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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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宮,獸苑。 媚娘正眉頭緊鎖站在一處圍欄前。 晨起,媚娘記得今日是姜沃的休沐,原要去宮正司的,誰知到了門外,正巧遇見文成公主帶了個侍女進門。 媚娘想了想,便避開了。 后妃里頭,想用關懷文成公主在圣人跟前刷賢惠分數的不在少數,但文成公主深居簡出,不太肯見嬪妃。 除了奉圣旨替她置辦嫁妝的韋貴妃,文成公主去親謝了兩回,其余娘娘們,哪怕是主動邀請,文成公主都婉拒了。 后宮中就此頗有微詞,比如媚娘就聽劉才人替陰妃娘娘不忿過:“不過是個外四路的宗室女,要和親才封了公主,娘娘好心關懷,是可憐她無依無靠的,她卻避著,不識好歹。將來孤零零去了番邦之地,若是過得不好,內廷里能為她說句話的人也沒有?!?/br> 媚娘倒覺得文成公主挺聰明有骨氣的:她這一去和親吐蕃,所經歷的榮辱悲歡,都絕不是后宮女子們幾句唇舌能改變的。 正如她回答徐充容那句話,要是吐蕃再起歹意犯大唐國土,她作為和親公主,便是首當其沖,性命也難保。 既如此,何必把留在故國的最后光陰,浪費在這些無用的社交上,還不如多探聽些吐蕃的文化人情,多了解些高原水土來的實惠。 于是媚娘就避開了。 免得此時進去,文成公主把她也誤認做刷分的嬪妃。 既不能去宮正司,媚娘想了想就往獸苑來。 她是特意去看五十九號猞猁的——就是她初次到獸苑騎馬,坐在她馬背上的那一只。 猞猁性子并不是親人的,但這只卻格外親近媚娘,在媚娘身后坐了一回,竟就記住了她。后來媚娘有日閑悶,再逛到獸苑時,小猞猁依舊認得她,伸出爪子輕輕扒拉她的裙角,還拿毛茸茸的頭去蹭媚娘的手。 媚娘被毛茸茸拱的心軟。 兼之她素日無事,近來就常去獸苑看小猞猁。 這段時日,已經有不少猞猁被跟來九成宮的王孫公子們預定,放到了更寬大舒適的獸欄里,掛上了牌子不允許外人接觸。 但五十九一直沒被挑走。 它年紀小,體格還沒有徹底長開,是一只弱小的猞猁,排名也很靠后。俱馴獸倌兒看來,五十九今年被貴人挑走的可能性,本來就不大。 所以當時媚娘想試試帶著猞猁騎馬,獸苑的人才挑了五十九號給她玩一會。 畢竟那些能夠討好圣人和王爺勛貴們的精英猞猁,都會被更好也更嚴的飼養觀察著,不會輕易給宮女和后妃們賞玩。 當然,不夠精英的小五十九,過得日子也不如精英猞猁們。 已經被貴人們預定的猞猁,每日會有活物投喂,既保證充足的營養,也保持它們捕獵的野性。 但像小五十九這樣的猞猁,就只能吃獸苑配的飼料和邊角rou。 于是媚娘每回過來,都會自己拿錢,向膳房買一包鮮rou專門來喂五十九。 這是她的偏心。 然而這次過來,媚娘完全沒有了喂rou的心情。 小五十九不在原本的獸籠中。 媚娘到的時候,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養獸倌兒正在來回搬草,將新鮮的干草鋪在地上。 獸苑里除了幾位大管事,下頭便是馴獸倌兒和養獸倌兒。 這兩樁都是苦差事,一般剛分過來的十歲出頭的小宦官,都只能做養獸倌兒,負責獸類的投喂和清潔工作。直到年紀大些,力氣足了,腦袋也夠機靈,才能從養獸倌兒升做馴獸倌兒。 媚娘對這小養獸倌兒有印象,他瘦小的似乎風一吹就能刮跑,做事倒是很勤快。他是專門負責五十九到六十一這三只猞猁的。 這三只猞猁,一只比一只小,明顯今年都沒什么被貴人挑走的前程,但這小養獸倌兒依舊勤快的很,把獸籠收拾的干干凈凈。 聽到腳步聲,那小養獸倌兒回過頭來,堆笑道:“武才人?!?/br> 媚娘便問道:“五十九是被人挑走了嗎?” 