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28節
這時,不知對方的人又說了句什么,她竟然聽見季堯用西域語回了一句。 他聲音低沉又渾厚,說西域語的時候,帶著幾分壓迫感,勾得她心頭微動。 下一刻,后頸被噴灑上一股溫熱。 沉璧的身子顫抖起來,不用看,她知道那是血。 耳邊刀劍聲不絕,沉璧閉上眼睛,頭埋在男人胸前,手指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襟。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的季堯被jian人設計,遭人圍攻,身死前線的時候,是不是當時的情況也如這般兇險? 是不是他也經歷過相同的絕望?感受過身體的力量逐漸流失,直到最后,眼睜睜看著利劍刺入了胸口。 該多疼啊…… 忽然,一只溫熱的大手撫上她的脖頸,溫熱粗糙的手指劃過后頸,在細膩的皮膚上撫過,幫她抹去了鮮血。 沉璧微微一顫,抬起眼眸時,男人的臉龐和衣衫都沾滿了血漬,他擰著眉頭,薄唇緊抿,眼底里翻涌的戾氣一覽無余。 感受到她的目光,季堯沒來得及看她一眼,就又將她緊緊按在胸前,手中利劍揮舞不停,刀劍相擊的清脆聲不絕于耳。 沉璧沒敢回頭,在余光中,還是看到了地上躺著的幾具尸體,以及手持大刀的數十名西域人。 她再次閉上眼睛,似乎聽見一聲雄鷹的嗥叫劃過天際,伴隨著遠處此起彼伏的馬蹄聲,逐漸朝他們涌來。 她本以為是幻聽,直到這聲音越來越近,她才發現這是真實存在的。 “終于來了?!?/br> 男人的聲音沉沉落下,與之一同傳來的是遠處接連不斷的吶喊聲,黑色風沙和鐵蹄踏過之處,四方大地都在為之震動。 “都督!” 熟悉的喊聲傳來,一大片黑色風沙逐漸涌現,為首的宗桓穿著銀白色甲胄,策馬手持長槍,身邊跟著的阿戰策馬持劍,就連季堯的戰馬也緊隨其后,正朝著他們奔來。 山搖地動之間,烏泱泱的黑色士兵隊伍中,玉家軍的玄色旌旗正迎風飄搖。 看見幾人行到近處,季堯將懷里的人兒交給阿戰,抬手接住宗桓拋來的長槍,翻身坐上戰馬,朝著身后的玉家軍士兵喊道—— “眾將士聽令!活捉西域賊寇者,賞千金?。?!” 玉家軍的士兵們頓時吶喊聲沖天,跟隨主將策馬上前廝殺。 沉璧被阿戰抱上戰馬時,瞧見另一側的山頭上也涌來大批西域士兵,還好宗桓及時帶人前來,再晚一會兒,后果當真不堪設想。 此時季堯和宗桓沖在隊伍最前方,早已看不見人影,耳邊風聲和吶喊聲不斷,玉家軍的士兵猶如黑色風沙,瞬間席卷了整片戰場。 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沉璧的心跳也有幾分加速。 她記得上一世季堯死后,她來到軍營坐鎮時,軍中無主帥,自己也是曾領兵上過戰場的。 那時北境處境艱難,西域虎視眈眈,七萬大軍兵臨城下,沉璧和軍中幾位老將軍不眠不休,最終商討出來一套方案。 那一戰,西域七萬大軍被殺得片甲不留,當時她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下敗退的西域殘兵,身邊的宗桓對她說:“夫人生為女子,當真可惜?!?/br> 霎時間,胸口里忽然傳來鈍痛。 沉璧攥住胸前的衣襟,冷汗瞬間順著下巴流下。 身后的阿戰發現不對,慌張地要去抱她,卻又覺得不妥,遲遲不敢伸手,張口想說什么又發不出聲音。 陷入一片黑暗前,沉璧聽見自己的耳邊,響起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 “騎馬并不難,難的是克服內心的恐懼,才算真正做到御馬?!?/br> 安靜了片刻,一個稚嫩的女孩聲音緊隨其后:“嗯……我上次從馬上掉下來,在家足足躺了一個多月才好?!?/br> “所以嘛……” 女孩的聲音帶著幾分頑皮:“這次,你陪我一起騎馬,教我好不好?” 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個少年的面容,正無奈地笑著:“屬下豈敢和郡主同騎?!?/br> 看著眼前少年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都讓沉璧覺得莫名熟悉。 沉璧低下頭,發現此時自己正站在一片廣袤的草原上。 草原一望無際,天邊白云幾縷,在天空中漫無目的地游蕩著。 不遠處,女孩一身艷紅騎裝,拉著馬匹的韁繩,站在原地扭捏許久,卻遲遲沒動。 身邊的少年身姿挺拔,手里握著佩劍,站在女孩身邊,目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眼眸中帶著深深的笑意。 “你若是不陪我,我就不學了!” 女孩松開手里的韁繩,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指著面前的少年:“反正父王說了,不管我能不能學會騎馬,他那把弓都會給我!到時候,我一樣能上陣殺敵!將那些西域蠻子殺個片甲不留!” 