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49節
余哲也愣了。 蒼天可鑒,沉璧跑出來這么遠,都沒有一個人認出她的身份,偏偏一個邊城校尉,上來一眼就把她身份識破了。 也不知道是她時運不濟,還是這人運氣太好了。 “您怎么認得我?” 殷實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單膝跪下行禮:“是,卑職有幸,今年跟著州府太守,一同去了云州的州府宴席,當時夫人來得晚,卑職……對您印象深刻?!?/br> 說完,余哲也張大了嘴巴,看向身邊的沉璧,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大……” 沉璧有些無奈,沒想到在這么偏僻的地方,還能被人一眼認出來,當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她上前將殷實扶起來。 “如今情況緊急,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知殷大人此行,帶了多少人過來?” 殷實道:“回夫人,卑職帶了八百守城軍?!?/br> 沉璧點點頭:“夠了,抓緊時間讓人進城,準備關城門?!?/br> “是?!?/br> 沉璧心中衡量一番,城內有了一千多人的守軍,加上占據有利地勢,抵擋這三千西域兵,至少可以拖上三四日。 說不定,他們還有反擊的機會。 第37章 初雪 沉璧還記得, 當初她坐陣前線,和玉家軍的將軍們排兵布陣,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西域的七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唯一可惜的, 是她那時的身體太差了,沒能親眼目睹最后西域的結局,一覺醒來,就已經回到了一年前的云州。 而事到如今, 面對熟悉的戰場,沉璧更有信心, 一定能守住這座小城。 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太快了。 沉璧只要謊稱,說是大都督在前線走不開,才讓她代替前來的,殷實和余哲聽完點頭稱是, 也沒起疑。 于是,沉璧和兩人一起商議,如何安排城內的兵力分布, 并準備守城的物資糧草。 后來,沉璧干脆親自上陣, 指揮士兵們要如何把守, 如何換崗輪值, 如何通知險情, 行事作風老道周全。 余哲在城墻下看得都呆住了, 轉頭對殷實道:“沒想到, 大都督夫人也會指揮打仗,當真是灑脫大氣, 不愧為巾幗!” 殷實抱著手臂,笑著看向城墻上清麗的人影:“我去州府宴席那晚,夫人也是帶兵來的,比這風姿綽約得多?!?/br> 看見殷實臉上的笑,余哲用手肘碰了碰他:“誒,別想了,那可是大都督夫人,你搶不走的?!?/br> 殷實無奈地看向余哲:“大人,這話可說不得?!?/br> 余哲自然清楚,也沒繼續下去,轉而問道:“誒,你去州府宴席那次,見到大都督了沒?” “自然?!?/br> 余哲一聽,立即抓著殷實問道:“大都督到底長什么模樣?是傳說中的彪形大漢嗎?” 殷實笑著搖搖頭:“大都督玉樹臨風,貌若潘安,并不是粗獷之人?!?/br> 聽見這話,余哲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再說話了。 當天晚上,沉璧走在城內無人的街道上,檢查幾道城門的防守,余哲非得跟在她后面,不停地說著:“那個那個,夫人呀,我有個問題,就是有點不好意思……” 沉璧見他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催促道:“你說都說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講?!?/br> 余哲笑嘻嘻地道:“是、是,卑職是想著,將來有機會的話,夫人能不能幫我要一幅大都督的畫像???” 一聽見畫像,沉璧心里頓時一抖。 如今,她對“畫像”這兩個字極其敏感,聽到都會產生應激反應的程度。 她當即反問道:“你要畫像做什么?” 余哲連忙解釋著:“卑職不是之前和您提過嘛,我父親以前是當兵的,其實啊,他就是玉家軍的騎兵,他和我說,大都督長得豐神俊美,很是英俊,我一直想見見,就是沒機會?!?/br> 沉璧有些驚訝:“你父親竟然還是玉家軍的?” 余哲點點頭:“是??!當年這個城里面,好多人都是之前的玉家軍士兵呢!只不過……” 說著,余哲低下頭,神色懨懨的:“那年西域來犯,玉家軍的將士大多都戰死了,甚至連塞北王,都被西域蠻子殺了,頭顱就被掛在前面西域的城墻上……” “等一下,你剛才說的是誰?” 沉璧打斷了他,后背瞬間冒出了冷汗。 “塞北王?” 余哲點點頭:“是啊,夫人不知道嗎?當年塞北和西域的那場戰役,就在這里打的呀!” “我聽我父親說,那年塞北王帶著玉家軍奮力抵抗,最后卻全軍覆沒,可憐塞北王英明一世,也被西北蠻子害死了?!?/br> 余哲望著遠處蕭條的街道,忍不住嘆了口氣:“當年那一戰死傷慘重,葉城的大多數青年也都上了戰場,結果都沒能回來,不然如今,這城也不會如此破敗,幾乎瞧不見青年人的影子,再加上地處偏僻,更沒有百姓愿意在此居住了?!?