小養獸倌兒臉色一白,他動了動嘴想要說話,卻又有些害怕似的。他將手用力擦了擦,然后弓著腰道:“我帶武才人去瞧瞧吧?!?/br> 媚娘跟著他來到馬場旁邊的一處圍欄旁。 越往這走,媚娘心越涼:馬場旁邊的這處獸欄一般都是空著的,唯一的用處,就是那些貴人們來試豹子猞猁時,不肯空試,需要些黃羊野兔等獵物下場。 這處圍欄就是專門用來裝這些送死獵物的。 媚娘站到了圍欄前。 向來空著的木欄圍就的籠中,她熟悉的小猞猁奄奄一息趴在里頭,前爪鮮血淋漓,還露著骨頭。 媚娘忙走近幾步,貼著木欄,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小猞猁依舊認識她,抬了抬頭似乎想要去蹭她的手,可惜沒有力氣,很快又臥了下去。但就這樣微弱的一動,牽到了它受傷的腿,又涌出鮮血。小猞猁腿下的土地,原本浸潤又風干了血后暗紅色的土,重新染上觸目驚心的鮮紅。 她忙叫住想要離開的養獸倌兒:“這是怎么了?”獸苑的人都是從小與獸類為伍,從不會虐待動物的。 那養獸倌兒也露出不忍之色,見周圍無人,便低聲道:“放在這里的猞猁便是已經銷了牌號了,只好扔在這里等死?!?/br> “今日一早,魏王帶了幾個親兵來選豹子。說是下月圣人要帶著皇子們圍獵,他要選一頭最矯猛的豹子。原本管事們是放出幾只黃羊讓豹子撲食,好讓魏王擇選的?!?/br> “魏王卻覺的不夠好,吩咐管事們道‘猞猁才最靈活精巧的獸類,若是有豹子能抓到猞猁,才是好豹’……這不就挑了兩只猞猁扔進了馬場?!?/br> “五十九還算運氣好的,只斷了條腿。另一只猞猁被咬斷了脖子,當場就沒了?!别B獸倌兒說完,又覺得不對:與其扔在這兒等死,還不如痛快被咬斷了脖子呢。這樣說來,倒是那一只猞猁運氣比較好。 見媚娘臉色煞白,小養獸倌兒就勸道:“好在才人來得晚,沒親眼見到,不然只怕更難受了?!?/br> 媚娘這才曉得,小猞猁原來是被豹子生生咬斷的腿。 其實放在草原叢林中,豹子未必抓得到靈活迅捷的小猞猁,可馬場就那么大,四周圈的牢固固的,放上好幾頭兇悍的豹子,小猞猁無處可逃。 魏王已然挑了一頭滿意豹走了。 養獸倌兒也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趴在‘廢棄籠’中的小猞猁:這只猞猁前腿骨已經被咬斷了,就算花費大力氣,浪費許多銀子上藥給治好了,也只能是瘸腿猞猁。 再沒有用的了。 所以獸苑的管事們就將它‘銷了號牌’,單獨關起來等死,免得發起熱病來倒是傳給別的猞猁。 他說完就想走,媚娘忙跟了兩步,將他攔?。骸叭羰俏页鲥X給它治腿呢?我知道,你們獸苑有治傷的良藥?!?/br> 媚娘聽說過,圣人就有一頭極心愛的黑豹,從前跟著圣人獵熊的時候傷了后腿。圣人就令獸苑給豹子好生診治,一直養到終老。 養獸倌兒年紀小,被媚娘一攔一問,慌得哎喲喲跺腳道:“不成的!別說那藥貴,只說這猞猁是……反正不成的!” 藥難得是一樁事,最要緊的是,這是魏王吩咐要當做獵物的猞猁,當時就賞過銀子,讓獸苑記了折損了。 若是這會子獸苑人私下救治過來,魏王這般人物大約不會回頭再計較禽獸之事,但萬一呢,萬一惱了,哪怕是魏王的一點兒唾沫星都是他們承受不起的,很容易把小命兒送了。 在宮里當差的小宦官,再不敢冒險的。 再者,這武才人來多了,他們也漸知道了,她不過是不得寵的低位嬪妃,來去都不由自己說了算。 便是這會子掏了銀子給這猞猁治了傷救了命,可這猞猁都銷了名牌,以后再領不到口糧的,哪怕活下去,將來吃什么呢?武才人難道管這猞猁一輩子? 就算她想管,到時候圣駕回長安,她也走了,獸苑上哪里要這份銀錢去? 于是養獸倌兒覺得管不起惹不起,只想溜走。 