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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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沉默了:人無完人,終于發現了英國公的不足,那就是真不會起名啊。 她又凝神看這位順順小娘子。 一打眼便先看清一對不描而天生成的濃眉,五官亦是分明大氣。且從她的舉止站姿來看,絕不是個整日待在屋里的小姑娘。 姜沃見而心喜,從腰間摘下自己今日佩戴的一枚麒麟玉玨作為見面禮——這就是朝臣們為何常要多懸兩塊裝飾玉玨,一旦出現這種在外初次見到晚輩的突發情況,就能現場摘下來用。 順順雙手接過了這枚麒麟玉玨,行禮道:“長者賜不敢辭,謝過姜相?!?/br> 李勣大將軍對曾孫女的態度,比對她爹柔和多了,頷首道:“順順帶著姜相府上的小娘子去玩吧?!庇謬诟懒艘痪洌骸罢疹櫤胢eimei?!?/br> 順順脆生生應下曾祖的話,上前牽著婉兒的手,跟著母親一并告退離去。 * 說來,雖然在李勣大將軍和姜沃眼里,李敬業是個令人頭疼的存在。但他在外人眼里,絕對是個乘龍快婿:英國公嫡長孫(主要還是英國公長子的獨子,將來無可爭議的爵位繼承者)、本人武藝頗佳,在國子監的騎射中拿過第二名、生的也算劍眉星目,賣相也拿得出手。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有個好祖父。 連不少一二等的世家也覺得,只要李勣大將軍來為長孫求親事,他們也不是不能忽略李勣本人出身鄉野農戶,甚至曾做過賊寇的黑歷史(李勣大將軍年少時確實曾落草為寇),還是可以挑個旁系的世家女與英國公府聯一下姻的。 然而李勣大將軍選冢孫婦很謹慎,最終選了他曾經一位袍澤的孫女。 姜沃在吏部多年,很快對上了號:寧拂英——應當是如今鎮守庭州都督府的寧都督寧守中的孫女。 姜沃便與李勣大將軍笑道:“我見了小娘子很喜歡?!庇终埶龑沓Hゼ抑凶隹?。 李勣聞言也露出幾分真切笑意:“姜相的夸贊可是難得?!庇值溃骸敖嗳粲虚e暇,只管叫她過去教導就是?!?/br> 李敬業這個孫子,他都托付給眼前這位年輕的宰相了,何況是曾孫女。 想到年輕宰相,李勣不由又想起朝事:算年紀,他是見不到太子登基了,可眼前姜相應當能見到。 東宮啊。 方才姜沃只是報了人名,現在李勣又細問了些這回東宮屬臣的來歷。 姜沃一一答了,然后道:“太子身邊專管諫言的左右諭德都換過了妥當人,大將軍也可略省心些?!?/br> 雖說工作頻率驟減,但李勣還是太子太師。 他這官位是皇帝來鎮穩東宮的,故而這名頭此生他是摘不掉了,就像魏征魏相一樣,一直做到人沒了才算完。 端起面前的消暑飲喝了一口后,李勣忽然提起了貞觀年間舊人:“姜相還記得褚遂良和劉洎嗎?” 姜沃很快點頭:這忘了誰也不能忘了這二位啊。 當年劉洎在永徽年間朝堂上大殺四方,極限一換一,一波帶走褚遂良的舊事,姜沃現在想來還歷歷在目呢! 唉,那時候她還是太史令,可以在朝堂上歡快吃瓜。 現在這兩位還在愛州(越南),一個做刺史,一個做縣丞相看兩相厭呢。 說來,姜沃記得史冊上褚遂良被貶愛州后,屢次向皇帝上書認罪得不到回應,于是沒幾年就郁郁過世了。 但現在,大概是鯰魚效應,有個仇人陪著能夠激發頑強的生命力。反正現在褚遂良還健在,并且每年上書求情——已經不求皇帝把他調回京城了,反正別讓他待在愛州跟劉洎搭班就行。 據李淳風從愛州回來后告訴姜沃的:原本劉洎作為愛州刺史,褚遂良作為下設一縣的縣丞,兩人不用常見面的。 然而劉刺史道:“那縣中也沒多少人,一個縣令就夠了?!敝苯影疡宜炝歼@位縣丞留在了刺史府,給自己當書令員。畢竟褚遂良書法一絕。 什么叫官大一級壓死人啊,褚遂良真是恨不得去下面縣城日日吃土,也不愿意日日給劉洎當秘書。 而李淳風等人到愛州尋占城稻良種,并之后育種事,也得到了劉洎的大力支持。 到底是曾經的宰相,做事精到,安排的明明白白。 故而這次李淳風回京,從愛州離開的也很安心,那邊可是兩位曾經的宰相在繼續經管育種事。說來,永徽年間這些宰相發落描邊,還真有些奇效。 占城稻離開愛州后,最先試點就是種在振州(海南)。那里也有一位前宰相,韓瑗。 畢竟是做過大唐宰相的人,安排庶務實在是比尋常邊境刺史利落周到百倍。 李淳風還道:“我記得有一年春耕,劉刺史還請(逼)褚縣丞親自下去種地,感受下民間疾苦?!?/br> 反正這些年曾經的褚相在劉洎手下也是受了苦了。 姜沃聽師父講過后,邊心內飽含同情,邊在下次入宮時,向媚娘要了幾份宮中存檔的褚遂良臨摹的《蘭亭集序》并其余書法手稿。 先帝極愛王羲之《蘭亭集序》,曾令朝中褚遂良、歐陽詢等書法大家均摹之。 