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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離 第503節

    薛凌在拆腰間布條,隨口道:“沒事,呆會往上游喝幾口就行,一天不吃餓不死。能早回還是早回,只怕明日就要圍城了?!彼@會莫名精神百倍,好像還能長途奔馬,回去直取沈元州人頭。

    薛暝垂首,低聲道:“你先別拆了,我看傷口很長?!?/br>
    薛凌手上沒停:“沒事,趕緊洗洗回去了,這一身怎么走?!?/br>
    揭到最后一層布,上頭有血凝固,和皮rou甲胄粘到了一起,她好像這會感覺到痛,嘶了兩聲,動作輕柔了些。

    試探兩回仍覺疼痛難忍,只能上了岸,捂著腰坐下來,一點點去揭開那層布。又問得一回:“他要死了,是不是,何時毒發?”

    “快則今晚,慢則明日?!?/br>
    傷口外翻皮rou已有些發白,她卻只顧笑道:“那真是好,他要死了?!痹捖鋼沃龅沽瞬莸厣?,看日頭是辰時還未盡的樣子,又喃喃道:“兩個,還有兩個?!?/br>
    薛暝垂頭,話里有稍微怒意:“說好底下跟著的,為什么臨時改變主意?!?/br>
    薛凌什么也沒聽出來,另道:“咱們來時是往東走的吧,現兒個要回得往西?!?/br>
    “跑著跑著跑亂了,不知到了哪個方向?!?/br>
    “那是有點麻煩?!?/br>
    薛暝蹲下身道:“我們根本不用趕著回去,我扶著你,先找個穩妥一點的地方歇一陣,好嗎?至少找些藥來,不然傷口化膿了怎么好?!?/br>
    “不會?!毖α钄[手道:“你蠢死了,冷水泡過就不會化膿,再說了哪有這么快?!彼龜偸郑骸拔业赌??給我?!?/br>
    薛暝無奈,轉身往馬背取了恩怨予她,薛凌接過捏在手里,笑道:“躺會,我要躺會,躺會再回去?!?/br>
    她手心摩挲著地上草尖,感覺周身都是麻軟的,感覺不到腿腳存在,根本不能起身。

    薛暝道:“還是先尋個干燥一點的地方?!焙舆厺駳庵?,草上晨露未干,久躺不好。

    薛凌擺手,道:“不行,我至少還得躺半天,你去找點幾片寬大的葉子就可以取水了,順便看看有什么東西能吃,為什么這么餓?!?/br>
    她喋喋不休,抱怨著沈元州壓根不會做事,備馬的時候就該在馬鞍上準備飲水干糧,人跑入了原子里,弄吃的得去攆,蠢貨就是蠢貨。

    薛暝初聽得急惱,只說怎么可能把薛凌一人放在這,再聽她分明是胡言亂語,全無章法,俯身一看,薛凌唇色蒼白,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她閉眼,還死死捏著恩怨不放。

    薛暝不敢耽擱,連忙撿起布條扎回傷口處,將人抱回了馬上,靠著太陽辨認方位,跑了四五個時辰,才遇著一處無人村落。

    里頭人家應是避禍才走沒幾日,隨意進了一家,屋里各處還未見厚塵,雖床上沒被褥枕頭,總比野外草地上好的多。

    放下薛凌后,見墻壁上掛了個破爛木桶可盛水,忙拎著往院子里水井處汲了些上來。夏日水涼兼之她失血,也不敢多給,只取了個樹枝來往唇縫里滴了些。

    薛凌迷迷糊糊醒來見著是屋頂,翻身坐起抓劍,扯著傷口連眉毛都顧不上皺。

    薛暝本是坐著,被她一驚忙站起,二人幾乎是同時松了口氣,問明是何處后,薛凌擺了擺手,道:“看來今天是回不去了,不知如何,現在覺得累的很?!?/br>
    她摸了摸腰,只說那會看不嚴重,怎么還躺下了,又問:“現在是何時?”

    “未時前后?!毖﹃缘溃骸拔以谒闹芸催^,這里沒人,伱在此等我,我尋些吃的來?!蹦菚α铔]醒,他也不敢離身。

    薛凌點頭稱好,指了指水桶,道:“水幫我拿近些?!?/br>
    薛暝依言遞過去,里頭飄著個半個葫蘆瓢,不知如何這玩意沒拿走。他道:“你失血,不宜多飲水,先解個渴,我回來再說,若有萬一,藏身要緊?!?/br>
    薛凌精神還算足,笑笑道:“好,你去吧?!鼻浦﹃猿隽碎T,又摸索著躺下。說是床,實則只是個泥巴糊的臺子,又鋪了張木板在上面而已。

