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11節
融冰說,夫人想在院子建個小花園,種些花花草草。 主院里沒別的擺設,除了一副石桌石凳,就只剩下一棵海棠樹,看著風景確實不好,于是姜mama也沒多想,照常來主院匯報事務。 可是第二日,她給沉璧送布料時,卻被沉璧攔了下來。 “姜mama,我拾掇出一個小花園,可是花匠說泥土種不了花,我想著從外面搬些泥土來,到時候您安排幾個小廝,幫著一起送進來可好?” 見沉璧難得提出要求,姜mama笑著應下,轉身去找人安排。 見姜mama離開,沉璧拿起熱氣騰騰的茶杯,無聲地看向身邊的融冰。 得了指示,融冰默默走出院子。 幾日后,中午的陽光猛烈,主院小花園的角落里堆了不少花草的幼苗。 融冰一手撐著傘,一手拿著手帕,看著在花園里忙碌的匠人們,不時地抬頭算著時辰。 “夫人,這都午時了,人怎么還沒來?” 海棠樹的樹蔭里放著石桌石凳,沉璧坐在石凳上,握著茶杯:“不急,時辰還早?!?/br> 融冰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向身子弱,擔心她會中暑,頭上的傘一刻也沒離開過。 “日頭這么盛,不如您進屋歇一會兒,等人來了,奴婢再喊您?!?/br> 沉璧放下了茶杯,纖細的手指敲著石桌,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緩。 “不必,就快了?!?/br> 融冰無奈,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于是也沒再勸。 忽然,院子門口傳來聲音:“啟稟夫人,泥土送來了!” 沉璧站起身,看向融冰:“融冰,過去幫忙!” 融冰放下手里的東西,三兩步就跑到了門口。 門外幾名花匠打扮的男人,正和府里的小廝一起,把幾袋子泥土搬了進來。 融冰從懷里掏出幾個銀錠子,遞給其中一個花匠:“夫人賞的,大家都辛苦了?!?/br> 花匠得了錢,特意跑到沉璧面前,笑瞇瞇地道謝。 沉璧打著傘站在樹下,沒怎么開口,把人打發走了。 她看著院子里的小廝和花匠,最終,目光落在一個略微駝背、戴著帽子的身影上。 “融冰,把那個花匠叫過來,我有事問他?!?/br> 融冰順著沉璧手指的方向望去,點頭稱是。 沒一會兒,花匠就站在了沉璧面前,沉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本宮屋里還有幾壇花,養了多年也不見開,你進來幫本宮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br> 這人低頭稱是,跟著沉璧一起進了主屋。 融冰跟在后面,因為屋里進來外男,她特意沒關門,也沒跟進去,站在屋門口把風。 屏風后的屋子里,沉璧在桌前坐下,先倒了杯茶。 花匠走到桌前,伸手摘下帽子,露出的面容看著有幾分熟悉。 “見過夫人,幾日未見,夫人的氣色倒是不錯?!?/br> 沉璧微笑著:“老先生,委屈您以這般方式進來,真是抱歉?!?/br> 上次出現在茶館的神醫本人,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他脫下了花匠的衣服,露出里面與府中小廝相同的衣服,咋一看上去,幾乎與府中小廝無二。 幾日前,神醫收到一封信和一包衣服,信上告訴他,讓他以花匠的身份進府,再以府里小廝的裝扮出去,不能讓別人發現。 “老朽多年未出世,如今這一遭,倒蠻有意思?!?/br> 神醫極懂規矩,沒問為什么,也沒多問別的,沉璧示意他入座,親自給對方斟了一杯茶。 “不知老先生如何稱呼?” “在下趙濟?!?/br> 沉璧抬手行禮:“趙老,幾日前多虧您出手相助,在此謝過?!?/br> 趙濟一見,連忙攔住她:“夫人客氣,老朽身為醫者,救人乃是天職,更何況,老朽之前也得過您的恩惠,此番權當是報恩了?!?/br> “什么恩惠?” 趙濟捋著花白的胡子,笑著講道:“一年前,北境大旱,夫人在云洲城門散發賑災糧,老朽有幸得了夫人一碗粥的恩惠,自然不敢忘?!?/br> 被趙濟這么一說,沉璧也有了印象。 一年前,正值北境大旱,季堯命人開倉放糧,人卻在邊境回不來,最后,只得由沉璧出面,親自主持了賑災。 