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富人毫不吝嗇地施舍金錢，甚至加入其中，身在隊伍里，就有免費的黑面包和清水可以吃，可以喝。

    于是這些朝圣者一路對遇到的人大聲呼喊，道：“兄弟，朋友，一起到紅宮去！”

    再一次遭遇扭曲，變成智人形象的阿嘎麗麗，還有另外八只綠水母，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在呼喊：“兄弟，朋友，一起到紅宮去！”

    “皇帝將在半年后舉行婚禮！他準備展現圣跡，他準備邀請全城的人大吃大喝三天！

    “八芒星保佑他得到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保佑我們還沒出生的下一任皇帝……來吧，兄弟，我們一起到紅宮去！”

    意志抗住了扭曲，記憶和身體沒有遭遇修改的繭女，撲扇背后巴掌大的蛾翼，飛起來。

    她從空中眺望這只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的隊伍，發現那些出現在道路兩邊的鬼祟身影，那些從道路兩邊密林里投來惡意眼神的家伙們，只要走出來，飛出來，爬出來，來到大道上，身影就搖搖晃晃地拉長，變成了人的模樣，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匯入了隊伍里面。

    現實里，這些再一次被覆寫上朝圣者模樣的人，應該會走在紅皇帝身邊？

    這應該是紅皇帝唯一能窺見自己夢的辦法。

    盡管他看到的也不是真實的人。

    頭戴鮮紅冠冕的老者，行走在一群各種動物變成的朝圣者間。

    于憑空出現的大道上邁步，他們抵達了城市中央。

    “是樹啊?！崩找颊f。

    一棵巨大的，上百人才能環繞的樹，虬結的樹根扎在海床上。

    它從樹干到樹根樹枝，都漆黑無光到仿佛是畫中剪影，充滿不祥的氣息。風，或者水流，從它光禿禿的樹枝間掠過，發出成百上千哨子一同吹響般的尖銳聲音。

    不只是它這樣，它周圍一圈樹木，全都是這種漆黑不祥的模樣，就差成群黑烏鴉停在它們樹枝間。

    “這里原本應該是索納爾人維持一個部族心靈之海的裝置，”瑟芮法安說，“即便是現在，它仍然在運作?；蛘哒f，噩夢的主體不止想覆蓋了它，也在融入它。契約者，破壞它”

    頓了頓后，他給勒壹解釋，“這恐怕是夢魘選擇的降臨通道，索納爾人的集群意識是她們文明技術的集大成之作，卻天然契合夢魘的能力，如果讓祂借用索納爾人的集群意識降臨，祂甚至不會太遭遇藍星宇宙的排斥，也不太會給規則壓制?！?/br>
    蛾母降臨后，藍星解決得還算輕松，就是因為藍星宇宙也在排斥和壓制蛾母。

    但夢魘選擇索納爾星球制造災難，甚至愿意徐徐圖之，緩慢制造降臨通道。

    蛾母已經降臨兩次，祂都還卡在屏障間，恐怕就是為了取巧降臨進來，用索納爾人的集群意識借殼上市，避開排斥壓制。

    事情的嚴重性，勒壹完全明白了。

    “你的噩夢，是在樹木間傳染的枯萎病啊?！?/br>
    覺得病毒來自外界，所以驅使森林里所有動物攻擊外來者。

    勒壹對著漆黑巨木低聲感慨，在巨木前方站定。

    【諾丁之夢】里，朝圣者們看到道路前方，出現了一棵蒼老的枯萎樹人，一棵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怪物。

    朝圣者們停了下來。

    他們不是軍隊，也沒有攜帶武器。此刻面對揚起藤蔓的枯萎樹人，只是一個個舉起了手。

    “天佑諾??！”

    他們呼喊。

    噩夢在融合綠柱部族的集群意識，但尚未完全融合，也就是說，噩夢尚未完全覆寫掉綠柱部族的集群意識。

    但程度也有點深了，光憑眼睛不太好分辨兩者區別。

    紅皇帝抽出了重劍。

    古樸重劍插.入漆黑巨木的樹干，鮮紅如余暉的光沿著嶙峋樹皮間的縫隙向四面八方擴散。

    一株紅蜀葵從重劍插.入的地方生長出，鮮綠的枝桿上盛開了三朵余暉花。

    共鳴中勒壹與紅皇帝一起道：

    “安息吧?！?/br>
    【諾丁之夢】里，呼喊后的朝圣者們看到枯萎樹人燃燒起來，迅速變成了灰燼。

    他們高興地再次呼喊。

    “天佑諾??！天佑皇帝！”

    余音回蕩在勒壹耳邊。

    他不發一言撤掉了夢境。

    作者有話要說：

    勒壹：……和繭女不一樣，這完全是心理折磨。

    勒壹：回去后得找個心理醫生治愈一下。

    瑟芮法安：好，你想聊點什么？

    勒壹：等等，我是說找心理醫生不是說找天使先生你……不過我真的能做到和心理醫生聊天嗎……？

    第45章 紅蜀葵（12）

    大夢初醒。

    音波在水下還未徹底散去, 上一刻還是歡呼著的朝圣者們，下一秒已經變回了大小不一的綠水母。

    綠柱部族的水母們外形頗似藍星的冠狀水母，擁有烏賊一樣的尖頂帽般傘部, 傘部外層透明, 內層可見蕾絲花般的腔體, 和閃電般跳躍的綠光。布帶子似的觸手垂在傘部下方, 對稱排布，不多不少八只。

