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67節
他看見少女站在院中的石桌前,手里拿著棋盒,桌上擺著一副棋盤。 她舉起棋盒,笑著對他道:“來下棋嗎?今晚我可不會再輸給你了?!?/br> 他聞言笑了,抬腳邁進去,拿過她手里的白子。 “若是你輸了,該怎么辦?” 少女笑著看向他,眼里泛著微光:“那我就答應你一件事,如何?” 他問:“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br> 他點頭:“明天晚上,陪我一起去看煙花,如何?” 少女剛拿起黑子,頓時好奇問道:“煙花?在哪里呀?” “明天是年節,每年在金陵城內,都會燃放煙花?!?/br> 他笑著道:“我知道一個頂好的位置,旁人上不去的,想去看看嗎?” 少女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忙不迭地點著頭,忽然又嚴肅起來:“棋都沒下,我還沒輸呢,哥哥這話說得太早了些?!?/br> 見他哈哈大笑,少女又認真思索起來:“若這盤棋,是哥哥你輸了,那么,你就……” “你就……陪我回趟塞北,好嗎?” 話音落下,一時間再無聲音。 院內寂靜如斯,少女低下頭,許久,低聲道了句:“抱歉?!?/br> 對面的人盯著她,桌下的手漸漸攥成拳頭。 他問道:“你去塞北,想做什么?” 少女抬起眼眸,小聲說道:“我想回家看看,我總覺得……” “還有家人在等我?!?/br> 他盯著那雙琉璃眸子,似乎眼眸里泛起漣漪,往事如同浪潮洶涌,瞬間將他吞沒。 他移開目光,看向桌上的黑色棋子。 半晌,他才沉聲道:“嬌嬌,這里就是你的家?!?/br> 悄然之間,大雪紛紛落下。 李景成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小小院落,里面擺設一切如舊。 院中的石凳與石桌,已經被大雪所覆蓋,廊下的積雪已深,房屋大門緊緊閉著,仿佛那個人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 李景成抱著懷里的人,走進小院的廊下,來到房門前。 房門被輕輕推開,里面昏暗無光,一切擺設如故,似乎常有來人打掃,沒有半分灰塵。 月色溫柔地灑在地上,如水般澄澈,映著門口的兩道身影。 李景成在門口坐下,將懷里的人用大氅裹緊,雪花無聲地落在二人身邊。 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眉眼,摩挲著白嫩的臉龐和脖頸。 一如她剛進宮的那年,她站在幽長寂靜的宮門之間,笑著朝他招手,喊他“太子哥哥”。 十年光陰,轉瞬即逝,當初青澀明媚的少女,已然成長為清冷沉靜的女子。 那雙杏眼里的光芒,也不再為他閃耀了。 甚至,到了如今,都不愿再喚他一聲“哥哥”。 他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 是三年前,不該將她送去北境和親? 還是十年前,將她帶回宮的時候,不該讓父皇將她封為公主? 又或者,早在塞北的時候,就不該對她動了惻隱之心。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若是當初沒有留下她,是不是在之后的日復一日中,就不會對她動了心? 若是當初,他沒有讓父王將她封為公主,是不是在這十年里,她早就做了自己的王妃? 若是當初,他沒有同意讓她前去和親,是不是這三年過去,她就不會變了? 是他錯了,大錯特錯。 是他過于狂妄自大,以為她永遠不會變,會一直等著自己。 可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那些過往年少的歲月,如同灰暗陰霾中的一場大雨,將他侵蝕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他努力往上爬,掙開所有束縛的枷鎖,踩著無數人頭和尸體往上爬。 但凡有半點猶豫,就有無數從黑暗中伸出的手,將他拽進身后的深淵之中。 他停不下來了。 所以,在看見有一個人,竟然在鮮血淋漓的泥潭里,朝他伸出手時。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無比卑鄙地用力拽著,將她一同拽進了地獄里。 看著她瘋魔,看著她絕望,看著她痛苦不堪。 最后,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并不感覺愧疚,也并不后悔。 直到那天晚上,看著她滿頭大汗、面色痛苦地躺在床上,緊緊抓著他的手,像小貓一般靠在他懷里,小聲呢喃著“哥哥”。 胸膛里那顆沉寂許久的心,突然鮮活地跳動起來。 瞬間大夢初醒。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要留下她,究竟是為了什么。 更不知道一顆棋子而已,自己為何會在榻邊坐這么久? 他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自己卻下意識握住那只冰涼的小手,腦中思緒紛亂不斷。 直到她醒過來時,那雙浸了水的琉璃眸子,望向他的那一刻。 腦海中的所有想法,全部戛然而止。 亦如今日。 他看著懷里慘白如紙的小臉,腦海中空白一片,手卻不受控地緊緊抱著她,仿佛這樣就能將她留下。 也能把他們這十年的光陰留下。 他們依舊還會在小院里,每日煮茶下棋,閑庭散步。 他們之間沒有隔閡,沒有仇恨,也沒有旁人。 這一生,都會平順地走下去。 所謂生離死別,皆與之無關。 …… 日出的第一抹陽光,沉重地照耀在宮墻之上。 溫暖的陽光灑了滿地,院子里一片波光粼粼,再無雪花紛飛。 庭院外面,傳來一陣踩雪的腳步聲。 最后,腳步聲停在了房門前。 盛常皺著眉頭,看向坐在門口、渾身被雨雪浸濕的男人,懷里的人兒依舊無聲無息,緊閉著雙眼。 盛常暗自嘆口氣,剛要上前去,腳下忽然踢到了什么東西。 “叮當”脆響聲傳來,他低頭一看,一個小瓷瓶正骨碌碌地滾開,撞在了門檻上。 盛常臉色瞬間變了,眼睜睜看見小瓷瓶的蓋子被打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殿下!” 他失聲喊著,抬頭看向臉色煞白的男人。 李景成安然坐在門口,臉色似乎比懷里的人兒還要白上幾分,眼下一片烏青,像是整夜未合眼。 盛常在門前跪下,顫聲道:“您這是何苦呢?殿下……” 李景成依舊望著門外,眼眸一動未動,干裂的嘴唇緊抿著,像是在等待著最終的宣判。 忽然間,懷里的人微微動了下。 盛??匆娝氖种肝?,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利索:“這、這、殿下,公主醒了……” 胸口被人輕輕推了下,李景成終于回過神,連忙低下頭看去。 懷里的人緩緩睜開眼,琉璃般的眼眸里一片迷茫,視線聚焦在李景成的臉上時,卻沒有半分波動。 抱著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李景成直起身子,艱難地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得不行: “嬌嬌……” 沉璧的眼眸微顫了下,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蟒紋上,半晌又默默移開,看向了周圍。 盛常瞧見她看向自己,心里不免也有些激動,輕聲喚道:“公主殿下……” 然而,沉璧始終沒有反應,也沒有開口說話。 往日流光溢彩的眼眸,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無聲地望著外面的院落。 李景成察覺出不對,踉蹌著將她抱起來。 然而,坐了一夜的雙腿早已僵硬,根本不聽使喚,險些帶著懷里的人摔倒在地。 盛常連忙上前扶住他,一邊喊著外面的小廝進來。 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