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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雄兔眼迷離在線閱讀 - 雄兔眼迷離 第191節

雄兔眼迷離 第191節

    她氣的要走,看著老李頭似乎一夜間老了十歲,兩鬢盡是白發,又不忍。只能恨恨低了頭,將飄在地上的銀票拾起來,輕手塞到老李頭壓著的軟枕下,順手幫他調了調角度,指望著這老頭靠的舒服些。

    老李頭由著薛凌折騰了片刻,猶不肯善罷甘休,抓了她手道:“小少爺,算了,你跟我走吧,撿個暖和點的郡縣,普普通通過些日子?!?/br>
    薛凌壓力脾氣,跟著好生勸了一句道:“你跟綠梔一家先去,一會我就出門去問問。他們不愿意也罷了,我給你買幾個丫鬟伺候,明兒我找人將事辦妥了再離開?!?/br>
    她想想老李頭方才哄綠梔的語氣,跟著話說的更軟了一些:“李伯伯想去哪,我安排人送你,到地了再開家藥鋪也無妨?!?/br>
    “不是我,不是我,小少爺,我馬上就要見閻王的人了?!?/br>
    “可是,小少爺,你這一生還長啊?!?/br>
    他說薛凌這一生還長,薛凌便順著答:“對”。

    她這一生還長,有足夠的歲月讓她去將丟掉的東西找回來。她終沒勸動老李頭,聽說薛凌死活不肯同行,那老頭就算了。他勸著薛凌算了,最終自己先算了。他亦不肯走,只說時日無多,在哪不是個等死。存善堂里吉不吉利,頭頂青天有數。

    薛凌起身出了門,她不信青天,吉利一說自也就是哄老李頭的話。既然人不肯走,明兒交代江府多照顧些就罷了。

    她本是要找綠梔說道一二,進了屋才記起這地死了人一天都不到,綠梔能睡里頭就不是齊府出來的小丫鬟了。石頭還守在檐下,問了一聲,小姑娘去了廚房里,說是幫老李頭看著點湯藥。

    薛凌依著走過去,綠梔是坐在個小凳子上守著一爐火,眼皮子卻是耷拉了一大半,顯是困的不清。她喊了一聲,嚇的姑娘一蹦三尺高,清醒過來仍是扭著身子要躲。

    薛凌笑笑,往里頭案桌處走著,倚了桌沿道:“我來與你說些秘密事兒,免了你這般擔驚受怕?!?/br>
    綠梔抬眼打量,又飛快低下頭去,輕聲道:“我哪有的?!?/br>
    “那些人都是霍家走狗,霍家勾結胡人,陷害朝臣,惡行累累。近日江府接了皇命暗中調查,不知是否有內賊走漏了風聲,所以才有人順藤摸瓜找到存善堂來。挑刺只是個幌子,實際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栽贓江府?!?/br>
    “還有這種事?”

    “是啊,本該早些說與你知的,我也沒想到他們能跑存善堂里。那天過來見你已經說漏了嘴,早間之事實屬無奈”。薛凌對上綠梔囧囧目光,微側了視線,似乎當真無奈。

    她如今扯這些謊話,張口就來。

    不提早間的事還好,一提起來,綠梔戰栗反而更甚一些。又往后退了兩步道:“哪有這樣辦案的,以前老爺都是公堂拿人。私下……私下……”

    “霍家大權在握,皇上恐他狗急跳墻,這才徐徐圖之。你若不信,為何死了御林衛這么大的事兒,都沒個當差的來存善堂問話?綠梔,你這些天與李家伯伯在一起,可曾見他半點不好來?”

    “那倒沒有”,說到老李頭,綠梔就放松了些。非但沒有半點不好,老李頭此人簡直好過了頭。醫術半點不藏私,心腸又活菩薩,對她也慈愛的很,還見多識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比她那只懂種花的爹還要好些。

    “李伯伯極好的,可……”

    “你去問問老李頭,我自小跟著他長大,哪會無緣無故草菅人命。最多明日,問罪霍家的消息既會傳遍京中,你今天還沒出去過吧,大街上可都在傳,霍家宅子被圍起來了。要不是皇上對霍家已經十拿九穩,我豈會在存善堂里取人性命?!?/br>
    綠梔今天確實沒出過門,想想薛凌在齊府里雖是出閣了些,也不見得干過什么惡事。她又不知道當官的都是個什么路子,幾句話就被薛凌繞暈了頭,帶著些開懷問:“那我們就是為朝廷立功了?”