    現在她們呆愣原地，甚至忘記了擺動觸手，或者用腔體噴出水流, 保持漂浮的姿態。

    【諾丁之夢】里見到的一切, 猶如海浪退潮般從她們意識中漏出, 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一滴兩滴能夠回憶。

    發生了什么？

    我為什么在這里？

    我又是誰？

    她們或能想起奔跑密林間，月下涼風吹拂皮毛的暢爽, 或能想起與其他相似面貌者行走在同一道路上，朝同一方向前進的安心。但最多就是這些了，如果不是有誰的觸手上還長著短毛或羽毛，有誰的傘部表皮是朝圣者們穿在身上的編織物，她們或許會覺得這真的是個夢。

    然后綠水母們想了起來，城市里發生了什么。

    “心靈之海的聲塔……”

    “心靈之海的聲塔，變成奇怪的形狀……”

    “好多怪物跑出來襲擊我們……”

    “等等，我殺了誰……”

    “我就是怪物？？？”

    混亂的漣漪開始在水母間起伏，而回過頭的昆廷大帝，用一個漠然的眼神阻止。

    本來水母們并不能識別智人的表情和情緒, 但或許是曾變成森林中動物, 變成智人的經歷, 到底改變了她們的潛意識, 并讓她們下意識想要服從面前的老人。

    閃爍的綠光緩慢平息，她們等待紅皇帝說話。

    昆廷大帝那把重劍還插在漆黑干枯的巨木上，鮮紅的蜀葵不斷從樹皮上長出，根系扎入巨木的韌皮部，扎入木質部，然后開出如余暉般的重瓣花朵。

    這些花朵鮮艷如火，這或許就是【諾丁之夢】里，象征漆黑巨木的枯萎樹人，最后為何在火中變成灰燼。

    而現實中的漆黑巨木，短短數個呼吸間，就已經被叢叢鮮紅蜀葵包裹，仿佛整棵樹燃燒起來了一樣。

    它似乎沒有反抗能力了。

    但勒壹知道，這個噩夢花了快一個藍星月，緩慢滲透進綠柱部族的心靈之海，或者說集群意識中，尚未完全融合卻也融合了大半，不是紅皇帝輕松一劍就能解決的。

    “那一劍能叫夢魘收回祂的臟爪子?！鄙n老的聲音終于開始和勒壹交流，指點勒壹。

    “夢魘已經將觸手從這里收回，”視線突然能穿透迷霧的瑟芮法安說，“祂留下了樹的噩夢拖延時間，試圖將噩夢從這些索納爾人的集群意識里驅逐是浪費，直接關掉這個心靈之海聲塔?！?/br>
    聲塔是個陌生的名詞。

    但可以從字面理解意思，水母們用次聲波維持集群意識，和漆黑巨木融合的，必然是一系列次聲波設施中的關鍵，或許它就叫聲塔。

    “它還沒醒，”勒壹掃一眼下方的綠水母，“關掉你們的聲塔?！?/br>
    “關掉聲塔？不行，整個城市的運作都是靠……”

    “郊區的養殖工廠會直接崩潰的！”

    成片的閃電般綠光再次跳躍，試圖抗議。

    “諸位，諸位，請聽我說！”

    粉紅水母阿嘎麗麗幾下噴水，來到眾水母頭頂上。將自己信使的身份和自己前來的目的說了一遍。

    “關掉聲塔，關掉心靈之海，可能是拯救城市和部族的唯一辦法。但粉斑部族已經完全淪陷了，只能在綠柱部族做這個實驗……”

    “但我們不是已經得救了么？”

    “謝謝、謝謝外星人閣下？”

    “我們的城市已經恢復了……”

    “并沒有啊，”繭女跑上去，叉著腰，替思考要如何用昆廷大帝語氣解釋的勒壹說，“陛下只是暫時壓制了噩夢，我們離開，噩夢依然會重新覆蓋這座城市?！?/br>
    “你們要離開？”

    “請不要離開，請讓我們好好招待救命恩人?！?/br>
    “遠道而來，請在這里休息幾晚……”

    繭女抿了抿唇，剛想再說點什么，紅皇帝已經向她伸出手。

    “該去下一個部族了，”勒壹道，“我們走?！?/br>
    旋風般的閃光開始環繞他們，綠光亂跳的水母們一驚，慌張撲上來。

    她們沒有撲向勒壹和繭女，而是撲向了已經成為紅蜀葵花柱的巨木。

    綠水母一只連一只，組成長條的隊形，像是螺旋一樣，開始環繞著花柱巨木上升。

    這像是一場舞蹈，又或者是索納爾人代代傳承的古老儀式，水母們螺旋上升，一圈圈將花柱巨木圍住。

    生物電流將它們連接在一起，擊穿水流制造出奇怪的次聲波。

    這回，勒壹和繭女，都聽到了次聲波傳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