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2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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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霍家本事,傷了李阿牛,回城時,他體力不支,一并栽倒在地”。薛凌答的自然,渾然不覺語間有幾分竊喜。 那一場事兒辦下來后,日夜都在奔忙,沒工夫去回味得償所愿的極致舒爽,一經霍云旸提起,她就想到平意切過霍云昇脖頸的滋味??上Я?,可惜第一刀不是她捅的。那三個胡人,多手多腳的實在惹人生厭。 她這般喜悅,直視著霍云旸的臉上表情不舍得錯過?;粼茣D……和霍云昇很像啊。 她也不懼霍云旸會拿他怎么樣,這般地步,霍云旸要么領兵造反,要么引頸受戮,她不信這狗東西能選第二條。既然要造反,京中就得有內應,這個內應能在宮里更好。 若是能讓霍云婉去聯絡衛尉先行殺了魏塱,只等霍云旸領兵回京,這事兒就算大功告成。雖可行度不高,總好過皇帝一直活著。 所以霍云旸必須得找個人帶話回去,即便他在寧城找個人,也不見得能進到宮里搭上霍云婉,于是薛凌有恃無恐。 事情倒也確實如此,霍云旸聽出她甚是歡喜,也只是壓著性子問了一句:“你似乎很是開心?!?/br> 薛凌整個人坐上椅子,懸起小腿來回搖晃著,添了些姑娘家靈動。嘟起嘴角看著霍云昇,頑劣道:“你看,我長在寧城,十四離家,親朋盡散,師友全無。為的是什么,霍將軍還能不知?我過的這般不快活,所以就看不得別人快活?!?/br> “別人不快活了,我就忍不住的快活”。她毫無怯意,念念叨叨,像極了撒嬌的無賴小兒。讓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快活,還是從沒快活過。 霍云旸頓口,眼前姑娘眸子里有刀劍冷漠,臉上富貴嬌子的痕跡卻還沒退卻,看起來多不過十七八。若說是十四離開寧城,那只能是因為一件事--當年拓跋銑領兵,胡人南下。 寧城由于緊隨平城,所以首當其沖,成了人間煉獄。 ------------ 第479章 袍笏 這幾日來往書信繁多,桌上一堆雜亂未收?;粼茣D手搭上去輕扣了兩下,看似還沉浸在思考里,實則以迅雷之勢抄了方鎮紙往照著薛凌臉上砸了過來。 薛凌本是想躍起閃開,腦子轉了個彎,直拔了腰間匕首將那方鎮紙迎面劈開,掉地上,砸的“吭哧”一聲,棱角嗑了好幾下才停。 她瞧著霍云旸,慢條斯理將匕首收進鞘里,道:“我趕時間,霍將軍若是不用我傳話,我也不強買強賣,就此告辭就是?!?/br> “你身手不錯”,霍云旸瞧著地上鎮紙碎塊半晌,才看著薛凌繼續道:“帶著我爹的東西還能一路順利過來,想來心智也是個極佳的,定不是出身普通人家。寧城離平城近,所以朝廷不設主將,當年是薛家兩位副將在此處理日常政務,余下的,我雖記不起個名字來,但你只要報個姓,我必能說出個淵源?!?/br> 薛凌摸著匕首殼上玉石,她丟了平意,行路總得貼身帶個什么關鍵時刻保命,便隨便撿了個趁手的備著。 身上功夫,藏是藏不住的,畢竟真個弱柳嬌花既不能從三年前那場戰事逃出去,更不能從京中龍潭虎xue沖出來?;粼茣D既然要試,她也樂得顯擺。 聽得霍云旸問,薛凌道:“陳年往事而已,說來有什么意思”?說完又覺無趣,換了個挑撥口吻,看著霍云旸笑道:“若哪天霍將軍能帶話給閻王,我報個姓,你便能讓人起死回生,那我定然是事無巨細,祖宗十八代一并報給你?!?/br> 霍云旸又頓了半晌,也跟著一起笑,片刻停了才陰狠道:“你這般身手,又這般心智,在京中呆了三四年,還直呼天子名諱,說跟他有過節。分明,就是已經知道了當年寧城戰事為何起?!?/br> 他抬了手,示意要喚人進來,卻遲遲沒有落下,只盯著薛凌一字一句道:“你會真心幫我?” 從霍云昇與霍準臉上沒有看到的掙扎與恐慌,在霍云旸身上原形畢露,薛凌瞧著那只在空中輕微抖動的手,有一瞬的忍俊不禁。 