    薛凌重重一點頭道:“對,以后存善堂絕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了?!?/br>
    “那倒是極好,可我那屋子……”,就算是立功,她也不敢回去住了。

    “你看存善堂地方本來就不大,不若另挑個闊氣點的地方,憑你們做主,銀子不夠,去問李伯伯支應就是了,我明兒遣個人來顧著些?!?/br>
    “那可好,其實這里也很寬敞,只是擺上熬藥的鍋就不夠用了。銀子倒是不缺,可是別人若是知道屋里……誰會買這宅子呀?!?/br>
    薛凌長舒一口氣,只想著隨便在江府拎一個來裝作買下就完事,卻又怕這丫頭口無遮攔日后出事,倉促間多編了幾句瞎話,無非就是霍家的事暫時還說不得。什么時候能說,到時候她會告訴綠梔。

    這點倒沒花功夫,當丫鬟的最要緊就是不去管主家的事,現綠梔算不得丫鬟,卻應的飛快,還懊惱了一回當初不該拿薛凌的身份去壓那五爺,差點壞了朝廷大事。

    她終放下芥蒂,拍著胸脯保證肯定看好老李頭,讓薛凌只管去。薛凌出了內院,在垂花門處站了好久,瞧見綠梔與石頭笑鬧,她才放心離開。

    原本還指望在存善堂歇一宿,可她覺得自己撐不住了。

    累,累的出了大門就恨不能躺路邊,先躺個十天八月。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謊言,比她一整個上午都來得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凌遲,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她自己見不得光,需要編造一個假象去獲取別人留下。

    她捂著胸口往薛宅挪動,感覺一卷yingying的物事硌手,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和那幾個鮮卑人所用差不多的皮子。薛凌收的快,上頭印鑒只漏了一個角,又被蓋了回去。

    媽的,忘了這檔子事兒,她拎著劍恨恨的想。

    ------------

    第447章 余甘

    原該辦完事后跟江府的人商議一回,且忘了不說,薛凌看見弓匕和那三個胡人打的甚是火熱,又有了別的忌諱。她現在看誰誰不像個好東西,摸著揣回去的皮子,想了一遭硬是沒想出來讓誰跑這一趟。無奈只能先往薛宅走著,看申屠易回了沒。

    到了住處,她下意識要挑門,難得遇到個沒挑開的。心中一緊,登時往旁邊翻了墻。里頭倒還安靜,只含焉房里燃著火,再看門栓上一根麻繩纏了好幾圈,綁的十分牢實,難怪她沒挑開。

    薛凌反應過來猜是含焉一人在里頭膽怯,憑白做這些磨人事兒??辞樾问巧晖酪走€未回,他們一行人要躲避魏塱搜捕,慢些也正常。

    她走了幾步到檐下屏息聽了兩口茶功夫,里頭含焉聽呼吸是沒睡,不知做什么,但申屠易是確定沒回的。便輕步上了臺階,要推自己的門進去。思量了一下,偏轉腳尖往旁走了些,在門上扣了兩聲,里頭驚呼:“誰?”

    薛凌早知要問,道:“是我回了,勿要大驚小怪,你歇了就是,不必來問,他一切都好”。說罷才進了自己房。

    江府倒是把地方收拾的很干凈,只是屋里懸著的寒潭月除了染血的被撤下,靠床的位置仍舊好端端的掛著,連薛璃坐的椅子都沒挪個一分半毫。

    薛凌站著看了片刻,覺得跟吊喪似的,真是給了霍準臉面。撥開層疊走到書桌前,隨手寫了幾筆,想想該是收拾些東西。

    她身上能順手掏出大把銀子,原是準備殺了霍云昇之后就直直往寧城去。行囊帶著礙事,預計著沿途采買即可。弓匕說的在理,她又有些惦記老李頭出,回來轉一趟算是兩全其美。既回來了,撿些能用的帶著,到時省些外事一心趕路。

    柜子里翻撿了幾下,陶弘之給的那盒子帶銀票砸手上,砸的她吹了好幾下才止住痛。想想老李頭那隨手拿的,估摸著盒子里能買好幾間鋪子的。她一時也沒心情去點點實數,隨手擱在一旁,拿了些方便出行的衣服一道兒包了丟在床上。

    這般零零碎碎的折騰完了仍不見院里有申屠易的動靜,隔壁含焉也真沒起來。薛凌坐在床頭發了一會呆,瞧著那盒子,只道這一趟去寧城,沒十天半月回不來,不然先給陶弘之還回去?

