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62節
庭院之中,布滿白色的喪幡,樹木枝葉隨風飄搖著,驚雷聲驀然響起。 “母妃!——” 守在門口的身影一頓,立即轉身推開房門。 屋內燈火未燃,漆黑一片。 外面電閃雷鳴不斷,一道閃電落下,瞬間屋內亮如白晝,屏風上映出一道嬌小的人影,正蜷縮在床榻的角落里。 季堯握緊佩刀,大步走進屋內,單膝跪在榻前:“怎么了?” 聽見他的聲音,榻上的人一動沒動,聲如蚊吶:“……我害怕?!?/br> “什么?” 聲音太小,他沒聽清楚,剛要再問,外面又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榻上的人“哇”地一聲哭出來,幾乎連滾帶爬地膝行到他身邊,哭著往他懷里鉆。 嬌小的身軀撞進他的懷里,他手里的刀“叮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回過神時,脖子已經被緊緊摟住,肩頸處暈開一片溫熱,耳邊的聲音支離破碎。 “我害怕,母妃,我怕……” 懷里的小人兒渾身顫抖,后背被冷汗浸濕了,腦袋埋在他的胸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外面白光乍現,雷聲再次落下,懷里的人也跟著狠狠一抖,用手緊緊堵住耳朵,趴在他肩上嚎啕大哭。 心頭顫動,他嘆了口氣,手伸到她身后,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后背,一遍遍輕聲哄道: “沒事了,沉璧,我在這里……不怕了?!?/br> 漆黑的夜里,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像是寒冷深夜中的一束溫暖光芒,將她整個人包裹著。 很快,外面的風雨漸息,雷聲沒有再次響起,她堵著耳朵的手也漸漸松開了。 他把小人兒重新放好,躺在床榻上,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看著他沾滿淚痕的小臉,紅腫的雙眼緊閉著,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仿佛帶著無限柔情,在她耳邊說道: “聽話,睡吧?!?/br> 第49章 往事九 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地上, 驅散了雨后的凜然寒氣。 屋內,李驕身穿素縞,坐在妝奩前, 面前立著一張銅鏡, 鏡中倒映著的小臉憔悴慘白,杏眼紅腫得不像話。 身后披散著的青絲,正被人輕柔地挽起,梳成落落大方的發髻。 修長的手指輕繞著發絲, 聲音低沉溫和: “小時候,我母親常年臥病, 卻一向注重儀容,不肯散發。所以她的發髻,向來都是我挽的?!?/br> 李驕看著面前的鏡子,目光卻一直注視著身后的人。 那人也穿著素縞,身無配飾, 長身玉立,身量已經不似少年,多了幾分成熟與沉穩。 “多年沒挽過了, 手藝有些生疏?!?/br> 季堯看著挽好的發髻,一抬起頭, 正好對上鏡中的那道目光。 他輕輕扯動嘴角:“郡主別嫌棄?!?/br> 李驕看著頭上的發髻, 眼眶又一陣發熱:“我的發髻都是母妃挽的, 母妃的手藝很好, 比侍女挽的還好看??墒? 自從母妃生病, 搬到寺廟靜養之后,就再沒給我挽過發髻了?!?/br> 話音落下, 座位上的小人忽然轉過身。 她驀地伸出手,環住了季堯的腰,小腦袋埋在他胸前。 她的聲音悶悶響起:“阿堯,我母妃走了,以后她再也不能給我挽發髻了?!?/br> 聲音一開口,就不自覺帶上了哭腔。 季堯心里也跟著揪痛,猶豫了半晌,還是抬起手,輕拍著她的背,試圖轉移話題道: “那我今日給你挽的,好看嗎?” 小姑娘緩緩抬起頭,抹了把眼淚:“嗯,你挽的也很好看?!?/br> 她眼里泛著淚光,仰頭望著面前的人,忽然問道: “以后,你還會為我挽發髻嗎?” 眼前的身影瞬間一僵,半晌也沒有開口。 似乎早就料到會這樣,心里涌上一陣失落,她剛要垂下頭,下一刻,耳邊卻傳來低沉的聲音: “若是你想,以后,我為你挽?!?/br> 驀然間,李驕立即抬起頭,見季堯低頭看著自己,漆黑深沉的眼里泛著微光。 眼眶一熱,溫熱的淚從眼角滑落,隨即被粗糙的手指抹去。 “別哭?!?/br> 話音落下,她眼前涌起一層水霧,瞬間模糊了視線。 臉頰覆上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龐,掌心的溫熱無聲地熨帖著,暖意一路蔓延到心口。 