福。 不過,他們木滄縣沒有院試的考場,童生們都得趕往郡城考試。 因此那幾日何似飛只感覺木滄縣那幾家味道不錯的館子里少了一些書生,其他照舊。 等到院試放榜時,何似飛已經跟著余明函學完了《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這一共才不到兩個半月的工夫,不可謂不迅速。 余明函剛開始也覺得這速度比他想的要快,所以加大了考校何似飛背書、背釋義、背典故以及默寫的力度。他甚至還拿了戒尺在旁,等著何似飛出錯,然后敲敲他的手板子。 余明函是對何似飛很好,把他當自家孫子一樣照顧,但身為老師,余明函一點也不介意體罰學生。 對這一點何似飛倒沒有微詞,這時代講究棍棒底下出孝子,出乖學生想必也是一樣的。 不過何似飛背誦的分毫不差,甚至就連默寫,他也已經漸漸用上了他所臨摹的館閣體,但這跟那京都書局印刷出來的館閣體還是有略微差距,余明函能看出來,何似飛這是不想完全照搬別人的字跡,自己從中中和了一下。 余明函額角猛的跳了一下。 這學生,自個兒的主意怎么就這么大! 此前他看何似飛謄抄筆記都用的是他自己那一手嶄露鋒芒卻又規整漂亮的柳體,尚未覺得什么?,F下見何似飛默寫時露得這一手,簡直恨不得叫他停下—— 誰讓你把館閣體跟自己的字體去中和了? 這字體也不是不能根據自己的風格去中和,但何似飛這樣完全中和錯了方向。館閣體講究的是看起來含蓄而漂亮,并非乍一看好看,再一看,好家伙,滿篇里面瞧不出‘含蓄’在哪兒! 但何似飛正在默寫,余明函決定這件事稍后再給何似飛解釋。 余明函原本想打何似飛手板子,好教他不要在字跡方面自作主張。但轉念一想,何似飛這個年紀,能把字寫出自己的風格,別的老師恐怕夸還來不及,自己這邊不能太打擊學生的積極性。 可即便如此,何似飛手上還是挨了兩板子。 余明函不像那些教書時候喜歡語焉不詳,讓學生去猜意思的老師,他在打完何似飛手板子后,將他讓何似飛臨摹館閣體,再去融合,寫出自己的館閣體風格的要點詳細解釋。 并且最后還說:“館閣體只是讓你每天臨摹十張大字,不可多,也不可少。你現在的字體就不錯,規整中透著鋒銳,到時參加縣試、府試、院試之時,只需要你字跡整齊,不要有污點即可。館閣體是最后的殺手锏,等到會試之后再說?!?/br> 何似飛仔細傾聽,神情認真。 能遇到余老,著實是他之幸。 余明函見唯一的小弟子手心還泛紅著,卻依然仔細聽他說道,心中居然巧合的與何似飛泛起了一樣的想法——能在幾乎放棄一切破釜沉舟回鄉后,還遇到似飛這樣的學生,看來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隨著院試放榜,幾家歡喜幾家愁。高成安與陳云尚都沒報這次的院試,他們今年四月才考過院試,老早就打算再多學一些,穩固穩固,后年二月再去考院試。 不過他們乙班那位不經常與大家交流,只是一心苦讀圣賢書的周蘭甫倒是一舉考中,并且位次在前二十,雖然不是前幾的廩膳生,但也有無需交學費進入縣學讀書的資格。 乙班少了一個人,對其他人來是一種莫大的刺激,一時間大家都勤奮起來,周蘭甫回去辭別陳夫子的時候,透過窗戶略微掃了一眼,看到大家都在念書背書,學習的氛圍感尤其濃郁。 ——這一切都是何似飛聽周蘭甫自己親口說的。 彼時,何似飛、沈勤益、陸英和周蘭甫正在縣城最大的茶館里聽書,這是他們的休沐日,往常只有三人,周蘭甫是因為同沈勤益在縣學交好,才被沈勤益盛情邀請來的。 