她歪著腦袋繼續搖晃著雙腿,嘟囔道:“我知道啊,我知道當年霍準與魏塱連手做局,陷害薛……薛弋寒與宋柏滿門?!?/br> 她猛地記起來什么,又抬頭直視霍云旸,戲謔道:“事后黃家那個老不死跟霍準坐地分贓,為了將西北兵權給到你手里,不惜千里白骨,自家出個降將,是這樣嗎,霍將軍?” 霍云旸臉色越發蒼白,薛凌不等他答,又補了一句道:“可惜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沈家沈元州虎口奪食,硬生生搶了一半走?;魷食粤藗€啞巴虧,這三年里怕是沒少咬碎了牙吧?!?/br> 霍云旸手又放了下去,半晌才咬牙切齒道:“你查到的還真多?!?/br> 薛凌站起走了幾步,直走到霍云旸桌前,扯了一卷文書出來自顧看著,語調越發歡快,道:“我查到的還不止這些。要說區區沈家,怎么能搶了霍準的東西。要是按著霍家原來的計劃,大梁該是他和黃家那個老不死說了算,哪兒輪到魏塱來分地盤?!?/br> “誰能料到,薛弋寒無緣無故就死了?;艏铱吹哪敲蠢螌?,居然還被人鉆了空子,薛家那小東西又沒抓住,于是前鎮北大將的一半兵符不知去向,原先帝手里那一半又在魏塱手里??v是你霍云旸在西北氣勢如虹,卻也不能真在那個時候造反不是,何況黃家的老不死千辛萬苦才把自己的外孫送上皇位,真打起來,西北殘兵對上黃家的近郊兵馬,也沒多少勝算啊?!?/br> “再想想,薛弋寒死的這么快,多半是魏塱已經得到了該得到的,便早早弄死了他?;魷逝抡麎K兵符都在魏塱手上,這事兒就只能這么認了。嘖嘖,一說出來,我也覺得虧得慌?!?/br> 薛凌將書丟回桌子上,褪了臉上俏皮,冷道:“所以,霍大將軍需不需要我傳話,不需要的話,我要走人了”。她斜眼瞥了一圈屋內陳設,嫌憎的毫不遮掩,大大方方鄙夷道:“跟你站得久了,惡心的慌?!?/br> 京中兩位姓霍的再是位高權重,總還要對著皇帝行跪拜之禮,平日見了個同僚,也得作作表面功夫。而霍云旸這幾年久居西北,平日里旁人都是看他臉色行事,養的性子已不如霍云昇等內斂,何況薛凌說話實在過于難聽。 好半天他才將胸口躁郁壓下去,對著近在咫尺的薛凌道:“有個詞叫弄巧成拙,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都多,怕是皇帝自己都得回憶好半天才能記起這么多事。我猜他也想要一份名單,來將霍家清理的干凈些。索性你說了這么多,不如再多說兩句。免得我既不想讓你傳話,還起了殺人滅口的心?!?/br> 薛凌直起身子,又坐回椅子上道:“那我就說件魏塱也不知道的事情。只是霍大將軍先壓壓火氣,免得……寧肯不要我傳話,也要殺人滅口?!?/br> 她眼中不屑愈深,道:“霍云婉曾經懷孕,是霍家下人的種,為了讓她嫁給魏塱,霍準一碗藥水灌了下去,這才出了帝后情深的美談,是吧?!?/br> “誒,這事兒是霍云婉自己說與我知的”,薛凌連連擺手,霍云旸離了椅子,近到身前,將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卻沒傷到分毫。 薛凌試探著將刀刃推開,繼續道:“她說與我知,怕的就是你不信。果不其然,霍將軍非得要我說出這下作事,才肯讓我傳話,實在非我所愿?!?/br> 半真半假,她瞧著怒不可遏的霍云旸,又咕噥道:“我還挺喜歡霍云婉,當真不想在背后說她私事過往?!?/br> 霍云旸重重喘了幾聲粗氣,退后幾步,轉身覆手立了片刻,道:“李阿牛其人,霍家是有意拉攏,那不過是怕此人給魏塱當刀子。家父實則對其并不看重,只表面交好罷了,斷無可能將私密行蹤透露給他?!?/br> 薛凌道:“個中細節,我可不知?;粼仆窠o我信的這么說,我就這么傳。你要問具體經過,那得自個兒想辦法去問了?!?/br> 她無從得知霍家與李阿牛往來的細節,自然沒法把謊撒的圓滿,但薛凌反應極快,一推四五六,鍋就扣到了霍云婉身上。料來霍云旸也不會追問,因為霍準究竟是怎么死的,這個節骨眼上,于霍云旸根本就不重要。 