/br> 話音落下,許久都沒人說話。 半晌,沉璧才抖著嗓子問道:“塞北王……為何會率領玉家軍?” 余哲正踢著腳下的石子,聽見這話,他歪著頭,奇怪地看著沉璧。 “夫人竟然不知?這玉家軍,本來就是塞北王創立的??!” 霎那間,沉璧只覺全身氣血倒流,耳中嗡鳴聲不斷,眼前霎時閃過一道白光。 視線所及之處,是千軍萬馬的騎兵隊伍,黑壓壓一片立在城墻之下,全軍身披戰甲,手握長槍。 為首的中年男人身穿銀色甲胄,手握一把旌旗,坐在馬上朝她喊道:“玉家軍!恭送郡主??!——” 手中的旌旗被他大力揮動著,旌旗上赤字玄底,書著一個血紅的“玉”字。 身后的士兵們看到旌旗揮舞,一同舉起手中長槍,大聲吶喊道—— “恭送郡主??!——” 這是軍隊中的最高禮儀,士兵的吶喊聲久久未散,盤旋在沙漠的天空之中,仿佛十多年未散。 “夫人,您怎么了?” 余哲看著臉色慘白的沉璧,上前扶住了她,關切地問道。 沉璧回過神,閉上眼睛。 對于這些畫面,如今她也能坦然接受了,只是這些像記憶一般的東西,始終都太過零碎,無法拼湊起來,也找不到其中的邏輯。 甚至,她都不知道這些記憶,究竟屬不屬于她。 忽然間,她聽見余哲厲聲道:“誒,那人,說你呢!你跑什么??!” 沉璧睜眼抬起頭,看見一個小士兵從遠處匆忙跑過來,氣喘吁吁地指著身后的城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全都是西域蠻子!他們打過來了!” …… 天陰沉著,遠處風沙卷起,天邊不見光亮。 四周靜謐得可怕,只有風沙拂過耳畔的細微聲響。 驀然間,廣袤的大地傳來震動,仿佛山河崩裂,整片大地都在隨之顫動著。 遠處的天際出現一抹紅色,逐漸鋪展開來,染紅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大地。 很快,馬蹄聲伴隨著大地的震動,從四面大方匯聚而來,漸漸蔓延到整片大地之上。 為首的將士穿著甲胄,身著赤字軍服,手里握著一把彎刀,青絲束在身后,紅繩串著銀飾掛在耳后的小辮子上,襯著本就陰柔的面容,平添了兩份邪魅。 身后千軍萬馬的西域士兵,一路朝著前方黑壓壓的浪潮奔去,將士坐在馬上,朝著天空吹了個口哨,雄鷹的嗥叫聲頓時響徹整片天空。 大地的另一側,漆黑的浪潮中閃爍著銀色的甲胄光芒,玄色旌旗上的“玉”字如血一般明艷,在風中瘋狂地舞動著。 士兵們緊緊盯著眼前奔來的西域士兵,手持長槍與盾蓄勢待發,等待著主帥發出最后的號令。 天空中雄鷹的影子從地上劃過,一把大弓迅速搭箭挽弓,箭尖在對準天空中翱翔的雄鷹時,瞬間猛地飛出。 下一刻,一聲嗥叫聲響徹天際,伴隨著身后傳來地動山搖的擂鼓聲,為首的主帥立即策馬而出,士兵們緊隨其后,紛紛大聲喊道—— “殺!——” 山河變色,只在一瞬間,大地上赤色與玄色相撞,融合,散亂。 最后,玄色漸漸吞噬大半赤色,源源不斷地朝著中間戰場涌去。 山地間的吶喊聲久久未歇,從東方吐白到夜幕降臨,眼前一切漸漸被血色染紅,黯沉如墨色。 直到,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灑滿大地上,士兵們筋疲力竭地抬起頭,驀然發現天空飄落下雪花。 這是今年的初雪。 戰場硝煙未盡,當一切恢復安靜時,“玉”字旌旗正被插在最高的山坡上,隨風熱烈地舞動著。 玉家軍的士兵們拖著同伴的尸體,放置在沙坑之中,周圍不少傷員也被同伴攙扶著,一點一點朝著后方挪動著。 視線所及之處,一名將士忽然從后方跑進戰場,一路狂奔穿行而來,路過不少打掃戰場的士兵,他都會把人拉住,挨個詢問道:“看見大都督了嗎?” 這時候,大部分的士兵們都會指向同一個方向,于是,將士繼續朝著所指的方向跑去,躲著地上的尸體和殘肢,四處尋找著那道高大的身影。 目之所及,皆是白骨露野,痛苦的悶哼聲與抽泣聲不絕于耳,終于,將士漸漸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坐在石頭上的身影。 那人腳下放著一把大弓,石頭上靠著刀和劍,銀色的甲胄上血跡斑斑。 此時,那人正低著頭,嘴里咬著一條白布,一點點纏在左手的小臂上,白布間隱隱滲出血跡,看得出傷口不淺。 將士一見到此人,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跪在面前行禮:“屬下見過大都督!您、您受傷了?” 聽見聲音,季堯抬起眼眸,看了來人一眼,又繼續低頭纏著白布。 “何事?” 將士也顧不上別的,連忙道:“回大都督,剛才后方收到葉城戰報,宗桓大人已經帶兵到了葉城附近,后方的殷實校尉也按照您的命令,于一日前帶領援兵進城布防,如今,西域已經率兵到城墻下,正在攻城?!?/br> 意料之中的事,季堯也沒有表現的驚訝,他慢條斯理地纏好白布,又拾起地上的佩刀,擦拭干凈,收回腰間的刀鞘中。 “西域多少人馬?” 看著季堯收好佩刀佩劍,站起身來,拿起地上的大弓,將士跪在地上回道:“對方只有三千兵力,和您預測的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