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天空直播消失后不久，蠕蟲打開空洞，到吞噬空間的數分鐘。

    車窗倒映井星凱宛如巖石的身影，他嘴角下撇，陷入了思考，都沒注意手機屏幕暗了很久。

    直到明澄漫踩下剎車，車里四人因為慣性晃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到了？”

    “到了，”明澄漫點頭，“就是這里?！?/br>
    一條臨街小巷，小巷兩邊墻壁都用油彩繪上了大片壁畫，一邊是潔白云彩，和頭頂圣光面目模糊的成群天使與安琪兒，一邊是烈火與巖漿，以及猙獰的魔鬼。

    天使拱衛著一道打開的門扉，門扉邊立著一個頗具設計感的招牌，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出“平素畫廊”四個字。

    確認沒找錯地方，井星凱視線不由在壁畫上那些五官模糊，仿佛蒙了一層紗的面孔上停駐片刻，想起了不久前讓他陷入恍神的另一張俊美非人面孔。

    又是造物主又是天使，總覺得歐洲還有花旗國那些人又要嘚瑟了。

    宗教這玩意兒真是難搞啊。

    井星凱收斂發散的思緒，道：“明姐守在外面，小伊廣冬和我進去?！?/br>
    明澄漫點點頭，站在門邊靠著墻，視線落在他們停著車的小巷入口，偶爾抬頭，或者掃掃小巷深處。

    看起來很放松，但這其實是一個警戒的姿態。

    還沒逛過畫廊這種地方的七隊另外三人走進去，先和前臺的迎賓打了個照面。

    井星凱這張臉在五星國年輕人里的知名度，已經超過所有明星偶像。迎賓張大嘴巴盯著門前，活像看到超人從漫畫里走出向她微笑，直到井星凱對她說有預約，她才慌張低下頭，手忙腳亂翻動什么都沒寫的登記本。

    幾秒后，迎賓終于想起自己平時是怎么工作的，移動鼠標喚醒電腦。

    “是的，找王經理是吧？她在等你們了，右邊走第三間辦公室?！?/br>
    推開第三間辦公室的門，辦公桌后坐著一位穿休閑西裝，燙染過頭發的矮個女性，她化妝技巧很出眾，看起來明艷大氣。

    只可惜，現在這位女性一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按揉眉心。許多文件攤開在她的辦公桌上，雜亂到叫人懷疑她的業務能力。

    她甚至沒聽到井星凱的敲門聲，也沒注意他們進來。

    七隊三人回憶了一下出發前看的人物資料，先確定了這是目標沒錯。

    “王靜云女士，”井星凱打量完整間辦公室，才出聲，“你應該認識我，之前我們有人員給您打過電話……”

    平素畫廊的經紀人王靜云一下子驚醒，有些搖晃地站起身，對七隊三人露出笑容，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又帶著些許恍惚。

    “是關于《幽靈船》的事對吧？很抱歉……”

    “沒事，您看起來不太舒服，請快坐下，”伊喆茹代替了井星凱開口，同時運用上自己的能力，“您不用太擔憂，我們過來只是為了再確認一下……您確定自己沒有賣出過一件名叫《幽靈船》的作品對嗎？”

    “是的，”臉色不太好的王靜云并沒有坐下，依然站著，拿起桌上的文件展示給七隊三人看，“你們來之前我就在查，你們看銷售記錄上也沒有?！?/br>
    伊喆茹上前接過文件，快速掃過一條條記錄。

    突然她瞇起眼。

    文件表格中有數欄突兀的空白。

    “王小姐，”伊喆茹指著空白問，“這個地方為什么是空的？”

    王靜云有些茫然，回答：“可能是打出來的時候出錯了？”

    打印錯誤可不會造成這種效果，伊喆茹也有許多文員經驗的。

    她不動聲色將這份文件交給身后的隊長，放柔了聲音中的催眠力量，繼續問：“抱歉再問一次，平素畫廊有簽約樹脂藝術家，或者微雕模型藝術家嗎？”

    王靜云已經被詢問過幾次，但這次因為是伊喆茹在問，她心中沒涌現任何不耐煩，很認真地重新思考了一下，才斬釘截鐵回答：

    “真寓字證的沒有?！?/br>
    作者有話要說：

    hi~ o(*￣▽￣*)ブ

    第101章 八芒星（5）

    同一時間, 蘇虹市。

    東八區暝色已合，空中直播又消失了有一段時間。普通人的茫然和不安得到官方通報乃至謠言的些許慰藉，隨著下班或用必晚餐, 高樓大廈和平房院子打開緊閉的門, 空曠的街道上逐漸有了人跡。

    某小區用柵欄和樹墻隔開的一座座獨棟之間, 也有老人出來散步。他們在路上碰到鄰居熟人, 當然要大聲談論談論下午那場“直播”。

    “我就知道花旗國人不是個好的，你看那個安德烈……”

    “金酒杯真的可以實現愿望？”

    “那個星星一樣的家伙也是生物嗎？好像和繭女一個地方來的……”

    “咱們的覺醒者應該沒出事吧？”

    議論飛過柵欄和樹墻，有奇妙的光彩倒映在他們的眼珠上，但沒有一個人往那變幻的光源處看上一眼。

    一道正方形的光柱, 貫穿天地, 上沒入穹云, 下深入草坪。

    分明如此醒目，可小區道路上來往的人, 遠處高樓陽臺上掠過視線的眺望者，降落飛機的舷窗內舉起手機拍攝夜晚中城市的人，都好像沒看到這道光柱，仿佛它不在認知中。

    光柱內的獨棟房屋，同樣不在認知之中。

    這房屋與周邊的獨棟如出一轍，棕黃的外墻，橘色的屋頂，三層的高度，有后院和車庫，看得出是成批建設。但有那么一瞬, 又或者一直是？光柱之中是高聳的圓柱, 三角式的門楣, 古典雕花散發淡淡冷光, 盤繞向上的無盡階梯不知通往何處。