何似飛一邊喝著茶,一邊想,沈勤益這么瘋狂夸人還不讓人覺得是拍馬屁的交流模式,確實很容易交到朋友。 ——沈勤益聽周蘭甫跟何似飛在陳夫子學堂那兒有過幾面之緣后,便催他把學堂的事情說上那么一說:“蘭甫兄這也太風度翩翩了,你平時都是坐這么直的嗎?就算你不大喜歡說話,不經常交談,但你這外貌肯定很吸引姑娘家,我猜你家門檻肯定都快被媒婆踩斷了。來來來,喝點茶,蘭甫兄講講陳夫子學堂,似飛表哥的事情?” 何似飛完全沒懂沈勤益是怎么毫無邏輯的將話繞到陳夫子學堂的。 但是,在陳夫子學堂里苦讀數月都沒交上朋友、與同窗交流不過幾句話的周蘭甫,在沈勤益的慫恿下,說了不少話。 最后結尾是,“大、大概就是這樣了,沒什么有趣的……” 沈勤益偏生一拍大腿:“很有趣了,我猜那什么陳的學生也就能熱血兩日,過幾天就又沒學習的激情了?!?/br> 陸英聽得頭疼——不要在背后說人壞話啊勤益兄,即便這可能是事實。 何似飛兩指捻著杯沿,慢慢品茶,也沒接話。 反正有沈勤益在,木頭他都能叫開口,完全不需要他們倆搭茬。因為一旦搭茬,只要你不能把沈勤益說閉嘴,他就能說到你想要閉耳朵。 ——上回讓沈勤益閉嘴的人還是何似飛,他來了一句“陳世美長什么樣來著?” 可接近兩個月過去,沈勤益早已忘卻了上回的事情,他看向對面喝茶的何似飛,興致勃勃,看樣子也想問他一些事情。 何似飛深諳主動出擊的道理,紆尊降貴的放下茶杯,開口:“說書先生今兒講的好像就是包青天斬陳世美于龍頭鍘?” 第50章 秋雨下了又止, 轉眼就步入隆冬。 木滄縣位于國家偏南方,冬季不怎么下雪,卻又稱不上暖和。十月還沒到, 何似飛就多穿了一層外衣,這樣雖然暖和,胳膊活動起來卻不大方便,寫字得多用幾分力氣。 不過, 他人比較瘦,穿兩層外衣一點也看不出來臃腫。 對于衣食住行方面, 沒錢時何似飛能吃的了苦,但在自己有經濟條件時,也不會虧待自個兒。 在又一場大雨下過,眼看著穿兩層外衣出門依舊會冷得發顫后, 何似飛一下學就帶陳竹去了成衣鋪,給他倆一人買一件薄夾襖。何似飛原本也想給爺爺奶奶買的, 但他遠在縣城, 找不到人幫忙帶回去, 只能暫時作罷。至于老師那邊, 何似飛沒挑到顏色樣式合適的,他留了尺寸,讓成衣鋪的裁縫師傅趕工做一件,估計得幾日后才能拿到。 于是, 翌日,余明函就看著何似飛穿著明顯厚了一層的夾襖來學堂。 他一進偏廳, 便皺了皺眉, 沒如以往一樣考校何似飛的功課,倒是先讓他把夾襖脫下來。 何似飛:“?” 他雖然不理解, 但老師要求的事情,他還是照做。 余老的院子里沒有女子和哥兒,何似飛脫了夾襖后,里面只剩下中衣。 夾襖余溫尚在,何似飛暫時對外界溫度感知不大敏銳。 余老:“冷嗎?” 何似飛:“現在不太冷,但一會兒可能會冷?!?/br> 于是余老便沒讓何似飛重新穿回衣服。 等余老考校完何似飛所有功課,便是一炷香之后了。何似飛這會兒說話已經有僵硬的感覺,每一個頓聲時,他都能感覺到自己骨骼肌顫栗。 余老問:“冷嗎?” 何似飛老實道:“冷?!?/br> “有多冷?” “冷到手臂膀到手發抖牙齒打顫,但腦袋里思路依然清晰?!?/br> “好,穿上衣服?!庇嗝骱f。 話是這么說,卻沒讓何似飛穿上夾襖,而是小廝送來的此前何似飛在余府小憩時換洗的單衣。 余府這么大,何似飛作為余明函唯一的關門弟子,余枕苗自然是給他準備了屋子留宿的。并且屋子還不算小,分里外兩間。此前夏日太過炎熱時,何似飛午間會睡在里間,外間給陳竹休息用。 