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羅夫人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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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給傅綾羅滿上酒:“那我問你,你先前先斬后奏,我可攔過?可對你發過脾氣?亦或打罰過你?” 傅綾羅端著酒慢吞吞喝,緩緩搖頭,“沒有?!?/br> 可能醬rou用了秘制醬料?她吃完一塊,有點餓了,自己伸手去拿,塞了滿嘴。 紀忱江趕緊將刀子拿開,但見她食欲這樣好,另一把刀只鋒利到他身體發疼,怎么都收不回去。 他捏了捏鼻梁,將刀藏在矮幾下,沉聲問:“那你為何如此怕我?還想離開王府,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傅綾羅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軟甜聲音發悶:“不知阿孃和明阿兄有沒有跟王上說過我的心思,王上很好,我想離開與王上無關。 我不想如我阿娘那般依靠誰過活,喜怒哀樂都寄于他人,即便再養尊處優,我不快活?!?/br> 紀忱江并不意外地點點頭,“是,最好再養幾個小子身畔伺候著,舒舒服服歸隱田園,最快活?” 傅綾羅愣了下,反應過來,那日熙夫人說的話,紀忱江在凈房都聽到了。 她抬起頭,偷偷打量紀忱江的神色,見他沒生氣,才乖乖點頭,“有無小子伺候著其實也不妨事,我沒有熙夫人那般自在,只是不想成為旁人的附庸?!?/br> “為此哪怕死,你也心甘?”紀忱江挑了下眉,目光稍沉。 見她不吭聲,有心多罵她幾句。 并非要強她作甚,他不是那樣的急性子,只恨她不明白,這是什么世道? 即便是京都女娘,家財萬貫,仆從無數,在沒了父族庇佑后,都少不得叫生了心思的上位者為難,連個外室都夠不上,被逼著為之生兒育女。 生下庶子在嫡子面前當牛做馬,拿鞭子抽死。 生的庶女成為外甥女的女婢,眼睜睜看著自己阿娘被嫡母殺害,搶奪了家產,從北地遠嫁南地來,連個滕妾都不算,成了奴籍。 祝阿孃和她阿娘,當初可比傅綾羅眼下境況好得多,依然落得凄慘下場。 傅綾羅以為自己兇狠,在那些玩弄權柄刀劍的昏人面前,不過是稚童攜寶過市。 刻薄的話到了嘴邊,見傅綾羅水汪汪的眸子自以為偷偷打量,膽怯又柔軟,確怎么都吐不出口。 他輕嘆口氣,扳指輕點矮幾,“你不想成為旁人的附庸,我不攔你,先老實在王府呆著,你總得自己強大到負擔得起后路,才能想離開的事情,你覺得呢?” 傅綾羅怔怔看著他說話,突然端起酒,踉蹌撞在紀忱江酒碗上,“多謝王上肺腑之言,如何才算是強大?” 紀忱江不動聲色端起與她酒碗碰撞的地方,一口飲盡,“等你能證明,自己可以掌控王府,掌控我的心思,令我以身為聘送你離府時?!?/br> 算了,跟個隨時可能會哭的小醉鬼計較什么。 若她真想做女主君,他跟著走也不錯。 他這輩子活得沒甚意思,待得完成想完成的事情,去哪兒都無妨。 傅綾羅愣住,這話聽著,好像有哪兒不對勁。 她其實酒量不錯,火燒云半壇子下去都還能走直線,含混著舌頭跟寧音計較,腳丫子到底幾根指頭。 誰料這竹葉青說后勁不大,卻叫她有點頭暈。 紀忱江不給她思考的機會,又問:“既已說開,你往后就不必怕我了吧?” 傅綾羅本想借酒裝瘋,好叫紀忱江受不住離開。 一抬頭,被紀忱江深邃的眸子盯住,她心里下意識顫了下。 可能今天才想起阿爹阿娘,也可能腦袋太暈了,傅綾羅沒忍住說了實話。 “還是怕,你想吃了我!” 紀忱江:“……”刀沒藏好? 他側身斜靠在矮幾上,低頭看著大膽許多的紅臉醉鬼。 這竹葉青確實不烈,后勁也不算大,不過叫府醫泡過鹿茸,還增添了能安神的天露。 嗯,天露是以無根水釀酒泡出的合歡皮,最能令人放松。 紀忱江本意是想叫傅綾羅別緊張,暢所欲言,卻沒想她突然趴在桌子上,歪著漂亮的眉眼,鼓著腮幫子看她,像是桌上長出了一朵委屈巴巴的紅玉牡丹。 “你又不是食材,我怎么吃?”他喉嚨滾動了下,深吸口氣壓住躁動,依然是溫和模樣,這是他最擅長的偽裝。 “我的病癥你不是不知道?!?/br> 傅綾羅伸手戳他胳膊,“撒謊,明阿兄說我是你的解藥,你看我的時候我都發現了,眼神比避火冊子還過火,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娘,怎能不怕!” 說起來,傅綾羅泫然欲泣,突然起身想往外走。 “我就是怕你,明阿兄他們,祝阿孃都不會護著被割了喉的雞崽子?!?/br> 紀忱江:“……” 怕她摔著,他伸手虛扶在她身周,“想去哪兒?” 