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李治你別慫、Mafia(BG+BL)、快穿之惡毒女配洗白后、頭號陪玩
更想起了在今日朝會前,姜沃說的話—— “百僚改稱陛下之事,只能我來請奏?!?/br> 她的語氣總是凝和而令人安心:“換一個人,不行?!?/br> 是,換一個人,不行。 文成今日在朝上,親眼看到了一切:正因為是一位宰相站出來提出此事,朝堂上才會是一片震驚以及寂靜,而不是一片如浪潮的反對之聲。 那片寂靜,是贊同嗎? 自然不是,只是姜沃多年立于朝堂后,年年月月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人心’,建立起的宰相名望。 才能令她雖做驚人之語,許多朝臣哪怕心中立刻大呼不可,然到底沒有敢立刻站出來反對。 而之后,作為封疆大吏的李文成附議,以及接下來諸位女官的附議先聲奪人,終究讓反對的聲音,憋在了許多人心中。 一錘定音,塵埃落定。 文成看的清清楚楚:姜沃提出此事后,剩下三位宰相皆是未曾預料到的猝不及防,不約而同望向她。 而原本負責駁回詔令的辛相,甚至驚訝到已經下意識踏出了半步,但到底沒有當場駁回。而散朝后,文成也注意到了辛相那頻頻注目姜相的樣子——估計要不是姜相被天后叫走,辛相肯定會去私下與她好好談談今日事。 裴相和王相亦是沉默了整場朝會,散朝之時,神色皆不同于往日。 小仙鶴已經蹭到了文成身邊,文成輕輕摸了摸它的羽翼:是,姜沃說的沒錯,只有她來提這件事。 如今朝上想要討好天后的朝臣不少,如果天后授意,肯定會有人愿意站出來請奏此事,甚至聯名上書。 但比之于拜相多年的姜沃,還是分量不夠。 只是……文成望向如畫的池上春光,不知她要承擔多少來自于同僚的壓力了。如裴相王相這般通透聰達之人,只怕,已經有些明白了。 文成剛想到裴相,就見有一緋袍女官自橋上而來。 好巧,正是城建署署令庫狄琚,也是裴相的夫人。 “大都護?!睅斓诣⑸锨耙姸Y。她顯然在皇城內行走的極多,甚至還隨身帶著一包小魚干,見有仙鶴圍著文成,就分給她。 文成喂給一路跟著她的小仙鶴。 之后兩人一同漫步于九洲湖畔。 因今日庫狄琚就跟在文成之后附議,幾乎毫無停滯,文成就隨口問了一句,可是姜沃與她提過此事。 庫狄琚安然搖頭:“姜相之前,沒有特意與我提過此奏?!?/br> 但有些事情,水到而渠成,她不似文成一直身在邊疆。庫狄琚一直在朝堂上,一直在天后和姜相身邊,所以她明白。 故而—— “大都護可愿往洛陽新的城建署一觀?”庫狄琚含笑邀請道:“除了水泥和玻璃,這兩年城建署其實也會按照姜相的圖紙造一些與火藥相關的軍械?!敝皇峭馊瞬恢T了。 城建署成立了太多年,里面總是轟隆隆的動靜,飛塵遍布,爐火處處可見。但在朝臣們心里,這就是一處產出水泥混凝土的修路單位,兼賣各色宰人的‘奢侈品’。 人總是不會注意到習以為常的場景,發生了什么變化。 就像很難注意到常走的路上,是不是多了兩株樹。 故而沒有人想到,除了兵部廣備署(專門備火藥相關軍械的署衙),這京中還有一處,是有火藥軍械的。 雖然存量不如廣備署那么多,然在樣式上,較之廣備署更新穎先進。 而若只是預備在兩京之內用的火藥軍械,原也無需太大的量。 庫狄琚伸出手,春風吹拂過她緋色的官袍袖,吹不散她眉眼間的神采:“還請大都護給我們指點一二?!?/br> 文成頷首:“好?!?/br> 若無利器,何以護身。 有些道理,只在劍鋒之上。 文成此番自安西歸來,自知亦是踏入了新的戰場。 但她毫無畏懼,只覺戰意沸騰。 這一次,何嘗不是為她自己而戰。 為了曾經那個毫無選擇的自己。 ** 文成預料的沒錯。 姜沃從天后的同明殿虔誠認錯后,剛回到中書省,便見大堂門口等著一個專門負責傳話的胥吏,見了她就上前見禮道:“王相讓下官在這里候著,姜相一回來,就請姜相過去,有要事相商?!?/br> 果然。 姜沃也不預備躲,直接去見王相。 只見王神玉正坐在案后,在端量一份碑文拓片。