即使霍準不是死于魏塱之手,皇帝也只會落井下石趁機鏟除霍家??椿粼茣D不是蠢貨,他不會想不到。 果然霍云旸再沒追問,且他情緒平復許多,恢復了如二人剛見面時的冷靜狀態,轉過身來對著薛凌道:“看來還真的勞你傳話回去……” 他笑起來也和霍云昇極像,雖只是敷衍,卻是極好看的舒了眉頭,微彎嘴角,輕聲道:“不過不急,你一路奔波,且安心歇兩天?!?/br> ------------ 第480章 袍笏 薛凌垂眼,看地上碎掉的鎮紙還沒收,霍云旸就已然迎她如忘年舊交。果然是京中養出來的狗東西,來了寧城這么多年,還改不了吃屎。分明是厭惡自己的緊,還笑的滿臉喜慶。 可她居然也下意識的擠了個笑容出來,在京中呆了這么久,她到底學會且習慣了順坡下驢,才見霍云旸改了臉色,心里頭情緒還沒發芽,嘴角就不直覺往兩邊咧開。 等反應過來,煩悶更甚。若說對著江閎等人親熱喊兩聲伯父,忍忍也就過了,可要她向霍云旸稱兄道弟,薛凌想了想還不如直接捅死自己來的痛快。然那份名單,她一定要拿到手才行,不然也犯不著進門之后跟霍云旸兜這么大圈子。 這幾日在馬背上,也沒工夫想別的事,偶爾歇下來啃兩口干糧,薛凌記起城門口的事,難免想到李阿牛其人。 雖在臨江仙那人嘴里聽說李阿牛是栽倒在地半死不活,但她并不怎么擔憂李阿牛安危,江府花了這么大手筆,總是想得到點啥的。明面上又不能去搶,好不容易有這么一根暗線,必然舍不得放。 只要江府不漏破綻,魏塱多半也不會置李阿牛于死地,他得留這個人可以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接霍家的權,畢竟皇帝也不是想放誰就能把誰放上去,好多雙眼睛盯著呢。 按理說這是一步極穩的棋,然那晚去找李阿牛的經歷不太愉快。薛凌怎么想,都覺得此人以后不是個好相與,她魯伯伯的劍,是萬萬舍不得再還給那蠢狗的。再想想這個人用起來,多少還要受制于江府,不如趁著來找霍云旸,留個不為人知的后手,也好有備無患。 思來想去,唯有把霍家的東西拿到自己手里才最保險。 大戶人家做事,只有三成之數在明面上?;艏疫@么大個攤子,必然有好些親信都分布在暗處,也許有很多人平日還是在朝堂上跟霍準唱反調的那種。除了這些,還有許多跟霍家牽連不深,卻又有把柄在霍家手里,關鍵時刻不得不幫霍準辦事的倒霉鬼。 說是斬草除根,除非魏塱一把火燒掉大半個朝堂,不然不要說根,就連草葉子都沒斬干凈。所以此事過后,必定還會留下很多霍家舊部。倒也不指望打著霍家的名義去讓他們為舊主盡忠,一群猢猻而已,只消捏著其軟肋威脅利誘,能謀得分毫好處就足夠了。 朝臣還在其次,薛凌一想到江閎那種搖唇鼓舌之輩就煩的慌。關鍵在于,京中御林衛,尤其是深宮禁衛。 這群人是霍云昇領著的。最順利的情況,是處理了寧城,她就快馬回京殺了魏塱。到時候魏塱必然在大肆清洗霍家余黨,御林衛的人驚弓之鳥,正是挑事的好時機。有了霍云旸給的名單,再加上一個霍云婉,她總有機會近到魏塱三步之內。 就算魏塱手腳快,等她回去的時候,衛尉已經被全部換了一遍,有了這份名單,也好找找漏網之魚問個路。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從霍云旸嘴里套出這份名單來。 好在薛凌無需討好霍云旸,方才不敬之處雖是發自于心,卻也是有意為之。她早過了藏不住事的階段,話說的難聽還是為著快速讓霍云旸相信自己。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霍家的蠢狗顯然不是君子,又是狗急跳墻的時候,所謂墻倒眾人推。若說自己跟霍云婉有金蘭之誼,不惜生死千里迢迢跑這么遠就為高山報流水,伯牙答子期,別說霍云旸不會信,天底下能信的也沒幾個。 要說是為了錢,這個時候霍家根本出不上價格,賭霍云旸能殺回京中做皇帝,只怕是腦子壞的特厲害了點。且這個說辭少不得要將霍云旸恭維的天花亂墜,薛凌想想自己編的艱難,反倒容易漏了破綻,倒不如另謀他路。 糾結到最后,竟是實話來的最保險。 如果霍云旸真的要找個人將那份名單帶往京中,最合適的那個人,必然是既跟魏塱有仇,又跟霍家結了梁子。