可實際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季堯安排得很好,幾乎沒什么需要她cao心的地方,她就只是在城門口站了半日,卻平白得了百姓的贊揚。 沉璧想起上一世的趙濟,他曾在茶館中說過,他自己得過當地人的恩惠,多年之后才故地重游,才會碰巧來到這家茶館。 沒成想,他說的那人竟然是自己。 若是上一世,沉璧在茶館中看到那花孔雀調戲女子后,能上前阻攔一二,而不是袖手旁觀,也許她身上的毒早就會解開。 當真是命運弄人。 想起此事,沉璧有些不好意思:“這都是大都督的授意,與我并無什么關系?!?/br> 趙濟笑著摸著胡子:“那天日頭猛烈,夫人在城門口站了三四個時辰,老朽瞧出那日夫人身體不適,卻一直都未離去,足以見夫人心善?!?/br> 沉璧笑了下:“您過譽了。不過,今日請您至此,確實是有一事相求?!?/br> 說著,沉璧伸出手腕,放在了桌上。 “還請您看看,此病……能否醫治?” 趙濟道了聲唐突,拿起一旁的帕子蓋在手腕上,開始號脈。 半晌過去,趙濟一直沒說話,沉璧瞧著心里越發緊張。 又過去半晌,趙濟才收回了手。 “您這胸口疼的癥狀,有多久了?” 沒想到趙濟能一眼看出癥狀,沉璧有些驚訝:“自我十四歲起,已經十多年了?!?/br> 聞言,趙濟嘆了口氣。 “夫人,請恕老朽直言,這病確實無法可醫?!?/br> 沉璧心里一沉,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趙濟接著道:“您身上的癥狀,根本不是因病而起?!?/br> “而是因為毒?!?/br> …… 夜里,季堯一進府,就看見姜mama愁眉苦臉地站在門口。 季堯將手里的馬鞭遞給小廝,隨意問了句:“怎么了?” 姜mama嘆了口氣,神情懨懨的:“夫人在府中待了一整日,本來上午還鼓弄些花草的,后來不知怎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里,不許人進去,也沒用晚膳,只拿了一壺酒?!?/br> 見季堯沒說話,腳步也沒停,依舊往府里走,姜mama跟在后面又道:“大都督過去看看夫人吧,奴婢瞧著,夫人臉色不太好……” 話還沒說完,季堯突然停下了腳步。 姜mama一向了解季堯的脾氣,雖然他沒說話,但顯然是不悅了,姜mama不敢再開口,只帶人默默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正廳,姜mama忽然發覺,季堯的腳步并不是朝著書房去的。 而是朝著后院的。 她悄悄讓后面跟著的小廝停下,遠遠看看季堯走進了后院大門,終于放下心。 看來他們大都督對夫人,也不是完全不關心嘛。 這倆人,還是有戲。 …… 季堯是不想來的。 他知道這女人一直都在躲著自己,平日里見到自己的時候,她恨不得避如蛇蝎,都懶得看上自己一眼,更不愿搭理他。 偶爾,她破天荒地主動來找自己一次,也都是有事要求他辦。 就連上次得知她出門,他擔心她出事,主動去接她,沒想到遇見別人欺負她,他把那登徒子揍了一頓,她卻完全沒有感謝自己的意思,甚至連話都不與自己說,回府也不來找自己。 他雖不善言辭,但卻是個識趣的。 知道自己不討人喜,他也不再往前湊,開始主動避著她。 不知不覺,一抬頭,竟然已經走到了后院門口。 剛想轉身的時候,門口的丫鬟小廝見他來了,連忙紛紛行禮,就要進去通報。 他伸手止住了。 院里安靜如水,月光昏暗不清,廊下燭火幽黃。 季堯站在門口的廊下,看著院中的海棠樹隨風而動,樹蔭下是被開墾的小花園,樹蔭正好籠罩了整個小花園。 這地方能遮風,能擋雨,她倒是會選。 只是,小花園里面光禿禿的,什么花草也沒種進去,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季堯抱著手臂,靠在昏暗的廊下,心里暗自苦笑。 是啊,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邊的廊下就是主屋,屋里燃著盞昏黃的燈火,平時整日跟在沉璧身邊的小丫鬟,這會兒正靠在門口,頭一點一點的,睡得熟了。 季堯沒吵醒她,放輕腳步,徑自推開門走進去。 屋里燈光幽暗,只燃了榻邊一盞燈火,安靜得能聽見燈花爆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