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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離 第356節

    逸白愣了愣,微躬身道:“姑娘明鑒,以后壑園也在風口浪尖。咱們尋常人家里的女眷,稱姑娘,尤顯的親近些?!?/br>
    薛凌并不反駁,她看茶碗,是隴州來的影青瓷,暗底紋的是魚戲蓮葉圖。色澤溫潤,宛若青玉,端在指尖上,像收了一捧煙雨春色。

    她倒也不是著個稱呼發笑,只是從回了壑園,自己就再三跟逸白說不用再來。此人以前最是乖覺,今日卻三番五次過來。

    睡的迷糊間只當他是得意忘形,現在人清醒了回過味來,未嘗不是逸白一如以往的乖覺,知道她必定要問些什么,寧愿被埋怨兩聲,也要時時在候在面前。

    仔細想想,倒好像是,比以前更乖覺了。

    薛凌當然不能將這些想法說出口,只順著逸白的話道:“我總也分不清這些稱呼,姓什么叫什么,不過一句腔調罷了,也就是笑笑,不值得說道?!?/br>
    又另道:“你將蘇遠蘅看的緊些,江府那頭反倒不甚要緊?!?/br>
    江玉楓沒死的消息早間傳到耳朵里,逸白就已有計較。但那時不好主動發問,此時借機詢問道:“姑娘怎對江府如此放心,就不怕它百足之蟲。雖他家的二公子是個草包,可江玉楓還在人世?!?/br>
    "江府幾代人都在京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玉石俱焚,說的的是自己石頭旁人玉。我留著江玉楓,是特意給江府留塊玉,免得那個草包自己不想活了,將你我身份向皇帝和盤托出,豈不麻煩。

    有江玉楓在,他定要盯著江府上下一干人等的性命,斷不會做出魚死網破之事。而今江閎又死了,朝中不會有人愿意替他賣命的。一無兵馬可掌,二無權柄可用,礙不了你我什么。

    倒是蘇府里蘇遠蘅,此人是個浪蕩子,不比江玉楓想事事周全。且他家與沈元州走的近,萬一,他想借沈元州之手……我雖不懼,到底節外生枝。"

    薛凌以指尖輕敲著茶碗娓娓而言,有些唇干,又喝了一口碗里茶水,將茶碗“吭”一聲擱在桌子上,舒了口氣,提高聲調道:“總之,蘇府變數大些,你備些薄禮,我瞧瞧明兒要不要去走一遭?!?/br>
    她問:“江府有來報喪嗎?”

    逸白搖了搖頭,又解釋道:“雖江府近日與園里關系親近,但以壑園的身份,只怕也不夠格讓國公府來人報喪。倒是有可能過幾日,會有喪貼,邀姑娘去送國公一程?!?/br>
    薛凌看了看門外月華如練,笑道:“我送過他了,真有帖子,你去處理即可?!?/br>
    她回頭,直視著逸白道:“我一直沒問你,昨夜的事,是不是不太順利?”

    逸白與她對視一瞬,低頭抿嘴道:“那得看姑娘說的是哪樁事了?!?/br>
    昨夜的事,有些多。

    薛凌道:“魏玹的事,信煙比原計劃晚了約莫一個時辰?!?/br>
    “是不太順利,不過,好在有驚無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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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2章 惡路岐

    逸白還待細說,薛凌揮了揮手道:“我就是隨口問問,不必多言,沒出亂子就好。你去吧,有什么事再來報?!?/br>
    逸白緘口,臨走又轉回身子道:“含焉姑娘似乎心事重重,我怕她擾了姑娘清凈,特意吩咐明兒再來。姑娘若是得空,可需要去瞧瞧她?”

    “我心里有數?!?/br>
    逸白再次行了禮,轉身退出屋外。過了門口,他停身往含焉房間方向瞧了一眼,抬了下手,才走出薛凌的小院,不多時又有三四個家丁模樣的人從含焉處出來,也跟著出了院門。

    逸白走后,薛凌遣散丫鬟,獨自在房里坐了許久。更漏亥時起了身走到門外,看含焉房里燈火還亮著,遲疑片刻,上前輕扣了兩聲門。

    里頭含焉聲音頗為驚慌,問:“誰?”