傅綾羅想去更衣,可這話就是醉了,她也不好意思在一個男子面前講。 頓了下,她突然就忘了自己要去哪兒。 見紀忱江不扶她,傅綾羅想起上次的痛,捂住胸口,哽咽出聲,“你別想再拿棍子抽我了,不可能消腫的?!?/br> 紀忱江不自禁深吸了口氣,再說下去,他是真想拿棍子抽她。 不碰傅綾羅,是因他捏不準手上的力道,且這女娘若真喊出什么動靜,他怕才剛鋒利起來的刀,還不能完全控制。 “你先坐下?!奔o忱江捏了捏額角,有點頭疼,“我叫女婢進來伺候?!?/br> 傅綾羅酒品比她說的稍微好一點,乖乖被推著,想坐回軟塌。 可她腿上太軟了,只能趴在上頭慢慢爬,跟個小烏龜似的。 紀忱江無奈,起身將她扶坐好,扭頭要喊寧音進來。 誰知,他還沒出聲,傅綾羅突然抱住他。 紀忱江下意識緊繃了身子,后槽牙嚴絲合縫起了摩擦,恨不成立刻抽刀御敵。 他低頭看著在月復前蹭的小女娘,驀地明白過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壓著刀鋒迸出的疼,紀忱江輕搭在傅綾羅肩膀上推,沉聲道:“起來?!?/br> “你好嚇人,我要抖了?!备稻c羅軟唧唧哼出聲,“想知道我為什么怕你嗎?” 紀忱江不想知道了,他現在想讓她抖得更厲害。 寧音聽到屋里動靜,娘子聲音也不大對,緊張靠在門邊,只等娘子一叫就沖進去。 哪怕是被王上打殺了,也不能叫娘子受了欺負。 她不知道,這會子受欺負的另有其人。 傅綾羅身子歪了歪,坐不住,使勁拽著紀忱江坐下。 紀忱江不得不順著她這雞崽子力量,坐在她身旁,傅綾羅立刻緊緊抱住他胳膊。 “王上,我告訴你我為何騙你,阿棠從不撒謊!” 荷花嬌弱不堪折,只能遠觀,近了就容易將花骨朵壓壞。 紀忱江被荷花軟香擠的得腦仁兒更疼,醉鬼說話都如此矛盾? 他身體崩得似磐石,甚至有些下氣想妥協,其實親近點也無妨?別叫她成了有心人眼里的靶子便好。 “說吧,我聽著呢?!苯K是無奈低頭,聞到香甜氣息。 是竹葉青的香,合歡的甜,荷花的軟,令人心醉神迷,忍不住更低頭下去。 就在唇角即將碰到白皙的瞬間,傅綾羅大聲道:“因為看到王上,我就想起我阿爹嗚嗚嗚……” 紀忱江額角青筋蹦了下,面無表情坐直身體。 傅綾羅還在哼唧,“小時候我見過王上的,是你告訴我阿爹多疼我,每每見到王上,我就想起我阿爹對我多好,抱著我給我買了多少糖葫蘆?!?/br> “想的多了,我好難過,可阿棠答應阿爹,要開心過活,所以就害怕見到王上?!?/br> 看著已經自己鉆進懷里,得寸進尺將鼻涕眼淚都蹭到他衣裳的醉鬼,紀忱江腦中有根弦崩斷了。 他捏了捏鼓痛的額角,沉聲吩咐:“寧音,進來伺候!” 寧音早就想進來了,聽到吩咐趕忙往里跑。 但剛跑幾步,她就傻眼僵在門口。 老天爺,抱住主君,伸著白嫩拳?頭拿胸膛當鐵砸,以下犯上的這個,真是她們家娘子? 傅綾羅捶他人胸頓自己足,感概入肺腑,哭得極為洶涌:“也許是時間過去太久,嗚嗚嗚……我想不起阿爹的樣子,見到王上就好似見到阿爹,我就更怕王上了?!?/br> “我怕王上的眼神,叫我覺得,嗚嗚嗚……阿爹不記得阿棠了哇——” 紀忱江閉了閉眼,目光冷凝朝寧音看過來:“還不趕緊帶她走?” 寧音哦了聲,忙不迭上前,可不等靠近,她又僵住,小聲提醒:“王上,這是我們娘子的屋啊?!?/br> 傅綾羅又狠狠一巴掌拍得山響,“我的屋啊阿爹!手好疼嗚嗚……你怎能攆我走!” 紀忱江忍了忍,忍無可忍,動作尚算輕緩將醉鬼撕開,利落放躺,黑著臉出了門。 傅綾羅打了個酒嗝,沙軟著嗓子呢喃,“阿爹呢?阿爹走了呀?他不要我了嗎?不是要我留在府里嗎?” 寧音簡直想給傅綾羅上個香,這哪兒是上天???這分明是想早早入地。 “嗚嗚……阿爹不疼我了?!备稻c羅抱著方枕,抽噎著翻了個身,面朝里抽泣。 燭光昏昏淺淺透進幔帳,無人得見,傅綾羅眸中沒有絲毫霧氣,冷靜得如同深夜星空。 即便他說得再好聽,到底要將她困在身邊,除非他有了身契生死由她,否則都是空話。 好一會兒,她閉上眼睛,輕輕抽噎了一下,勾著唇愉快入睡。 衛明和衛喆跟王上稟報什么,她都不意外,無論何時,忠心都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雖然沒想到紀忱江會突然過來,但她聽出來了,紀忱江沒有放目前唯一解藥離開的意思。 只希望他記得君子一諾,早晚她會光明正大離開王府,不帶聘禮。 * 離端午還有兩日時,傅綾羅才又去書房伺候。 期期艾艾進了書房后,傅綾羅頂著張滴粉臉蛋一直不好意思吭聲,想等著紀忱江忙完再說話。 紀忱江想起那晚的刀意盎然,被蠱惑得幾乎要耍耍刀法時,被眼淚鼻涕澆滅了所有心思,還忍不住心里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