而媚娘方才挪步攔這養獸倌兒,倒讓小猞猁誤以為她也要走,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力量來,用沒有受傷的那支前腿伸出欄桿扒拉媚娘的裙角,間色裙飄動之際被它一伸頭咬在嘴里,再不肯撒口放媚娘走。 半睜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流著淚。 媚娘蹲下身來,伸手去摸它的尖耳朵,忽然覺得心都要碎了。 她入宮來,受過的委屈不少,但她都能挺過來??山袢者@種,純粹的無能為力,卻是令她心碎。 那養獸倌兒原怕武才人強求,左顧右盼想要跑路的,然而見媚娘不再吭聲只低下頭來輕輕摸著猞猁,倒是不忍心走了。 他們日夜飼養這些豹子猞猁,有時候天冷的厲害,他們甚至會溜進籠子里靠著這些大貓們一起睡覺,也是有感情的。 于是在旁抓耳撓腮了一會兒,方才下定決心道:“武才人,你若有閑錢,拿出來半吊,我偷偷去大獸房求人,買些藥來合了它吃——那藥吃下去很管用,不受罪,很快就走了?!?/br> 不是每只獸都能享受藥物安樂死的,都得是貴人們的靈寵生了病好不得了,不忍見其受罪,才花錢配藥送走愛寵。 這小養獸倌兒已經挺厚道了——要干脆地毒死這樣一只大貓需要的草藥必得半吊錢,還得他去作揖打轉兒求人,擔著風險——毒物在宮廷里是查的最嚴的,誰知道你拿去毒死的是不是貓。到時候還得拿了死去的猞猁對賬。 他也是擔著風險又白勞碌一趟的,甚至連一點錢也沒有多要武才人的。 媚娘沉默下來,沒有拒絕。 她溫柔的沉默的眷戀地撫摸著小猞猁的絨毛。 如果沒法讓它好好活下來,那就盡量短的減少它痛苦的時間。 “辛苦你了,我多給你幾百錢……” 就在媚娘要開口買下藥物的時候,身后傳來溫和的聲音:“咦,這只猞猁怎么了?” * 晉王其實是最先看見媚娘的人。 自打崔朝離京,起初李治還能隔兩三天就接到一封信,可漸漸信就到的越來越慢了,可見崔朝逐漸行遠。 晉王算著,等過了敦煌,只怕私人的書信的就無法通傳了,只有使團的文書,才能通過朝廷的驛站代送。 李治讀書生涯失了伴,而meimei們也漸漸長大,不再是一團孩子氣跟他鬧著玩,反而有了女孩子們的小天地,他摻不進去。 同時他又要躲著為了儲君位,鬧得朝中氣氛古怪的兩個同胞哥哥,其余兄弟對他則是敬而遠之,生怕惹了他令父皇動怒——李治便越發孤悶起來,書堂不上課時,便也幾次假托要選豹子,往獸苑來轉轉散心。 跟著他久了的兩個小宦官,頗為知道王爺心里低沉苦悶的,因此也不敢勸王爺什么獸苑人雜不潔,只好由著他逛。 他們心里比任何人都期盼崔郎君回來——跟慣了晉王的聰靈下人都知道,晉王才不是軟耳朵,什么都能包容的軟心人,他若是冷淡下臉來,是極令人畏懼的。 而李治心底還有點說不出的隱秘期盼。 這九成宮這樣大,能讓他躲清靜的并非只有獸苑這里,但他還是常來這里逛,是為了—— 果然也就遇到了。 人的感官是很神奇的,若是有格外留心的人,就會比旁人發現的快些。 李治余光看到媚娘背影的時候,兩個小宦官還在后頭蒙頭走路,一無所覺呢。李治便不好出聲,只好繼續往前走,直到媚娘那邊似乎鬧出了什么動靜,其中一個宦官轉頭過去,李治才恰時問道:“那邊發生了何事?” 小宦官剛要跑了去問,就見王爺已經親自舉步過去了。 他們只好愁眉苦臉跟上:哎喲看崔郎君走了,把我們王爺孤成啥樣了,獸苑里的微末小事也要親自去看! 能有什么大事呢?瞧這樣子,多半不過是又有手欠的毛獸們抓了宮女的裙子,或是手欠的人抓了獸們的毛毛,反被撓的哭爹喊娘——宮正司已經出了條陳,該怎么處置這些獸苑小糾紛了。 這種事,真屬于是宦官們都懶得看的小熱鬧了。但見王爺去了,他們只好趕緊跟上。 晉王走到跟前,看到了血rou模糊的小猞猁與背影都透著傷感的武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