    她卻如枕云端,確信自個兒一定是割開了拓跋銑腳踝,那人必死無疑。不用石亓了,不用退讓了,什么都不用了。

    分明身上不想動,但總感覺是在屋里來回跳了數圈。

    薛暝再回時已是斜陽奔山,手上拎了只兔子開膛剖肚洗的干凈,進屋見薛凌無大礙,方露了笑意道:“本是要收拾好才回的,我怕有人來,還是先回看看。這里生火不好,我去別處吧?!?/br>
    又見薛凌解了軟甲外衫,里衣處還算干凈,只傷口和衣袖處見血,比起上午好了不少。時值夏日,倒也不擔心涼著。

    薛凌擺手,只道胡人沒過寧城,不會有兵馬往原野上亂竄,別的不關緊,不必如此提心吊膽。

    薛暝點頭稱好,往院里生了堆火,又在房間里翻出些可用之物把兔子架了上去,回頭看薛凌起了身倚在門側,拿個了土陶罐子在往嘴里倒水。

    約莫罐中空了,隨手丟罷撐著腰往火堆處走進坐下,道:“怎么這里是荒村嗎,一個人也沒有?!?/br>
    薛暝道:“該是逃走了,或者躲起來了?!?/br>
    她復不言,周遭鳴蟲四起,待架子上rou色泛金,各自吃了些后天色已黑盡。薛凌嘆著氣起身去牽馬,歇了大半日,馬氣力足,多半能自己回去。

    薛暝忙追上道:“晚間不好識路,不然等明早?!?/br>
    薛凌一面整理馬韁一邊道:“且走走,走走看咱們在哪,困了再歇,沒必要在這呆著,起碼也找身衣裳來換,穿的不舒服極了?!?/br>
    薛暝看她身上暗紅難退,點頭應了,將剩余兔rou著葉片包起,跟著上了另外馬匹。薛凌坐穩,將懷里唐澗給的那圖紙掏出來??上С醵硇窃聼o光,臉貼紙上都看不清字,只能先作罷。

    吃喝過后,身上松快許多,朝夕而已,居然已在生死走了一遭,信馬由韁走出老遠,薛凌頹笑道:“以前我有個伯伯……”話出口驚覺不對,閉嘴另道:"不想我第一次上場殺敵,是這種光景,不知道城中如何了。

    拓跋銑在身上藏了馬血,墻頭看不清,就怕沈元州斷定他傷重,要派兵出城。

    不過估計也不會,到底他求守不求功,也該看到了今日墻下不對,胡人準備充分,存心相誘,沒準我回去了他還要問我緣由,胡人怎么會在馬肚子下藏盾呢。

    我們還是要早些回去……也不知道這馬能不能自個兒走回去……"

    貌若在對話,聽來更像是劫后余生碎碎念叨,薛暝一概未答,許久才道:“下回……”

    他想自個兒不是薛凌什么人,實沒資格說下回如何,正猶豫如何開口,突聞薛凌謹慎道:“前方有人?!?/br>
    薛暝忙抬頭看,一片茫茫里只有三五土丘起伏,渾不像有人的樣子,他驅馬要近些看。薛凌伸手道:“不急,應該是落單的行夜人?!?/br>
    她偏頭笑道:“還能去湊個趣?!?/br>
    薛暝道:“我去看看?!闭f罷翻身下馬,薛凌道:“就在那第二個土丘后頭背風處?!痹捓镉行┑靡猓骸拔乙郧白€黃羊,那東西喜歡躲在背風處,稍有動靜就藏不住了?!?/br>
    薛暝抿嘴卸了戒心前去,果見四五個男子和一婦人幼兒瑟縮在一處,一白發老翁倚在斜起的土壁上似寐非寐,另有兩匹馬躺著,身邊堆了些許行囊。

    薛暝突然竄出,各人嚇了一跳,卻沒誰驚呼,婦人將手捂在了幼兒嘴上,幾個男子瞬間站起,手持彎刀對準了薛暝,低聲問:“什么人?!?/br>
    薛暝攤手,道:“一樣,都是過路人?!?/br>
    為首的男子警惕不減,看著薛暝道:“你身上為什么那么多血?!?/br>
    “我們遇見胡人了?!毖α栩T著馬冒頭,笑笑翻下馬,按著腰間用姑娘家聲音道:“我們遇見胡人了,在原子上迷了路,各位大哥行個方便?!?/br>
    幾個男人相互望了望,問:“在哪里遇見的?!?/br>
    “寧城近處,胡人過寧城了?!?/br>
    那年邁老翁低聲喊:“算了算了,原上這么大,一起坐,一起坐?!?/br>
    一個男子跑出土丘,看再無旁人來,回來沖眾人點了下頭,那為首男子勉強丟了長矛,坐回地上道:“你們也能去遠點的地方避風?!?/br>
    薛凌席地坐下,笑道:“晚上可怕的很,大哥行個方便,萬一我們去路相同,明日天亮,也能一起走啊?!?/br>
    她知道原上普通百姓都看不來輿圖,全憑日月辨方向,今晚沒月亮,走不了了。