    薛凌信口道:“是我?!?/br>
    里頭陡然聲高喊:“薛姑娘?!痹捯袈湎虏怕勛酪闻矂?,后腳步聲急急往門口來,吱吖一聲,含焉雙眼通紅出現在薛凌面前。才看得她一眼,淚水就到了腮邊。

    月光打在含焉臉上,尤顯得人慘白。薛凌皺眉還沒問,含焉整個人撲過來,雙手抓著她道:“薛姑娘,你回來了?!闭f完撒手飛快抹了一把淚,又死死抓著薛凌,好似唯恐她下一秒又要消失不見。

    薛凌下意識看向抓著自己的那雙手,含焉袖口處淚漬新舊相疊,斑斑點點不知是哭了多久。想想這人也在京中住了許久,往來各家的千金貴胄都見過,哭起來竟不知道拿個帕子。

    她抬眼,是一貫的冷漠:“你哭什么?!?/br>
    含焉霎時酸楚更甚,啜泣出聲道:“他們,他……們不許我出門,也不告知我你去了哪。他們將我關起來……”

    薛凌打斷道:“進去說?!?/br>
    她倒不覺得稀奇,逸白是何等通透的人。見了含焉失措,必然明白過來她并不是自己心腹。大事當前,先將人囚住一兩日,免得生亂。

    也怪自個兒太隨性了些,倒不如早些時日告知逸白,不要讓含焉在壑園里亂竄。如此想來,薛凌又生些許心煩??偸且廊说?,死就死了,又不是沒見過,有什么好哭的。

    含焉全然不察她心緒,聽聲住口不言,卻止不住抽噎,拿袖子又抹了一把,方跟在薛凌身后進了屋。

    兩人坐下,薛凌卻看到桌上飯食雖豐盛,然絲毫熱氣都沒有。不知為何,突而怒意橫生。逸白這蠢狗將人關著就關著,給人堆一屋子殘羹剩飯是什么意思?

    她臉色瞬間陰冷,手指點在桌上,看著含焉道:“是什么時候的東西?!?/br>
    含焉一時沒能領會薛凌問的啥,愣愣順著她手看過去才明白過來,垂了頭小聲道:“是晚間來的,我吃不下?!?/br>
    剛才自己出門聽見的是亥時更聲,尋常是酉時初晚膳,中間隔著兩個時辰。估摸了一下,薛凌臉色才緩和了些。這兩日雖天暖,到底還沒立春,兩個時辰足夠一桌子菜涼成冰了。

    她又問:“中午也沒吃嗎?”

    含焉哀哀偏了頭,掩著袖沿低聲道:“我吃不下?!?/br>
    “有什么吃不下的,活人還能餓死了不成?!?/br>
    含焉頓時心急,上前兩步湊到薛凌面前來蹲下身子,望著薛凌,哀求道:“薛姑娘,我昨兒看到……”

    薛凌打斷道:“我知道,看到了就看到了?!?/br>
    含焉停了一瞬,避開目光,遲疑道:“你說那是你……”

    她話沒說完,薛凌毫無顧忌接過話頭:"是我,昨兒該說給你的,只是我趕著去處理別的事。

    我需要個嬰孩,要男不要女。生產之事,沒個定數,只能多養幾個。昨夜嬰孩有了,別的也就不需要了。"

    “她們……”

    “人從死里來,本就要回到死里去。你是經歷過平城事的,不該被這些東西嚇到?!?/br>
    “怎……”含焉抬頭,眼里俱是驚恐,問:“怎會如此?!辈坏妊α璐?,她瑟縮往后退了些,差點跌坐在地,又問:“怎能如此?”

    薛凌吸了口氣,在椅子上坐正,像是不知如何回答,想了許久,堆出笑意道:"沒有什么會不會,能不能的。

    此事成了,你我很快就能回平城了。"

    她看著含焉,愈說愈是心烈,語氣里是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期待:“快的話,也許兩三月就可以了,沒準還能趕上最后一場春雪?!?/br>
    她伸手,示意含焉拉著自己起來。又問:“平城那年,是下雪了吧?!?/br>
    人間三月桃花雪,那年,雖是四月初,可京中都下雪了,平城下雪也不稀奇。

    含焉驚慌中已然不知薛凌究竟問的是哪年,她怔怔望著那只手,猶豫了好一陣子,仍是將手搭了上去。片刻后顫聲問:“是……是要回平城嗎?”

    薛凌大力一扯,將含焉拉站起來,轉過身子給自己倒了碗冷茶。含焉忙道:“找人換壺熱的吧?!?/br>
    薛凌抬手示意不必,隨即往嘴里灌了一口,還是笑,道:“我剛才過來吃的咸了些,喝口涼的舒服點?!?/br>
    她握著茶碗,更像是自言自語:“也不見得非要回平城,天下哪里做不得平城?!?/br>
    “那……”

    “天下哪兒,也再做不得平城了?!?/br>
    含焉一頭霧水,不知薛凌在說什么。她當是自個兒愚笨,低了頭艱難思索。又聞薛凌道:“許多事,做得艱難,可如果結局是好的,再艱難,也要撐一撐,你說是不是?”