因為那個人最樂見其成的,就是霍家跟魏塱兩敗俱傷,或者說死了誰,她都開心。 這樣一個人,再也沒有誰比薛宋案的苦主更合適了。 料來霍云旸應該也能輕易明白這點,甚至于薛凌已經打算好了,若他是個蠢狗一時腦子沒轉過彎,借著惡語多提醒兩句便是。 然她到底略有顧忌,便給自己編了個寧城的身份套著。如此既方便行事,又避免霍家與薛弋寒世仇太深,決然不肯用薛家人。 看目前霍云旸的表情,顯然他已經想透了其中的點,所以既沒大驚小怪的招人來拿了薛凌,也沒再繼續追問為何要幫著霍家。 有了這么一檔子借口,言行再惡劣些,也并不出格。本就笑不由衷,改為冷笑也順其自然,薛凌“哼”了一聲,道:“你不急我急,你沒聽我說么,我站在這惡心的慌?!?/br> 霍云旸不理會薛凌,坐回椅子上,蘸了筆墨,一邊寫一邊才道:“你實在聰明,知道說假話騙不過我,便老老實實露了身份。是想告訴我,你是要真心實意的幫我送信回去,好讓霍家親信找個吉時砍了皇帝,然后再看天家正統鏟除我這個亂臣賊子,是么?” “是啊,既然如此,何不早點給我,起碼我比來的任何一個人都可靠,他們可能會出賣你,我不會。畢竟”……薛凌湊上前去,想看霍云旸寫的什么東西,霍云旸一把抽走,腳尖在地上借力,身體跟著椅子一起退了好幾步。 薛凌貌若討了個沒趣,直起身子,笑著繼續道:“畢竟,我只想看你們倆死啊?!?/br> 霍云旸吹了吹紙張墨漬,道:“你說的對,你還真是不會出賣我。不過皇帝心思縝密,沒準特意派個人來與我玩一手也未知。姑娘還是多住兩天,托了拓跋銑的福,當年寧城死掉的將士,皆有名冊在錄,且容我去翻翻,看看是誰家十七八的小娘子……” 他抬頭看薛凌:“這般合我霍某人的心意?!?/br> ------------ 第481章 袍笏 那些年來往寧城次數雖多,但薛凌年紀尚幼,且寧城不比京中人情客套繁文縟節,薛弋寒多不會拉著她拜會同僚。 另外魯文安也是個不喜歡參合正事的,常常是一到寧城就帶了薛凌滿城亂竄。所以她雖見過幾位守城的叔伯幾回,對其家室內卻是一無所知,更莫說在這個時候記起誰家有個和她一般年歲的小姑娘。 聽得霍云旸要去查,薛凌心頭一緊,卻故作輕松道:“你能翻的東西,魏塱一樣能翻,事都做到了這地步,還差你那幾頁文書不成。他若有心騙你,換個男的來豈不更好,總不能守城的倒霉鬼全都斷子絕孫了罷?!?/br> 霍云旸折了手上信箋,對著外頭喊了“來人”,這才答道:“你說的也是,不過查查總是放心些。不過,姑娘怎么稱呼?” “單名一個落字?!?/br> “姓什么?” “魯?!?/br> “魯,不是兩位副將之一”,霍云旸輕搖了兩下腦袋,她二人一問一答極快,外頭下人聽見喊就往里走,貌若沒瞧見薛凌一般,徑直走到霍云旸身側,卻并沒聽見前幾句對話。 薛凌只聽見霍云旸輕聲交代“送出去”,但具體送往何處,霍云旸并沒明說,而是沖著那下人點頭示意了一下,下人便帶著信離開了房間。 她恐這封信是霍云旸為了求證自己身份而遞給誰的,待下人一走,便趕緊道:“家父只是一介裨將?!?/br> “魯落,這個名字實在怪異”?;粼茣D重新坐回椅子上,先思索著感嘆了一回,又道:“你說的不錯,起碼我找不出什么破綻把你也掛城墻上去。不過,你要的東西,確實不急,相反我有些別的事問你,坐下吧?!?/br> 薛凌尋思了一陣,她還是對那份名單念念不忘,便依言坐到椅子上?;粼茣D再不試探,而是直接問了京中大小事。薛凌一路編排過語言,加之霍云旸對霍云婉毫無懷疑,一番對話下來,倒沒出什么亂子。 她下午進城,到霍云旸徹底閉嘴不言,看窗外已是日近黃昏。薛凌道:“霍將軍既然再無別話,不如……” 霍云旸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且坐著,我去叫個人安排住處與你,這兩天不太平,勸你少走動,不然刀劍無眼?!?/br> 薛凌瞧他已行至門口,站起來大喊道:“霍云旸?!?/br> “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