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進入十二月以后,天晴的時候總是少,錫灰色的天把植物映得黯淡無比。 武成晚競賽的成績出來,因為太過拔尖,被人登在雜志上,供各中學傳閱。郵寄到武成晚手上的有一塊兒獎牌和一本雜志,挺薄的,像本習題冊。 那是武成晚第一次打開這本雜志,首頁刊登的是人物傳記,當然不是他們這種無名的學生,印著他的那頁在中間靠后的位置,標題大的顯眼:殘障學生靠驚人意志取得競賽第一! 下面鉛字小的像沒了墨,冗長的篇幅介紹武成晚是怎樣日夜苦學拼得第一,像這樣身殘志堅的人無愧于學生的榜樣。 武成晚握著雜志的手有點兒顫,指甲蓋捏到發白,這篇文章,除了自己的名字,沒有一個字是他愿意承認的。他并未從字里行間看到祝賀,反而通篇都是在強調他是一個啞巴,條件不如常人,但是又以優異的成績打敗了常人。它慶賀他不是因為他是第一名,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啞巴的第一名。 這種文章在刊登以前甚至不會告知一下當事人。 冼兵替他高興,不問一聲就奪過了雜志,陳萃也想看,巴巴的看冼兵指著冼兵看完給他看。哪成想冼兵看到內容,一臉生氣的把雜志給撕了!陳萃錯愕地張了張嘴,半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走,出去?!辟е涑赏戆阉o拉了出去。 余陳萃一人坐著,彎腰撿地上的碎片,好好的雜志,說撕就撕。 陳萃認認真真的拼了幾遍,才把文章給拼對,他學習都沒這個勁兒??烧娴绕闯鰜磉@篇文章,讀著每個他都認識的字,他又好像不認識字了。 啞巴,殘障,這些字眼比往日招呼在陳萃身上的拳腳還要毒辣。他知道皮rou上的疤早晚有一天會消,可屈辱不會。屈辱是尖刀,打磨人的骨頭,剜薄了還要把那點兒骨氣當齏粉給揚了。 陳萃掏出膠帶,一點點的粘合,他手穩,不會叫裂痕大的像蛛網。只是任他一雙巧手也修不好這幾百字拼湊而成的內容。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競賽第一名并沒有什么好刊登的,是撰稿人知道第一名的學生不會說話后,才生出的靈感。優秀的人層出不窮,特立獨行值得謳歌,身有缺陷值得謳歌,唯有正常,最普遍不過,最不值一提。 冼兵點煙,武成晚沒接,煙霧繚繞而起,他聽見冼兵說:“有病,別理那本破雜志,寫那篇文章的人腦子有包?!?/br> 冼兵能看懂的手語不多,武成晚回他:無所謂了。 “你別生氣,你要是生氣,明兒我就去打聽是誰寫的,手指不給他掰折兩根,爺爺跟他姓?!?/br> 武成晚搖頭,突然又接過冼兵手上吸一半的煙,噙住,抽了一口。尼古丁嗆進來,辛辣,也清醒。 是事實,是不爭的事實。他又有什么好生氣的。 他倆帶著一身煙味兒回教室,陳萃睜大眼睛打量他倆,默默把窗戶開了一條縫,讓冷空氣流進來。 武成晚剛坐下沒一會兒,陳萃扭過頭來,把用膠帶粘好的那篇文章給他,手語比劃道:你好厲害。 難得武成晚沒給陳萃寫字,他在教室里幾乎是不打手語的,這次偏偏回了陳萃:哪里厲害?是個啞巴所以厲害? 陳萃急于否認,手語不大熟練,磕磕絆絆地回他: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呢?你學習成績好,比別人都好,就是很厲害。 武成晚冷淡回他:謝謝。 他并不打算溝通,陳萃看出來了,琢磨了半天,用學的半吊子的手語同他講:翡翠是翡翠,金子是金子,翡翠不會變成發光的金子。 武成晚定定瞧他,他的真誠要從那雙汪著水兒的眼睛里流溢出來,他是笨拙的,又是堅定的,對武成晚說:事實是你本身就很棒,很厲害。 窗戶縫隙刮進來的風凍紅他的耳朵,武成晚用拇指抿了他的耳廓,從耳輪滑向耳垂,不等他反應過來,順手就關了窗戶。 關了窗,耳朵還能紅一整節課。武成晚偶爾托腮,眼光找他緋紅的耳朵,覺得他耳朵有些小巧,透著股過分的可愛。 陳萃縮著肩膀,不知道在桌子底下摸什么,就是不說學習。 等到晚修,武成晚桌上突然多了只竹子編的動物,看著像老鼠,黑色圓珠筆還點了兩只眼睛。他故意不問,等著主人親自開口說。 熬過漫長的三節課,陳萃終于忍不住回頭,小聲問他:“喜歡嗎?” 武成晚裝不知道,問:什么? 陳萃坐不住道:“老鼠,我的小老鼠,你喜歡嗎?” 武成晚歪了歪頭,陳萃趴在他桌面像說悄悄話:“地支子水,鼠排第一?!?/br> 武成晚一下就懂了。陳萃才是那個有手段的,會哄人開心的,難怪安雨‘追’著他不放。 -------------------- 第 23 章 安雨現在不給陳萃講題了,這讓陳萃松了一口氣。周末來的那天,班上坐的人還很少,武成晚在擰小武哥給他買的魔方,他用速記背公式,還原的速度快極。陳萃在前面看他那雙長骨節的手,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很是漂亮。 安雨就是這時候來的,她捧著保溫飯盒,叫了一聲陳萃的名字。武成晚率先扭頭看過去,她的目光只給陳萃,陳萃有一絲窘迫,甚至結巴了下:“啊,???” “嘗嘗?!卑灿曜谫奈恢?,打開盒蓋,一股酸湯的味道撲鼻,又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