少年笑得一臉無奈,只得取過馬匹的韁繩,蹲在女孩面前:“郡主的射術,的確是塞北數一數二的,不愧于王爺親自調教,只不過……” 少年搖了搖手里的韁繩:“若郡主不會騎馬,到時候上了戰場,您可就變成步兵了,還怎么領兵打仗?” “所以你教我嘛!你騎馬騎得那么好,陪我一起騎,我就不會摔了!” 少年笑著道:“不是屬下不教您,是君臣有別,屬下是您的侍衛,不能逾矩?!?/br> “規矩規矩!你和我母妃一樣,天天就知道規矩!她不讓我騎馬,不讓我射箭,什么都不讓!成日守著那些規矩有什么用!” 沉璧看見女孩站起來,氣呼呼地往前走去:“這天下的規矩都是人定的!憑什么就要按照別人的規矩來!我偏要讓天下人看看,女子怎么就不能騎馬!怎么就不能射箭!怎么就不能帶兵打仗??!” 說完,女孩一把奪過少年手里的韁繩,努力想要翻身上馬,少年一見連忙去扶她。 可還沒有碰到,女孩已經坐上了馬,腿夾住馬身,輕呵一聲,穩穩地朝前走去。 少年緊跟在馬下,不時指點道:“腿松一些,不要夾得太緊,手攥住韁繩……” 二人漸行漸遠,沉璧轉過身時,看見遠處的夕陽余暉,正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 廣闊的草原上,二人漸行漸遠,最后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眼前漸漸被一束白光籠罩,沉璧猛地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坐在馬車里。 馬車里的配飾極其眼熟,身前的茶幾上擺著茶壺茶杯,似乎還冒著熱氣。 沉璧緩緩回過頭,發現自己正被人摟在懷里。 “醒了?” 額間散落的碎發被挑起,季堯低頭看著她,眼眸深沉一片:“胸口還不舒服嗎?” 沉璧愣了一下:“我剛才……” 季堯攤開手掌,手心里赫然放著一個小瓷瓶,正是她平日服用的藥瓶。 “剛給你喂下藥?!?/br> 沉璧看著他手里的藥瓶,許久才拿過,重新塞進懷里。 她身上發軟,手腳使不上任何力氣,腦中也跟著一片混亂。 剛才夢中的零碎畫面,依舊在她腦海里不時閃過,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明明那段記憶并不屬于自己,她卻莫名覺得熟悉。 季堯以為她還是不舒服,于是把人又往懷里摟緊了些,眼眸垂下時,眼底卻不見任何光彩。 很快,馬車就行駛到府邸門口,剛一停下,沉璧正要起身,季堯卻將她按住了。 他把沉璧身上的披風裹緊,又給她戴好斗帽,然后俯身抱起她,大步走下馬車。 沉璧一驚,下意識摟住男人的脖頸,鼻息間滿是男人身上的清冽氣息。 心中疲憊上涌,她也懶得顧及當下是什么場景,閉眼靠在季堯身上,任由他抱著自己下了馬車,走進府里。 回到主屋,沉璧被季堯放在床榻上,紅著眼眶的姜mama和融冰紛紛上前,屏風外站著等候多時的趙濟和老軍醫。 見季堯又拿起馬鞭,沉璧連忙喚道:“融冰,去請軍醫大人過來?!?/br> 季堯剛要離開的腳步一頓,站住看向她。 外面的老軍醫低頭走進來,朝二人行了一禮:“夫人有何處不適?” 沉璧抬起手,指向身邊的季堯:“不是我,是給他看?!?/br> 說完,她不由分說拉過季堯的衣袖,把人拽了過來。 看著沉璧煞白的臉色,季堯沒有說話,徑自坐在了塌邊。 “他左肩有傷,箭傷,已經拔了箭,用了藥,還是流了不少血?!?/br> 沉璧一邊說著,一邊幫季堯脫下衣服。 她知道季堯的性子,若是等他主動去看,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時候。 老大夫一看見傷口,立即皺緊眉頭,拿出藥箱里的藥,重新進行處理和包扎。 “傷口雖深,好在夫人處理得很好,沒帶出多少皮rou,也沒毒,以大都督的身體,修養幾日便好了?!?/br> 聽見軍醫這話,沉璧才算放下了心。 季堯重新穿好衣服,起身的時候,目光沉沉掃過老軍醫。 老軍醫立即心領神會,只說再去開兩幅藥,抱著藥箱走了出去。 季堯也沒再停留,囑咐姜mama好好照顧沉璧,看著屋里的侍女端著熱水上前,準備伺候沉璧洗漱,他拿起馬鞭,轉身出了門。 外面天色已晚,門外廊下點著燈,季堯將馬鞭別在腰間,看向面前的老大夫。 “您可知,這是什么藥?” 他攤開手,手心里赫然躺著一粒藥。 老軍醫拿過來聞了聞,又捏了幾下:“這……屬下對藥理不太熟悉,得回去好好研究下?!?/br> 季堯皺起眉頭,眼眸越發深沉:“本督只想知道一件事,煩請您研究后告訴我?!?/br> “這藥服下后,可會讓人失憶?” 主屋內,趙濟坐在榻邊,正給沉璧號著脈。 沉璧抬眸看了一眼融冰,融冰立即找了個借口,支走了屋里的姜mama。 見姜mama走出門,沉璧才低聲問道:“您的藥做得如何了?” 趙濟瞇著眼睛,裝作無意般看了看身邊的侍女,見沒人往這邊看,他才從懷里掏出一張藥方和一個小瓶子。 他把小瓶子放在沉璧手中,眼睛明亮異常。 “夫人,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