故此,余府也是留了兩身何似飛的換洗衣服的。 何似飛心下對老師的做法漸漸有了猜測,用微微發顫的手接過單衣,窸窸窣窣穿好。這衣服剛被小廝從外面帶來,衣襟每一處都好像裹挾著霜,乍然穿在身上,就像穿了個冰坨子。好在何似飛還能顫抖取暖,總算比只著中衣要暖和許多。。 余明函今兒個講的是五經之一。 五經比四書的每一冊都多了不少內容,并且里面用典的情況會更多一些,余老講的不快。 何似飛因為穿著單衣,手指冷得發顫,寫起字來沒有往常那么快,余明函講一個典故的時候,站在何似飛身邊看了一眼,發現他的字依然一如往常的整齊漂亮。 想著這是自己唯一的弟子,余明函心下一軟,講完這個典故后,讓小廝送來炭盆。 炭火升起,又點在何似飛前面不遠處,他只覺得身前立刻暖和起來,被火烤的暖融融的。 但手下寫字就沒這么暖了,手指方才凍得發僵,現下又熱烘烘的,一股漸進的麻癢之感從手背漸漸蔓延開來。 他寫起字來越發力不從心。 半個時辰后,何似飛這邊才緩和過來,他感覺自己前半個身子是暖和的,因為有炭盆,后背什么都沒有,總感覺冷風順著領口往脊背鉆。 余明函將何似飛崩得太愈發筆直的脊梁骨看在眼里,知道他這個小徒弟冷,卻沒有給他再加一個炭盆。 等到兩個時辰的課業結束,余明函一出去,余枕苗就給何似飛送來一個手爐,里面裝了燒熱的炭火,外面裹著一層厚密的軟布,摸起來有點燙手,但抱在懷里讓人一下就暖和到背心。 何似飛鼻尖都是紅的,不知道是被那炭盆燒的還是因為凍得。 “少爺,手爐是主人一早吩咐給你準備的?!庇嗾砻缯f。 何似飛頷首,“多謝管家,老師此舉,定有深意?!?/br> 畢竟余老不是一個喜歡折磨人為樂的性子,從何似飛拜師到如今接近四個月,除了上回自己改寫館閣體被打手板子外,老師不曾再罰他任何。再說,何似飛對老師此舉也隱隱有些猜測,估計過一會兒老師就會跟他講明情況了。 “少爺明理,您快去吃飯吧,今日吃飯的偏廳里也燒了炭盆——”頓了頓,余枕苗又說,“這才十月中旬,主人前些年就算是在京城,在這個時節都不會點炭盆的?!?/br> 言外之意,這些都是為了照顧何似飛才燒的。 何似飛莞爾,知曉這是余枕苗在維護他和余老的關系,點頭過后去往吃飯的偏廳。 余府三進三出,比他和陳竹的小院要大了三倍不止,這大冷天的,何似飛還不能用跑的——因為他得維護讀書人儒雅的風度,扳直了腰桿兒,一步一步踏實了走。 他要是在院子里像個幼童一樣撒腿跑,那就算他老師不喜歡責罰學生,肯定還是會小揍他一頓的。 這讀書人……可真不容易當。 何似飛吸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偏廳里,今兒個桌上放著一小盆燉羊rou,何似飛見老師動筷后,自己開始吃飯。這羊rou應該是焯過幾遍水,燉的時候雖不像后世一樣放那么多香料佐味,但火候十分到位,吃起來沒什么膻味,rou質鮮嫩,算是何似飛到縣城來后吃得最好的燉羊rou。 不過,這也是因為木滄縣地處南方,百姓們沒有吃燉羊rou的習慣,飯館里就算偶爾做羊rou,也沒有余府這從京城回來的廚子做得好。 飯飽后,余明函沒急著讓何似飛回去,而是把他叫到了書房。 書房里沒點炭盆,又開著窗,與外面陰冷的氣候別無二致。何似飛捏著手爐,努力汲取著暖意,以防自己身體再次不受控制的發顫。 余明函將他的表現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