    婦人緩緩放了手,七八歲幼兒本是活潑年紀,卻在婦人懷里懨懨,愣愣看著薛凌根本不說話。

    幾個男子坐下不言,薛凌道:“怎么不生火?!?/br>
    那為首男子又急,粗聲道:“你想死嗎,晚上一生火幾十里外都能看見?!?/br>
    薛凌笑笑道:“胡人還沒攻破寧城呢,不怕?!?/br>
    “你以為我們只怕胡人嗎?”

    她頓口,方記起這幾個男的都是壯年,多半是在逃抽丁。一時雙方無話,過得些許,薛凌道:“幾位大哥,知道寧城在什么方位嗎?我們還回去呢?!?/br>
    那男子撇臉不愿答,那老翁問:“你去那里做什么的,遠的嘍,怕的嘍,又來胡人,軍爺又抓人?!?/br>
    薛凌笑轉了個向,道:“那老伯是知道了?”

    老翁擺手,道:“不知道的,就曉得好遠了?!彼麊柲莻€男子:“我們走了幾天了?”

    “四天?!?/br>
    老翁伸出四個手指,對著薛凌道:"給聽見,我們這,走了四天了。只曉得往南邊走,可不敢回去。

    你干啥呢,要回去。"

    薛凌道:“南邊,就是我一直往北就能回到寧城嗎?”

    “不得,不得,以前……以前,你說的這個地方,遠的很,離……離家里頭,我年輕的時候,騎好馬要跑大半天,得往西邊走?!?/br>
    薛凌與他同時看躺著的那兩匹馬,老翁道:“現在,沒得了,好馬都給軍爺了,這馬,這馬跟我一樣,不好跑了?!?/br>
    薛凌推算了一下腳程,這行人只能行路,老弱婦孺走,晚上還得歇著,也就是四天下來多不過百里路。

    要回去的話,就是往北百里,再往西向行馬半日,直接走西北向多不過二三時辰,明天天亮再往回趕完全可以。

    她長舒口氣,笑與老翁稱了謝,另道:“怎么你們,現在才走?!?/br>
    男子老翁沒答,婦人抱著幼兒哀哀:“誰要走,我們只是出來躲避?!庇洲D與男子低聲道:“要煮一點熱水,孩子實在吃不下干糧了?!?/br>
    男子狠心道:“等明天天亮再說?!?/br>
    薛凌輕道:“不怕的……”

    男子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滾?!?/br>
    她沒被拓跋銑嚇住,居然被這人吼的一抖。薛暝忙伸手,薛凌笑笑擋開,垂頭片刻與薛暝輕道:“你去尋點吃的來,走遠些?!?/br>
    寧城城墻火光如晝,胡人兵馬晌午時分悉數涌往寧城,云梯高聳,砲車四圍,箭指瞭望。

    沈元州下令人前赴后繼死守在墻上,火油滾石如飛瀑源源往下跌,雙方交戰至深夜,死傷無數未聞鳴金聲。

    殘骨飛血,燒的半邊天都紅透。然這里看過去,不過尋常星斗。

    哪有什么一把火能在幾十里外看見。

    薛暝不愿走遠,又不想違逆,回身將馬鞍上小半只兔子拿了出來,遞與婦人道:“還能吃,你給他?!?/br>
    那婦人看了眼男子,不等他允許忙雙手搶了去,唯恐薛暝反悔樣。她二人吃的粗糙,連個鹽巴都沒有,婦人撕下指頭大小一條來,幼兒張口,好像都沒閉上,又要第二條。

    薛凌指了指,笑道:“看你們,像獵戶,怎么不尋些吃的來?!痹舷募疽拔锒嗟暮?,不需用弓,單拿幾柄小刀都能扔著。

    那男子仍沒好臉,只答了話道:“沒走出原子,不敢生火?!?/br>
    薛凌笑道:“那還要走好久啊?!?/br>
    數人沉默,片刻她高聲:“沒事,早晚能走回去,過些日子,我也要回去南邊的?!?/br>
    老翁問:“你……你去南邊哪兒啊,你知不知道哪兒好???”

    她擰眉,像在說笑:“我去京中殺皇帝,等我把他殺了,換個好皇帝,天下到處都好?!?/br>
    眾人齊齊看向她,幾個男子相視笑出聲,道:“你怎么能殺的了皇帝呢,皇帝是天子?!?/br>
    笑完各自都放松了些,有人問起薛凌怎么是個女的,要穿男子衣裳,那么多血,還能活著回來,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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