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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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很快草擬了一封奏疏,然后又按照姜沃的描述,畫了兩幅布局圖出來。 “等我再將奏疏潤色謄抄一遍,就去回稟圣人?!?/br> 完了此事,閻立本松了口氣,然后開始期待:“唉,什么時候才能定下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名單啊,我真想開始動筆?!北菹履彩?,既有此想法,數目和人名一起放出來唄,還分兩回讓人百爪撓心。 閻立本等的嘴角都有點上火起泡。 姜沃莞爾:“朝臣們只有比您更急的?!?/br> 閻立本想了想,不由笑出了聲:“是哈?!?/br> 解決完正事,閻立本從外面叫了個小宦官送烏梅飲過來,邀請姜沃在外間稍坐:“喝杯井水鎮過的烏梅飲再走吧,今日天熱的很?!?/br> 姜沃就坐下喝了一杯飲子,這才告辭出去。 誰料還沒有走出將作監,就被另一位將作少監于鹿給攔下來了。就是方才閻立本光明正大甩了公事給他的那位于少監。 與司農寺的配置差不多。閻立本是靠專業立足,將作監的具體運作,他管的很少,也實在管不明白。哪怕下屬們吵到他跟前來,他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的躲為上策。 于是皇帝也給他搭配了一個精明強干的將作少監,把此處一手抓起來。 畢竟將作監管負責各類營造,油水其實是很大的。 自然,如閻立本這等家世和性情,不會去貪污工程款項,但問題是他也看不出來別人有無貪腐,有無以次充好。 將作監至今能正常,甚至高速有效的運轉,靠的就是這位于鹿于少監的手腕。 姜沃剛轉過回廊,就見于鹿在大門口來回踱步,一抬眼看到她立刻就走過來,顯然是專門在門口等她。 姜沃還以為他來問自己剛才的糾紛呢,就笑道:“于少監,閻少監都斷不得的撥費之事,我更難斷了?!?/br> 于鹿忙笑道:“姜太史丞放心,哪能勞動您處置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已經處置好了?!?/br> 然后做出邀請的手勢:“我有一事求太史丞,不是能否撥冗?” 姜沃今日原就是領了圣命公務出來的,沒什么急事,就點了點頭,跟著于鹿到了將作監待客的正堂。 于鹿還要給她倒飲子,姜沃止住道:“剛從閻少監處用過了?!?/br> “于少監有話直說便是?!?/br> 于鹿點頭,接著開口就把她好一通夸,夸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從她入太史局做生員開始,一直夸到姜沃為凌煙閣測算吉日,難得給姜沃夸得有點茫然,覺得身上寒毛紛紛起立。 眼見于鹿夸完現有的功績,又要開始展望她的未來,姜沃連忙給他打住,再次請他有話直說。 于鹿這才道:“我聽說姜太史丞是神緣天授,就像姜太史丞之前令匠人打的‘炒鍋’‘鍋鏟’,真是新鮮物?!彼麑χ边吂笆郑骸笆ト硕颊f‘炒菜’的滋味別有不同。之后又有不少王府公卿之家,來將作監高價定過‘炒鍋’?!?/br> 他說到這兒,姜沃就猜到了五分。 果然于鹿眼睛發亮繼續道:“聽聞今年司農寺種出來的能紡布的棉花,也是姜太史丞夢到,托給鴻臚寺使團,這才尋回來的?!?/br> 今夏,司農寺的棉花田剛收獲第一茬。 本土的棉布,也剛剛開始試著紡織。 棉花要紡成布,需要經過梳棉、彈棉等步驟,現用的法子都是根據高昌國現有的經驗摸索的。其中梳棉用的木機,還是司農寺托給將作監制作出來的,難怪于鹿知道的這么清楚。 姜沃聞此事也覺得心中歡喜。 