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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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就從窗前轉回來,坐在媚娘對面,看媚娘批奏疏。 說來雖都是宰相,但她也覺出,在中書省比在尚書省時,能在御前的時間門多多了——畢竟中書省掌詔令,詔令又出于御前。 她這不是紫宸宮消暑摸魚,而是在等著天后下詔。 案上放著的小冰山,在夏日里散發著絲絲縷縷寒意,就如同媚娘的聲音:“其實,我是真不想弘兒插手公主出降的禮儀事?!?/br> 無奈陛下堅持。 媚娘后來又試著勸了下,發現皇帝這次很堅決。 她就覺得,自己都被陛下傳染的頭疼起來了! 姜沃頷首,她自知媚娘之意—— 太子入禮部后,媚娘是想要借‘天后令太子重修部分禮法’之事,來試一試朝中的人心向背,分辨朝中臣子們的戰隊,最后再向諸朝臣明示權柄。 但問題是,媚娘準備好要讓太子修的禮法,是另外的事情! “事關曜初和令月,我原想著快刀斬亂麻,咱們就定下來?!辈灰尦紓儼褍蓚€公主的事兒,放在嘴里顛來倒去的議論。 甚至為防著朝臣們盯著公主下降的禮儀挑刺兒,媚娘還特意預備了后手,那就是她安排給太子的‘禮儀任務’。媚娘相信,等到她那條詔令一下,保管沒人再關注公主們的出降事。 可誰料,計劃全被皇帝打亂了! 皇帝此番竟格外堅持,非要讓太子來掌‘修公主出降禮’之事。 媚娘:…… 畢竟敲打東宮也好,警示威壓朝臣也好,媚娘是真沒覺得比兩個女兒的婚事重要。 不由她親手cao辦,萬一生出什么波瀾來,讓女兒們在婚事上吃了虧,這就得不償失了。 媚娘罕有的‘只緣身在此山中’,而姜沃其實旁觀者更清些。 屋內哪怕沒有旁人,她的聲音也放的很輕,幾乎不聞。也是她與媚娘彼此太熟悉,能辨對方口型,若換了陌生人,她這個音量哪怕并肩而坐對方也難聽清。 她坐在御案對面,手中捏了一只冰涼的玉魚:“陛下此番這樣堅持,或許是在考較太子的‘友愛’之道,在觀察太子將來會如何對待弟妹?!?/br> “jiejie是做母親的,可能看周王還是孩子,但……” 但周王李顯也十五歲了,按例可入朝了。 因太子一直在‘讀書’,周王自然也就沒班于朝列。但孩子們一日大似一日,過幾年殷王李旦也會長大——皇帝也不能一直壓著所有兒子全都在宮里讀書(尤其是李顯同學,被關在宮里也不太讀書,前幾日還因為斗雞被皇帝怒而關禁閉)。 若是將來太子與諸王同時在朝中,皇帝自然要擔心,兒子們會不會重蹈他們兄弟三人當年的鬩墻之事。 他總盼著自家兒女之間門能夠和睦親密。 媚娘手中的朱筆停下。 也是,先帝當年下定決心立晉王為太子時,就曾很直白道,不止站在國家的角度考慮,更站在父親的角度考量:若選魏王,只怕廢太子和晉王皆不存,唯有選‘仁厚’晉王,三個愛子才都能保全。 當然,最終結果吧……不知道魏王后來去地底下有沒有哭著告狀。 姜沃將手里的玉魚放回水晶碗,重新挑了一只圓滾滾的小烏龜:“jiejie,其實陛下這道題,并不太難?!?/br> 當然,既然是‘考較’,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尤其是對太子來說,有難度—— 一來,太子本人素來就很看重禮法,朝臣皆知。二來,禮法對太子也很重要。 說起如今還在京中的三位皇子,都是帝后的兒子,為何只有長子李弘是穩穩的太子?正是因為禮法所定:立嫡必長。 當年魏征維護太子李承乾,諍諫二鳳皇帝不得再偏心魏王的最根本依據,也是禮法:“自周已降,立嫡必長!所以當絕庶孽之窺窬,塞禍亂之源本?!盵1] 故而維護禮法是對太子有益的,能增其令名賢名。 然而皇帝對太子(也是將來的皇帝)的期許,卻是盼著他愛護弟妹的情分,能更重于禮法規矩。 尤其是在皇帝看來,這些不太要緊的禮法,專門委屈人的規矩,太子理當為了meimei們改一改:朕會將天下都交給你,更是將其余兒女親眷也都交給你,承此家國之業,自然也要擔起責任來! 就是不知道,這道考題,太子能不能通過了。 而媚娘聽姜沃說到‘考較’二字,其實心中就全然通明一片了。只是,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對此事的抗拒和擔憂—— 陛下還相信著,還敢考一考弘兒。自己,卻是下意識都不敢再考弘兒了嗎? 明明是夏日,媚娘卻覺得握住朱筆的指尖有些發冷,直到有溫熱掌心覆在她手上。 姜沃輕聲道:“無妨的,總之還有咱們兜底,無論如何不至于委屈了曜初和令月?!?/br> 媚娘頷首。 她正要說話前,聽到門扉輕輕被叩響的聲音。 過了三息后,才有人小心推開了一點門,嚴承財的聲音傳進來:“天后,劉侍郎到了?!?/br> 媚娘沉吟片刻道:“讓他進來吧?!?/br> 很快一位四十歲左右,看起來清瘦干練的中年官員走進來。他先向天后行禮,又轉頭垂首問好:“姜相?!?/br> 此人正是剛剛升任中書侍郎的劉祎之,如今姜沃的直屬手下,從前的北門學士。 