    她拉開門望了一眼天,估摸子時還沒過半,閑著只覺整個人都無處著落,轉身回屋拎了盒子就往陶記走。

    陶記在主街,來往巡邏的人尤其多,她一路遇了好幾波,越臨近越不好躲,偷摸著總算摸到了院墻下,慣常翻了進去,發現陶弘之房里也亮著火。

    既如此,也就懶得再遮掩,信步往門口去了,正思量著要不要扣門,里頭就極自然的喊了“進”,完全沒有半夜三更主家該有的樣子。

    薛凌推門開來,陶弘之果然是沒睡,不過人是在床邊椅子上半躺半坐著,一襲薄錦毯子掩在身上,手里拿了卷書好似正翻到興起處,看薛凌進來,雖從書本上移開目光笑吟吟瞧向她,卻沒放下。身前小桌上茶水點心一應俱全,還冒著些熱氣,像是下頭人剛添來不久。

    “我來還錢”,男人模樣見的多了,薛凌還真沒起避嫌的心,不等陶弘之問話,直直走到里頭,將盒子往桌上一放,道:“花了多少我也沒個計較,你點點數,少了的我過些日子再送來?!?/br>
    陶弘之往盒子瞧了一眼,慢悠悠坐直了身子。擱下書本,又將蓋毯完全拿開往床上放。薛凌見他身上衣衫好端端的沒半分不妥,不知是未到他平日安寢的點,還是今晚格外睡得遲。

    陶弘之挪了個小圓凳擺在薛凌身前,自己坐回去道:“聽得門外動靜,我猜是薛姑娘,果然是薛姑娘”。他又洗了個杯子,拎起茶壺遲疑了一下,還是給薛凌倒了一碗,道:“坐下說話?!?/br>
    薛凌看的分明,不知陶弘之何意,可她并不想回薛宅去獨自一人閑著,尤其是閑在霍準的死地。猶豫片刻,仍是依言坐了下來。陶弘之又道:“姑娘說的是早間要用銀子,晚上就還了來,真是個急性子?!?/br>
    “明日你要去哪?”

    薛凌心一緊,去抓茶碗故作鎮定道:“你怎知我明日要去哪?”

    陶弘之將點心碟子推了一推,笑道:“姑娘這么急,深夜都要來還錢。但凡聽我說個數,肯定是明兒就得來。既然說是過幾日,那我只能猜姑娘要離京了。你這般緊張作甚,難不成鏢局接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生意?”

    “是啊”,薛凌也跟著笑笑,將杯里茶水一飲而盡,頓改先前半死不活的語調,揚聲道:“接了一趟天知地知……”,她略停頓,接著道:但你不知我也不知的生意,明兒就要上路。"

    “萬一我回不來”,薛凌將杯子放回桌上,示意陶弘之再續一杯,道:“那你的錢只能去問閻王爺要了”。她頗為豪邁的拍了下桌子:“走鏢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行事在路?!?/br>
    陶弘之極識趣的斟滿茶水,笑看著她。薛凌端起又是一口見底,繼續道:“所以我今晚趕著來還你些錢,生前債能減一點是一點,免得下輩子投不好胎,遇著……”

    “盡遇著些蠢狗”,她說是嫌棄,好像也沒多憤恨,只重重將茶碗杵桌子上,接著伸手去拈點心。

    無法真的不在意,且先裝作假的不在意。

    她塞了滿嘴,陶弘之看的哈哈大笑,仍舊及時添著茶水道:“我也請你走一鏢,管他盒子里缺了幾兩銀,都抹了去,好叫你遇著的蠢狗再少些?!?/br>
    薛凌眼一澀要掉淚,她明知陶弘之是個玩笑話,仍是委屈心酸全部涌了出來??商蘸胫怯H非故,她實難接受在這樣一個人前失了臉面,只趕緊咽了一大口點心,嗆的咳嗽連連,又抓著杯子喝了個精光,兀自揉著喉嚨處不休。

    陶弘之細心續上茶水,道:“慢些吃”。

    薛凌仍覺嗓子里干癢難受,又覺快速喝了幾碗會讓陶弘之覺得反常。她并不喜茶,只是從鮮卑回來一直滴酒未沾,今晚權當以茶代酒,圖個解悶,端起茶水對著陶弘之隨口道:“什么玩意,怪好喝的”,想著替自己掩飾一二。

    陶弘之從進門一直笑意盈盈瞧著她,現卻轉了目光,拿起夾子去撥弄泥爐里的炭塊,有些心虛般答:“余甘?!?/br>
    薛凌一愣,茶碗已經湊到了嘴邊。她仿佛是看見陶弘之在偷眼瞄她,這碗茶又悉數灌進了嘴里。茶碗放回去,她還咂摸了一下嘴,道:

    “是嗎?真是個好名字,余甘?!?/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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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8章 袍笏

    有什么東西被“哧”一聲撕開,陶弘之回過臉來,只看見薛凌直直盯著他,臉上盡是坦蕩傲氣,仿若是在無聲的講“余甘就余甘,喝了就喝了?!?/br>
    管她是為的什么對著這一碗苦茶渾然不覺,由得她是經歷了何事變的食不知味,她坐在這,再無半分要藏著掖著的心事,如同幾日之前還因著嫌棄而摔了碗的人渾不是她。

    陶弘之又掛上笑意,將水壺移到爐子上去等著水重新煮沸,道:“遵霓霧之掩蕩,乘虛風而體景。登云涂,超太清。我此生都未見過你這般凌厲的姑娘,深夜闖入男子房中就罷了。瞧你這架勢,好像要活吃了我一般?!?/br>
    薛凌仍盯著他不放,一時沒分清這“凌厲”二字是湊巧還是試探,只她此時心定,并不慌亂,道:“我本也不是京中來的,過客而已。等手頭幾趟鏢走完,就要離開。天下之事,雖分陰陽,然君子坦蕩,我是還錢的,趕巧了先生待客,桌上茶水就夠吃了,也用不著旁的酒菜?!?/br>
    “既然姑娘稱客,不如客隨主便,我有一事不得解,不如一起參詳一二?”

    “愿聞其詳”,薛凌答的心不在焉,側臉往窗戶處瞅了一眼外頭,仍是惦記申屠易何時回來。她樂意與陶弘之在這瞎扯,實屬不想閑著,偏還動不得身,有件極要緊的事兒需要著人去辦。

    陶弘之并不惱,只伸手將他那會翻的書取了來,打開遞到薛凌面前道:“你瞧這天上神仙,為何都是慈眉善目,便是個手持開山巨斧的,都瞧不出半點惡相?!?/br>
    薛凌先笑了一回,她當陶弘之大半夜的在讀圣賢,不料看的是這種神鬼精怪。問的也有意思,天上神仙……神仙都是給人拜的,難不成畫個青面獠牙的靠嚇唬引人向善?

    她戳了戳上頭觀世音,道:“佛家不殺生,若是難看些,嚇死了人,犯戒就當不成神仙了”,說罷抬頭看陶弘之,頗有些無賴模樣。

    陶弘之將書收回去,一邊翻一邊道:“那你說,天上神仙是在為善,還是為惡?”

    “為善啊”,薛凌手撐著下巴,答話也沒拿開,說的磕絆,語氣卻是毫不遲疑。

    陶弘之又翻了幾頁,書再遞過來,上頭是整副的森羅地獄。坐上惡判官齜牙咧嘴的指著下頭,牛頭馬面雙眼血紅,一眾小鬼架著幾具血淋淋的尸體要往油鍋里扔。畫面雖是靜止的,但那幾句尸體樣事物線條扭曲,很容易就能體會到掙扎感。

    薛凌直了身子,看的極專注,陶弘之又問:“你說閻王算不算得神仙,如果算,為何他生的如此丑陋。他又是在為善,還是為惡?”

    “為善”薛凌沒抬頭。

    “同樣是為善,為何佛祖講究立地成佛,地獄是要刀山油鍋?”

    薛凌摸索著書本,片刻將書合上遞還給陶弘之道:“這問題我還真沒想過,不過隱佛寺里有位高僧,哪天你得空去了,幫我也問問?!?/br>
    她沉默了半晌,想著要不要回去。爐上茶水又沸,陶弘之照舊新沏了一碗遞到面前道:“腌的蜜餞近日剛好沒了,好在……”

    “好在姑娘……今兒不嫌棄陶記東西粗陋?!?/br>
    薛凌捏了碗,陶弘之又道:“薛姑娘可有讀過‘漁父’一文?”

    “昭明文?!?/br>
    “姑娘果然涉獵甚廣”,陶弘之給自己也添了滿碗,卻并無要飲的意思,而是將撿了些地上層土放進杯子里道:“這茶水,姑娘覺得還能飲么?!?/br>
    薛凌瞧著他不答,陶弘之笑道:“陶某自作聰明了,薛……”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是這么意思嗎,圣人曾言‘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薛凌搶了陶弘之話頭,換了語氣,不復剛才隨和。

    陶弘之趕緊正了臉色,道:“姑娘誤會,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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