姜沃走近,看清了這是一份什么拓片—— 她知道,王神玉已經明白了。 他看的拓片,是當年泰山封禪后,立的雙束碑。 彼時帝祭天祇、后祭地祇,刻碑以記。 在泰山立下的數塊碑石中,有一塊格外特殊——并非單碑,而是‘雙束碑’。由兩塊完全相同的長條石,一代表帝,一代表后,合并而成,以顯帝后同列。 而當時的皇后,在自己的那塊碑文上,用了數個前所未有的,她自己改的,或者說是造的文字! 碑文之上,皇后改‘天’字——天下面原本有是個人字,皇后的‘天’字卻多了兩道弧線,像是,一個穿著裙子的女人。 碑文之上,皇后改‘地’字為‘埊’,即山水土的疊加。 其實,當時就有朝臣心中憂慮皇后改字一事,尤其是她改的還不是尋常字,而是‘天地’二字! 這豈不是過分的野心與權欲? 自然,也有的朝臣不過將這番改字,當作女子特有的心血來潮感情用事。 但無論是憂心者,還是不甚在意者,彼時都沒有把這件事看的太重——畢竟,說到底也只是一塊石碑上的改字罷了。 除了這塊碑文,其余目之所及的李唐的天和地,依舊是原本的寫法。 可……現在呢? 姜沃與王神玉隔著案桌上的碑文拓片,隔著被天后改過的‘天’字與‘地’字,望向對方。 王神倏爾想起舊年往事。 姜相永遠是這樣——王神玉是想起了當年稷下學宮詩會,風雪紅梅之中,她銀衣鶴氅而立,凝玉為容雪為衣,眉宇神采卷舒風云。 經年未改。 姜沃靜靜坐著,等王神玉先開口。 果然,王神玉一旦開口,也就沒有什么廢話,他直接問道:“天后與姜相,欲改天換地否?” 有春日的花香淺淺漫入屋內。 窗外春光陶然寧靜,屋內氣氛卻凝重。 然而很快,姜沃平靜答道:“是?!?/br> * 三月的洛陽,處處花豐葉茂,春景繁盛似錦。 原本紫微宮中書省署衙中就栽著兩株佳品海棠,自永隆年間,王神玉隨圣駕到東都后的悉心照料,如今開的遮天蔽地,有如天邊光滟霞光。 姜沃起身,來至窗前,看海棠花隨風簌簌而落。柔軟淡粉的花瓣落了一地,美而無所憑依。 自她起身,王神玉也跟著站起來。 只是他駐足在案旁,望著既是至友,又是同僚的姜相背影。 窗外春光這樣好…… 她卻要走進暴風雨,不,是腥風血雨中去了。 王神玉一向是個很看的開的人,對子孫的態度都是‘若子孫如我,豈有饑寒?若子孫不如我,我何必廣置田產,到時候給不肖子做酒色費?’ 主打一個你們自力更生兼自求多福。 可此時,王神玉望著摯友的背影,忽有些至深的傷感—— 何苦? 不過是做官,何苦如此? 他想起了幾乎是累死(總之王神玉是這樣認定)在相位的老師杜如晦,是為了什么,走到如今呢? 王神玉忽然道:“當年你被迫辭官離朝……”這種改天換地的想法,必然不是一天忽然升起的。王神玉不知最早該追溯到何時,但至少應該從那時候起,她心中認定的君王,就是天后了吧。 “那你為何還要冒著風險,去做檢田括戶事?” 那時,他還以為,她是像老師一樣的李唐忠臣,他當時還寫信勸她,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還暗示她,皇帝都不讓你做宰相了,可別管這些了,游山玩水去吧。 然而現在看來,她并非為李唐而做。 不過,雖然這樣問,王神玉其實已經猜到了答案。 果然,姜沃轉頭認真答道:“我是為大唐做的,不是為李唐做的?!?/br> 不,其實說大唐也不甚準確,應該說是,二鳳皇帝曾經說過的‘華夏衣冠’。 王神玉想起了很多事:從火藥到占城稻,從水泥到玻璃,從資考授官到檢田括戶,從紙張到報紙…… 他忽然一聲長嘆。 其嘆息之意,倒是讓姜沃都怔了一下,開口詢問:“王相?” 姜沃記得,上一次王神玉看起來這么痛苦,還是,哦,還是永徽年間,還是皇后的王鳴珂聽母家瞎指揮,死活不肯去參加親蠶禮,結果先帝點了時任司農寺正卿的王神玉去代皇后行親蠶禮。 給王神玉痛苦壞了。 那這次,他這般神情…… 姜沃就聽王神玉悲痛道:“我是想到了,今歲之后我還不能致仕,就不免悲從中來?!?/br> 他話音落下,姜沃不免笑了。 春光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