同時他還有一個身份,同樣也是掌諫太子的‘左諭德’,是多年前,媚娘就放在東宮‘照看’太子的人。 其實原本媚娘宣他過來,是想讓他繼續履行職責,勸諫太子該如何修‘公主出降禮儀’的。 但現在,媚娘改了主意。 她道:“中書省公務繁忙,你如今既升任中書侍郎,東宮諭德之職,便不必任了?!?/br> 這次,她也不會再干涉太子的想法和做法了。 劉祎之先是一怔,然后才恭敬應是,同時低下頭掩飾自己內心的狂喜:他終于不用再受夾板氣了! 天后令他去‘隨時勸諫’太子,但問題是,太子也得愿意聽他的??!劉祎之總覺得,有的事兒他不開口勸,說不定還會更好些。 而凄慘的是,不但太子對他冷淡如冰不愿見他,每次太子但凡做了什么不入天后心意的事兒,天后也會點他,問他是怎么當差的。 點的劉祎之每每想撞墻:他能怎么辦啊,那是太子殿下,他總不能捆著太子去干什么吧。 如今他終于不用夾在中間門啦! 劉祎之小心控制自己的聲音,千萬不能流露出什么歡喜來。 頭也垂的更低了,直到聽到天后下一句吩咐:“到中書省后,多為姜相分憂,便如侍我一般?!?/br> 劉祎之才敢流露出些振奮之意,鏗鏘有力答了‘是’。 “退下吧?!?/br> 劉祎之出門以后,覺得這盛夏的天氣,簡直是太美妙了!他健步如飛奔去東宮去太子跟前辭行,還很是落了兩滴不舍的眼淚,得了太子的賞賜后,再次磕頭謝恩。 然后當即去到東宮屬臣的署衙,迅速打包走了自己的用品。 飛速打包的時候,劉祎之還想起一件事;他在禮部的好友私下告訴他,陛下有意讓太子重修什么跟公主有關的禮儀事。 當時劉祎之還在擔心,天后一定又會讓他‘建言’太子,他又要夾在中間門難做人了。 沒想到啊峰回路轉,他逃出生天了。 誰管太子會怎么做啊,快跑! ** 太子是怎么做的呢? 當‘太子令禮部上下禮官,按典共商公主出降禮儀’的消息,從禮部傳來時,姜沃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心中只有兩個字:完蛋。 這種禮儀能令群臣商議嗎?不能!只能由上而下硬改! 就像當年二鳳皇帝直接指派人去改《氏族志》一樣,太子應該先自行定好利于公主的禮儀(至少也要有個態度),然后下命令,讓禮部官員去扒拉經史子集給自己的禮法找有利證據! 這是上策。 再不濟還有中策,太子哪怕不想擔這個‘破壞禮法’的責任和名聲。也完全可以先擬定好一份計劃,然后私下呈給陛下或者天后,由二圣下旨。 姜沃忽然想起一句話:就像是學生,在面對一場棘手的考試時,可以是苦學做題,甚至可以是作弊。 結果……太子在做題和作弊之間門選擇了……作法。 這是什么迷惑行為??! 你讓禮官去共同商定禮儀,他們會如何定還用說嗎?王珪這個貞觀一朝的禮部尚書不就是例子嗎? 當然是會引經據典,弄出一套完全符合‘人倫尊卑禮法’的流程出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還不如太子自己按照禮法制定一份‘公主出降禮儀’,哪怕不合帝后心意呢,起碼經手的人少。 姜沃得知這個消息時,都不用紫宸宮宣詔,直接把手里的公務交給劉祎之,自行往紫宸宮去了。 劉祎之忙接過來,看著走向外頭炎天暑熱的姜相,慶幸而甘之如飴的工作了起來。 能好好辦公,真好啊。 * “明日一早,請長樂長公主、新城長公主進宮吧?!?/br> 晉陽公主隨孫神醫在外,城陽公主則是隨駙馬去房州了,兩人皆不在長安。只好先請那兩位了。 媚娘看著姜沃帶來的一份先帝年間門舊檔,簡直跟皇帝的動作如出一轍,抬手掐了掐眉心,令宦官出宮傳旨,明日請兩位長公主進宮先商議一下。 吩咐完畢,媚娘把眼前這份令她糟心的舊檔推開。 接過姜沃遞上來的薄荷油,媚娘邊傾倒邊口中冷道:“我原以為南平公主之舊例,就是麻煩事了,原來,還有這一樁舊事!” 姜沃道:“也難怪jiejie不知,襄城公主出嫁時,是貞觀初,而公主過世都二十年了……” 媚娘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但禮部一定能翻出這樁舊例?!?/br> 畢竟禮官和御史,最擅長的就是‘因循舊例,請復舊章’嗎。 而襄城公主的舊例,又實在符合他們心中的禮法規矩,他們只怕恨不得給皇室都套上這個模板才好—— 貞觀初年,襄城公主被指婚給宋國公蕭瑀長子。按照隋唐以來公主之例,凡公主出降是住在公主府的,正所謂‘令有司營第’,這是寫進大唐典儀制之中的公主應有之分。 雖說襄城公主并非長孫皇后所出,但她是長女,先帝自也是上心的,下旨給女兒營造府邸。 然而…… 襄城公主上書請辭道:“婦人事舅姑(禮記中稱公婆為舅姑)如事父母,若居處不同,則定省多闕?!北硎荆喝绻鲉为氶_府的話,豈不是沒辦法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那怎么能行呢。于是請辭父皇為自己建造公主府。而且是‘再三固讓’,堅決請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