    含焉恍惚間覺著薛凌是在問自己,忙抬頭答了“是”,卻依舊不知薛凌在說些什么。

    薛凌以為她明白,續道:"這就對了,所以你看到的那些,只是成事的代價,微不足道而已,不必為此魂不守舍。

    待我他日功成,天下萬民都會因此裨益。我再不會讓世間出現當年平城之事,再不會讓大梁有枉者死,冤者哭。

    再不會有……“她頓了頓,看著含焉微笑道:”再不會有人流落胡地,數年不得歸。"

    含焉恍若霎時清明,直直看著薛凌,眼角最后一顆淚水落下,壑園里頭的上元節,終于也過完了。

    薛凌出聲招呼外頭丫鬟換些熱茶熱食來,又宏圖大志兒女情長說了些大話,待到新上的菜肴也沒了熱氣,含焉眼角雖還泛紅,唇邊已是帶了些許笑意。

    戌時將近,薛凌笑笑說是以后壑園的賬還得含焉多多看著。含焉自是一概應承,她到接受的快。

    可能世間常理如此,兔走,鷹就要忍饑。羊活,狼就要挨餓。有失,才有得嘛。如果真能換得天下太平,想必那些人在天有靈,也會……死得其所?

    她擱下勺子,有兩分自愧。她好久不曾去想過平城,還是薛姑娘情長。她又記起薛凌的幫扶天下之說,愈發覺得自己鼠目寸光。

    是該多念著些以后,少看幾眼眼前。

    薛凌站在屋外,看地上雪白一層月光。她清楚記得,還在薛宅的時候,含焉說……

    說那年胡人過境時,太陽極好,平城沒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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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3章 惡路岐

    她還記得,平城暮春的雪,就是月色般薄薄的一層,蓋在剛剛探頭的黃綠色草芽上。馬蹄子一踏上去,就濺起滿地星光。

    薛凌笑笑回了自己屋里,洗漱之后又躺倒了床上。只白日睡的多了,晚間再難如夢,合眼翻滾了些時候,勉強睡了個迷糊,并未睡熟。

    不知過了幾時,隱隱覺得屋里有人。薛凌只當晚間丫鬟添炭除灰,并未當回事。又微微迷了一會,察覺那呼吸還在,登時坐起大喝一聲:“是誰?!闭f話間床角壓著的長劍已經捏到了手上。

    暗處出來個人影,并未走到近前,回話的聲音也?。骸笆俏??!?/br>
    薛凌抓劍的手指松開,掀開被子,起身將床前氅子裹在身上,往外走了幾步,看窗外月亮還在西天高掛,顯然是離天亮還有好一陣子,奇道:“怎么深夜回來了?!?/br>
    薛瞑轉身背對薛凌候了些時候,估摸著她將胸前絳帶系好了才轉回來,躬身道:“進城的人多,白先生叫我跟著先回來了。說是到了今夜猝不及防,城門口查的松泛,明兒白天,沒準還嚴些?!?/br>
    薛凌蹙眉:“進城的人多?”

    薛瞑聲音更低了些:“黃承譽起兵造反了?!?/br>
    “黃承譽……”薛凌念叨了一聲,道:“是黃靖愢的兒子?”

    黃家族譜,其實她是瞧過的。只是黃家人丁眾多,沒刻意去記,這會分不清誰是誰來。不過中間既為“承”,應該和黃承宣一輩,不是親兄弟,也得是個堂兄弟。

    薛瞑點頭,薛凌又問:“是哪座城的,離京多遠?駐兵幾何?”

    “是開青城都尉,離京只有短短百里,在冊兵馬萬余人?!?/br>
    “近倒是很近,可萬余人,起不了什么事?!毖α栲托σ宦?,道:“你奔波數日,不必在此守著,去睡吧?!?/br>
    薛瞑沒答,她又道:“我白日睡的多,晚間清醒的很,便是黃成譽攻進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br>
    薛瞑仍是垂頭,不言也不離去。薛凌往桌邊走,想倒些水漱口。見人一直站著,端著茶碗過來道:“還有旁的事?”

    薛瞑靜了兩秒,似有為難,終還是開口道:“白先生說,小姐你遣我去辦的事兒本不甚要緊。不管查到了什么,明兒再與小姐說起便可,免擾了你安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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