    金銀二色的八芒星標志，連接形成長串的花紋，點綴在這宏偉建筑的踢腳線和吊頂。而十六根古典圓柱環繞的中心，似乎應該擺放什么雕像再布置個噴泉的位置，只有一株看起來像玫瑰的灌木萎靡站立。

    “天堂在天穹之上，神的居所更在天堂之上，”紅皇帝低聲念誦，然后勾起嘴角道，“年輕的我還在教廷背誦經典時，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日能抵達主的神國?！?/br>
    “我們已經在神國住了很久，”繭女聞言認真思考，“現在才感慨會不會很奇怪？”

    大概是遇刺沉睡又醒來見識過太多，紅皇帝對繭女這句抬杠全不在意，繼續感嘆，“怎會？之前雖然也在神國，看起來卻和民居無異。時至今日，神國才暴露出真實一角讓我們看見……”

    說到這里老人一頓，再次環顧左右，然后才慢慢說出會被他年輕時的同事，當異端抓捕他的言論。

    “……比想象中簡樸太多?！?/br>
    “機群想要參與討論，001說——簡樸是因為這是廢墟吧?！?/br>
    高大而纖細的鐵人懸浮在距離地面一尺的地方，發聲器震動與空氣共鳴。

    “簡樸嗎？”繭女則對貧富不太敏感，對裝修好壞也同樣。

    作為王子出生，卻成為身無外財的修士，最后建立起帝國的紅皇帝，面對直話直說的人工心智之靈和幾乎沒過過好日子的年幼同僚，只能以沉默表達意見。

    可惜老人沉默了，繭女還在看新鮮，人工心智之靈卻不會給造物主留面子。

    “資料庫中關于神國的記載多出于藝術想象，但伽堂月世界的近代標準望星鏡改良出后，有不少法師嘗試觀測過天中八芒星，氣象條件好時，可以隱約看到一些繁復重疊的結構。如以當時留下的影像做對比，此刻，此地，僅有神國的一角而已?！?/br>
    長篇大論地說完，鐵人轉動頭部。

    繭女站在紅皇帝和鐵人之間，在它說話到一半時就低下了頭，垂落的銀發下，眼睛瞪圓忍住了淚水，卻忍不住眼圈泛紅。

    紅皇帝向鐵人投以譴責目光，于是鐵人也沉默了。

    如此氣氛凝滯了片刻，繭女重新抬起頭。

    “……不管神國是民居，還是廢墟，豪華或簡樸，都無所謂?！笨雌饋砟暧椎男∨㈦p手合在胸口，虔誠地閉上眼，“神所在既是神國?！?/br>
    紅皇帝輕輕吐出一口氣，低下頭，閉上眼，同樣雙手合在胸前，就如他年輕時無數次站立在神龕下一樣。

    唯有鐵人向更高處昂起頭，紅發的天使之君剛才抱著殘缺的八芒星踏上階梯，神國中空間方位不像常世，他數步就帶著八芒星消失在他們面前，要一直抬頭看，才能注意到紅發天使和八芒星會突然出現在某幾級階梯上，然后隨著繼續往上又消失在重疊的空間中。

    鐵人一直有數個感受器對準上方，而此刻它抬起頭，是因為瑟芮法安再一次出現，八芒星卻不在他懷中。

    紅發天使停下腳步。

    鐵人看到他在那里停駐良久，轉身沿著階梯返回向下。

    當瑟芮法安重新回到這簡陋的玫瑰花園中，即便沒有腳步聲，繭女和紅皇帝也敏銳地睜開眼睛，探尋又期待地望向他。

    “星天祂……”

    “八芒星……”

    “創造者的造物主……”

    三個聲音同時發問，又因為紅發天使抬起手而停下。

    “情況略有古怪，”瑟芮法安言簡意賅道，“神不見了?！?/br>
    ***

    勒壹是神的偽貌。

    祂全無自覺地以人類的偽貌生活在這個宇宙，這顆星球。

    祂殘缺破損的神國仿照人類的居所，將一切真相藏在主人看不見的地方。

    祂不能看見，因為祂現在不能醒來。

    重傷發瘋的神明沒有理智保護好自己，沒有理智保證不傷害他人。

    如今偽貌撕開，神國也露出暴露了廢墟……咳咳，暴露了真面目。勒壹這個人類并不存在，蘇虹市某小區的某座獨棟別墅，同樣不存在。

    但八芒星依然沒到時間醒來。

    一陣面面相覷后，紅皇帝遲疑問：“我主離開了神國？”

    瑟芮法安搖了搖頭，“祂還在這里?！?/br>
    繭女舉起手，“祂醒來了嗎？他恢復了嗎？”

    “一旦恢復成勒壹的模樣，神國也會重歸我們認識的面貌?！?/br>
    瑟芮法安并未正面回答，但看神國目前殘破簡樸的模樣，答案不言而喻。

    “祂的碎片在哪里？”鐵人用近似電子音的合成聲問。

    “跟隨祂一起消失，但若說碎片已經回歸了祂，情況卻不像我們的猜測?！鄙欠ò舱f。

    八芒星失去了理智，但在祂碎片回歸時，哪怕只有一瞬，祂也能夠清醒那一瞬。

    只要清醒那一瞬，祂便能理解眼下的狀況，重新恢復偽貌。

    因為偽裝成人類藏在這顆星球上，應當是曾經重傷但又未曾完全失去理智的祂自己做的決定。

    神國不可能自己去偽裝成房屋，祂作為他的姓名、職業、經歷……為憑空出現的人編織的過往，顯然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經過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