淚水被拭去,她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正倒映著一個小小的自己。 “阿堯,你……”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小廝的通報聲—— “郡主,季校尉,靈堂出事了!王爺請二位馬上過去!” 秋風凜冽,落葉撲簌簌落了滿地。 王府之中,白色的喪幡正在隨風飄揚,周圍寂靜如斯,偶爾能聽見壓抑著的哭聲。 李驕和季堯來到靈堂門前,看見高門貴族的家眷都站在門外,沒有進去。 門口的小廝見到二人,立即上前推開了大殿的門。 大殿之中,漆黑的棺槨停在靈堂里,殿內寂靜肅穆,玉家軍的將軍們幾乎都在場,卻皆沉默不語。 李玉珩站在大殿最前方,背對著大門負手而立,發上縷縷銀絲,襯著身上純白的素縞,一時顯得格外滄桑。 棺槨之前,小白玉團子正跪在地上,旁邊的李景成靜默而立,神情淡然自若。 聽見門口聲音,李景成回過頭,看見李驕和季堯一起進來,不禁挑起眉。 他不做聲地移開目光,淡聲道:“既然郡主已到,王叔,小侄便斗膽開口了?!?/br> 李玉珩轉過頭,看著故弄玄虛的李景成,厲聲道: “你到底要說什么?” 李景成不急不緩地說著:“如今西域起兵,玉家軍折損了一名大將,傷亡損失慘重,父皇一直心系塞北,特來派小侄前來慰問,只不過……” 李景成的目光緩緩移動著,掃過殿中眾人,最后,落在了棺槨前的阿戰身上。 “王叔率領玉家軍騎兵,駐守邊境多年,如今一朝兵敗西域,父皇也在商議援兵之事,只是臨行前,讓小侄給王叔帶一句話?!?/br> 李玉珩皺起眉頭,聽見李景成淡聲道:“有句話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br> 話音剛落下,玉家軍的將士們立即炸開了鍋,不忿地大聲喊道:“我們玉家軍忠心耿耿,何時不遵過君命?” “難道我們仗打輸了,就是臣子有了二心不成?” “白浩將軍戰死沙場,尸骨未寒!這話未免太叫人心寒了!” 李玉珩默默聽著,一直沒開口阻攔,似乎是有意讓幾人說出來。 李景成聽著也不惱怒,依舊溫聲道:“幾位不必激動,既是莫須有的事,引以為戒便好。只是,這人言可畏,如今朝堂上下,關于王叔的言論可是不少?!?/br> 他看向李玉珩,認真道:“自從王叔帶領玉家軍騎兵、駐守邊境之后,朝中關于王叔意圖謀反的言論,便始終沸沸揚揚,未曾停歇?!?/br> “特別在此戰之后,不少大臣上書父皇,說王叔擁兵自重,有投敵之嫌?!?/br> 殿中安靜了一瞬,緊接著,玉家軍的將士們紛紛叫罵著上前,架勢就要與李景成打起來一般。 李景成站在原地,也不躲閃,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看著眾人就要上前,李玉珩厲聲道:“余喬,把人看??!” 余喬本是里面喊得最大聲的,聽見這話,只好訕訕地退回去,使給了眾人一個眼神。 玉家軍的將士們面面相覷,最后只好站定,眼神兇狠地盯著大殿中間的人。 李景成沒有再開口,看見李玉珩走上前來,沉聲說道:“這些莫須有的事,本就是空xue來風,本王并不在乎,也沒必要在此談論?!?/br> “今日,這里是亡妻的靈堂,能否請殿下,給亡妻一個安寧?” 李景成道:“王叔啊,小侄也是為王叔著想,今日來此祭奠王嫂,就是想給王叔提個醒,怕王叔還沒有意識到,此事已經有多嚴重?!?/br> 李玉珩皺緊眉頭,心里卻涌上不詳的預感。 李景成徑自道:“塞北動蕩不安,朝中人心惶惶,父皇也十分擔憂。之前朝中便有人提議,既然玉家軍連連退敗,不如命王叔交出玉家軍虎符,另派大將出征……” 話沒說完,李玉珩眼里瞬間涌起戾氣,身邊的玉家軍將士也立即叫罵道:“放什么狗屁!這是塞北玉家軍,你以為什么人都能做我們的主帥?” “就是!我們追隨王爺數十年,一向只聽王爺號令!豈有讓外人來坐鎮的道理?!” “塞北玉家軍絕不能換主帥!我們只聽塞北王號令!” 李景成聳聳肩,攤手道:“王叔您瞧瞧,如今您還覺得,小侄剛才說的話,都是空xue來風嗎?” 他看向幾名大將,聲音沉了下來:“你們真正該聽令的,不是你們的主帥,而是大楚的君主!” “只聽令主帥的軍隊,就是叛軍!” 此話一出,將士們全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了。 李景成目光陰沉,掃過眼前的將士們:“另派主帥之事,小侄已在朝堂上駁斥了。畢竟,王叔才是最熟悉玉家軍之人,也是最善于征戰邊境之人,此事并不妥當?!?/br> “只是,父皇對塞北的疑心,并沒有那么容易打消。若想保全塞北、保全玉家軍,為今之計,唯有王叔忍痛割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