相信不過幾年,棉株的各種用處就會被極大的挖掘,棉布的紡織技術也會大踏步前進——在改善生活的創造力上,姜沃從不懷疑華夏的百姓們。 在姜沃生活的時代,時不時出土的文物壁畫等,都會出現讓人吃驚的古代勞動人民智慧,技藝之精巧。 看著司農寺熱火朝天的種棉花,于鹿就眼饞的不得了。 他是個很有事業心的少監,也想給自己的履歷添一筆呢。 于是特意請了姜沃過來:“姜太史丞若再有什么神夢,涉及到營造器物的,萬望賜教?!比缓缶筒钆闹馗WC,將作監絕對給她一路開綠燈,從此后姜沃有什么需要將作監做的,只管吩咐。 姜沃一笑:“做夢的事,誰說得準呢?!?/br> 于鹿忙點頭:“是是是,神跡天授,如何會常有。非得太史丞這樣的有仙緣之人才能偶然夢見?!庇衷俅涡⌒闹厣?,他絕沒有故意討要占功之意,只是想姜太史丞若有夢,哪怕再稀奇古怪的東西,只要告訴他,他都會盡全力去制作??蓜e怕麻煩怕將作監不盡心,就懶得說與人。 他也知道,姜太史丞說的沒有夢見,未必是真。 但他一點也不氣餒:是啊,非親非故的,人家姜太史丞哪怕夢見了什么神物,憑啥告訴他呢。 但人的情分是一點點相處出來的,這次他先表明心跡,之后常來常往,等熟絡起來,將來太史丞一旦夢見什么,說不得就愿意與他說了。 * 晌午去了一趟修建中的凌煙閣,走了許多路,姜沃熱的很想洗頭發。 于是按照流程請了半天假。 太史局的請假流程是,提出申請后,至少要上報到一位太史丞處批復——她就是太史丞,所以愉快的給自己準了半日假期。 回掖庭后,姜沃還繞道去北漪園,邀請了媚娘一并沐發。 兩人與幾年前初次相識那般,依舊是在院中沐發,坐在院里感受夏日帶著微熱的風。姜沃,也依舊不太會纏頭巾,還是媚娘給她纏牢了。 夏日的風熱乎乎吹過來,還帶著茶葉蛋的香氣。 一到夏日,媚娘飲食就會清減下來,有時候只肯用菜蔬,再不愿意吃rou。 姜沃就勸她:夏日再沒有胃口,也要努力吃些rou蛋才能養好身子,媚娘就也常煮茶葉蛋來吃。 一切有如五年前。 媚娘都有一瞬間恍惚了。 還是姜沃說的話把她拽回了今日。 “jiejie,我今兒去看凌煙閣了?!?/br> 媚娘也盼著趕緊公布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名單——她已知晉王想要獲得李勣的支持,而李勣也把凌煙閣的事兒請托給了晉王。 若是此番李勣名列在內,雖是他個人的功績為主,也必會記下晉王這個人情。 媚娘就在心里祈禱李勣能榜上有名。 如今朝中有希望的重臣,紛紛在祈禱。 太史局算吉日的頻率直線上升——許多朝臣都來算吉日請神佛入宅,有請菩薩的,有請三清道尊的,甚至還有請姜太公的,真是拜什么的都有。 朝臣們來往太史局時,姜沃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會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也是,姜沃是曾經一卦卦出盧照鄰詩會魁首,不少朝臣肯定動過心思,想讓她幫忙起卦自己能上凌煙閣否。 只是到底沒有敢做這件事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全是圣意欽定,若是他們尋人卜算圣心,別說太史局不會應下這樣的要求,便是威逼利誘的請人卜了,一旦傳出去必然惹惱了皇帝,那真是連候選的機會都沒了。 還是繼續求神拜佛吧。 唯一一個毫不避諱,直接跟姜沃提起凌煙閣的就是長孫無忌。 有日,他親自溜達到太史局來,給孫兒拿定婚的吉日。見到姜沃,就走過來大大方方問道:“姜太史丞卦象精準,不如算一算,老夫能不能圖形凌煙閣呢?” 姜沃:…… 無語片刻后,她幽幽道:“趙國公何以出言相戲?” 