旁的不說,褚遂良的字是真好看,必須收藏下原稿。 * 不過此時英國公忽然提起這兩人——姜沃心念微轉,李勣大將軍為人最謹慎,必不會直言東宮不好,那就是要借前朝舊事來隱喻下如今東宮? 果然。 李勣大將軍道:“你那時還在太史局,許多三省六部的事不能知道?!?/br> “你可知,這兩位死對頭,曾經一齊給先帝上過同樣的諫言?” 姜沃不由感興趣問道:“當真?” 能讓這兩位摒棄前嫌聯手上奏的,得是什么事兒??? “正是事關當年的東宮?!?/br> 事關當年還是太子的李治。 李勣說來也十分感慨:“先帝對當今,實在是慈父情懷深重,朝夕不舍相別。當今冊太子后,雖然名義上入住東宮,但實則一月里大半時日都只待在立政殿的側殿,并不待在東宮內?!?/br> “用褚遂良上奏的話說,便是‘朝夕不離膝下,常居宮內’‘入侍宮闈,動逾旬朔’?!? 李勣望著外面天際的白云道:“于是,褚遂良劉洎先后上過《諫圣人勿滯愛太子疏》?!?/br> “褚遂良諫先帝,太子自當‘親近師傅,適君臣之大道’,劉洎也諫先帝‘太子宜勤學問,親師友,接對朝臣’?!? “有這二位帶頭,朝中重臣們諫言者多。自此,先帝便讓太子至少每隔三日,去與朝中重臣與東宮屬臣往來?!?/br> 聽到這里,姜沃就有幾分明白了。 而李勣則帶了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瞧,無論什么臣子,都會想著往東宮身邊走?!彼麄円跂|宮面前,發出自己的聲音。努力與太子,與這個國家未來的皇帝建立聯系。 為了此事,連褚遂良和劉洎這種完全敵對勢力的人,都不惜聯手,一齊諫先帝,令太子‘接對群臣’。 總得把太子先從先帝身邊弄走才行——只有他們有機會出現在太子身邊,能夠勸諫太子了,才能讓太子被他們影響。 先帝為什么會放手?也是不得不放手。 終有一日,他不能把太子留在身邊,不能只有他一個人教導太子。 作為太子,大唐的繼承人。將來,太子終究是要自己站在丹陛之上,萬人之巔,面對所有的朝臣,聆聽所有的聲音。 自己去分辯是非,做出決斷。 李勣的意思很分明了:連先帝都擋不住的事情,他這位太子太師如何能真的鎮壓住東宮一眾心思各異的屬臣?如何能擋住各種各樣的諫言鉆入太子耳朵中? 姜沃垂眸望著眼前濃褐色的消暑茶。 李勣大將軍講這段前朝舊事,是告訴她,說到底,東宮數百屬臣來來回回,無數聲音交織——重要的從來不是臣子,而是太子本人! 作為執掌者,會聽到無數諫言,你會做出什么樣的決斷? “其實?!闭弥袩o旁人,李勣忽然感慨道:“大約是年老,我近來常想起舊人舊事?!?/br> “先帝愛子情切,總覺陛下太過溫善仁厚,故以‘漢武寄霍光’托付長孫太尉?!?/br> “自然,陛下不是仁弱心性。不過,若真如先帝所憂,朝中還真需位長孫太尉坐鎮?!?/br> 他似乎只是感懷舊事的語氣,很快又道:“只是,長孫太尉這種先帝托孤的重臣,不好做啊,歷來善終者少!唯有忠心勤勉又夙夜小心之重臣或可持之以恒,一世安穩?!?/br> 李勣說完后,目光在姜沃身上緩緩看過。 其實東宮,還有太子少師之位空缺。 太子的性情,將來只怕需要重臣坐鎮朝堂。 姜相已然是天子近臣與宰輔,又恰與皇后年少相識,情分不同,若是她能夠…… 李勣還未想完,就見姜相依舊含笑微微,點頭接道:“是啊,長孫太尉當年有扶立東宮之大功,又是血緣至親,卻終難善終,足可令后人追思而自醒之?!?/br> 告辭。 不干。 夏日蟬鳴聒噪。 李勣沉默片刻,便若無其事換過話題道:“追思舊事總令人傷感,還是看眼前吧?!?/br> “邢國公病了,改日你我應代尚書省一眾同僚去探望一二?!?/br> 這件事姜沃自然應下。 然后又好奇問道:“邢國公家里,有女孩子嗎?我也好提前備下表禮?!碧K定方大將軍若有孫女曾孫女,不知又是何樣人物? 李勣頷首:“邢國公府上,有兩位未出閣的小娘子?!?/br> 姜沃點頭:好咧! 第176章 挖人的笑容 姜沃自英國公府告辭前,李勣原是要令侍女去后面,讓孫媳將姜相弟子送出來的。 姜沃就先起身笑道:“大將軍,我去后面接婉兒便是。正好可以再與小娘子說兩句話?!?/br> 李勣頷首,看著姜相跟著自家侍女離去的背影。 依舊修直若竹,飄然若云。 他忽然想起了姜相站在朝堂上,聲如振玉道‘臣此生自當恪勤匪懈、以凌煙閣功臣之準繩自勉’的樣子。 亦是有凌云之志的人啊。 如他當年一般。 李勣大將軍低下頭,看到杯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早不復當年躍馬橫刀呼嘯沙場的青年模樣。 雖然還是白日,但李勣命人換過了酒。 端午特有的菖蒲雄黃酒,傳說飲之可辟除百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