長孫無忌不由撫掌一笑,之后拿著吉日就飄然離去,依舊風度翩翩,跟其余焦慮的重臣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姜沃目送他:啊,看看這保送生的嘴臉,何其氣人吶! * 七夕后,萬眾矚目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名單,終于公布于眾! 因怕上榜重臣們為了排序再爭論起來,二鳳皇帝很難得給他的圣旨寫了備注:這二十四功臣的排行,并非是按照功勞大小排的,而是按照現在身上的官職來排的。 言下之意:排名靠后也不是朕覺得你們功勞不重要,別都來朕跟前喊冤。 讓姜沃想起了現代出的各種名單, 特意備注下‘以姓氏首字母排序’,來避免爭端。 千年前,千年后,不蒸饅頭爭口氣的觀念都是一樣的。 朝上一片沸騰。 這份名單以光速傳遍天下! 倒是姜沃對這個名單一點也不好奇:‘絕代宦官前輩’的書里,對凌煙閣布局都描述的清楚,何況這頭一批進凌煙閣的全明星人物陣容,里頭都有詳細記載,他祭拜時是一一拜過去的。 她算是被劇透了一臉。 心中一點兒風波不起,還能優哉游哉去跟閻立本閑聊——這也是她今年能跟閻立本閑聊的最后時光了,名單既出,閻立本接下來就要忙著作畫了。 因皇帝在下發二十四功臣名單的時候,還給了閻立本‘截稿日期’。要求閻立本最好年前就能把所有人物初稿畫定,年后二月,大祭天之禮過后,就卜吉日,將所有畫像都掛入凌煙閣。 閻立本原以為能有一年多的時間作畫,誰知這期限給的這么緊,滿打滿算竟然只有半年。 他立刻緊張了起來。 但時間再緊張,姜沃來了,他還是立刻要見,然后悄悄拜托道:“到時候掛畫的吉日哪怕不是你來算,也是兩位仙師算。我若是沒有畫完,一定要幫我拖延些日子啊?!?/br> 姜沃笑瞇瞇:“我相信閻大師,一定能畫出來的?!庇趾闷鎲柕溃骸吧星以谑赖某紓兒谜f,那些已故的朝臣,閻大師也未必各個親眼見過,怎么辦呢?” 閻立本也發愁:“只好去尋其家人,將生前的畫像拿來與我了——唉,我最不愛看旁人的人物畫,哪里能畫的有我好呢?原畫便沒有神魂,我又如何添上?”頗有種一創連累二創的遺憾。 他這話說的自然而然,正是天下第一畫師的底氣。 邊說他邊展開一份抄錄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名單,指著人名挨個給姜沃看:“這回圣人定的已故功臣真是不少?!?/br> 一共二十四個珍貴名額,已故功臣就占了十一個。其中諸如劉政會、張公瑾等舊臣,其實因故去得早,許多立功機會都錯過了,一條條論功績未必比在世的臣子們高。但念在是早先從龍的舊臣,二鳳皇帝就把他們都放在了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里頭。 閻立本不由感嘆:“可見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 當然感嘆完也不免發愁:已故的臣子越多,他作畫的難度就越大??!他對這些臣子不熟悉,二鳳皇帝必是熟悉的,到時候畫出來神韻不像,皇帝想必不會滿意。 愁完故去者,閻立本又開始愁生者。 “唉,就算還在的功臣,也不好畫。比如魏侍中,他這兩年病的支離憔悴,我若是照著他現在的樣子去畫,不知圣人看了會不會心里難受??扇羰钱嬑菏讨心贻p時候——我真記不得了啊?!?/br> 他這樣一說,姜沃倒是一怔。 難道皇帝這樣急著建凌煙閣,也有魏征的緣故? 是啊,年輕時候意氣風發,漸漸遠去,連朝夕相見的肱股之臣都一個個老邁病弱。 皇帝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衰老對一個帝王來說,想來是件可怕的事情。 凌煙閣大約也是他的歸來望思,憶往昔崢嶸之寄托吧。 姜沃正如此想著,閻立本卻又道:“哎,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