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1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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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余甘 平意整個滑了出來,薛凌卻終未沖過去,而是轉了身對著弓匕道:“將人先帶去,別給他猶豫的時間。若有遲疑,那就一起上路?!?/br> 這個“他”明顯指的并不是霍準,申屠易微蹙眉,仍是倚在那沒多問。弓匕應了聲“是”,進到屋里拉起霍準受傷的那只胳膊,在桌上三足香爐里猛戳了一下。 只見白色粉末迅速紅了一層,血液卻沒浸到底。這罐子里原是早早備下的傷藥,止血有奇效。薛凌拿不準自己能做出什么,但原計劃里,霍準不能死在這,她便留了后路,這會倒是物盡其用。 弓匕粗糙替霍準包扎了些,將一柄短刀橫在其脖子上,讓他起身走?;魷手橇藷o生機,又怎么會受這種威脅,仍是軟在椅子上,任憑弓匕將刀刃往里壓。 片刻沒個結果,他亦不能將霍準人頭砍下來,只能望著門外薛凌,示意她拿個主意。薛凌輕嗤笑了一聲,道:“帶具尸體過去也無妨,若是麻煩了些,我看單項上人頭也夠用”。說完望著天空,神態不似作假。 弓匕遲疑了片刻,拿不準薛凌說的是氣話還是真打算就帶顆人頭去找李阿牛。仔細想想,似乎薛凌說的也有道理。 霍準的作用,無非就是讓李阿??钢パ?。對魏塱而言,定罪之后斬了霍準自然更能不落口舌。但是若給他帶顆人頭過去,只怕更合心意?;钪償刀?,倒不如死了的安心。 畢竟人又不是死在他手上,管他百官如何巧舌如簧,這死人還能復生不成。何況宮里還有一步妙棋沒走,等那顆棋子落下,估計也沒誰有膽敢為昔日霍相諫言。 想到此處,弓匕拿定主意,確實是帶顆人頭更省事。正要動手,里頭哐當一聲,白紗接二連三的往下掉,薛璃瘋了一般沖出來,短短數步距離,喊了不下十聲“你胡說?!?/br> 人跑到桌前,腳下已是一攤狼藉汪洋,他無處下腳,卻又無法停歇,直直沖到霍準面前,一把將弓匕扯開,也不顧霍準身上到處是血,只拎著其胸前衣衫搖晃著道:“你胡說,你剛剛所有都是在胡說,你告訴他們,你在胡說?!?/br> 霍準抬頭疑惑的看了兩眼薛璃,又無力的垂向一邊,喃喃道:“對,你胡說”。 他想,是薛凌胡說。 薛璃欣喜若狂,又猛晃了幾下,道:“你起來,你再說一次,你告訴我真相是什么。你告訴她”,他松開一只手指著薛凌,目光在霍準與薛凌身上來回交替,焦急道:“你告訴她,你快點告訴她……”。 霍準仍是有氣無力的念叨:“你胡說……”。 薛璃從來手無縛雞之力之力,怎么也提不起霍準,便徹底轉了頭,對著薛凌道:“大哥,他胡說,他說是他胡說?!?/br> 弓匕上前拉著薛璃的胳膊要將人拉開,然他不敢大力,恐傷了薛璃,只一邊拉著,一邊小聲道:“小公子先行回避吧,我與薛姑娘還有要事”。他顧忌露了薛璃身份,便隨口改了個稱呼。 薛璃正是焦急上頭,又怎會聽人勸。他雖未參與這些事,卻知弓匕人是江府的,更無顧忌,猛地一甩胳膊,道:“你滾開,把人給我留下,讓他說清楚,讓他說清楚!” 江府的二少爺向來身嬌玉貴,喘氣都不帶大聲的,突而這般吼叫,弓匕還真有點被嚇住。薛璃的身份是樁密事,但都這會了,傻子也知道這二少爺必定是與薛家有點淵源。 他后退兩步,對著薛凌一攤手,這燙手山芋,換個人來接比較好。擔心誤了時辰,弓匕又提醒道:“薛姑娘,咱走吧?!?/br> 薛凌拎著平意往霍準身邊走,只喊了一句:“你讓開?!?/br> 薛璃大驚,竟是張開手臂將霍準護在了身后,道:“你等等,他胡說,他胡說,你等他說清楚?!?/br> 薛凌又上前了兩步,霍準在薛璃身后哈哈大笑,舉著那只斷了手的胳膊和右掌相擊,道:“對對對,她胡說,是她胡說,是她胡說……” 申屠易在門外大吼了一聲:“你們有完沒完?” 薛凌將薛璃推得撞在桌沿處,帶著桌子往后移了長長一段,跟著平意就整個沒入霍準胸口,緩緩道:“我沒胡說?!?/br> 弓匕喊了一聲“薛小姐”,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只能站一旁眼睜睜瞧著。江府到底是想把戲做的足些,但薛凌動了手,也沒奈何。江閎原本并不贊同將霍準送到薛凌這,只是架不住她非要與霍準當庭對質罷了。 薛凌自是想問問薛弋寒當年自盡的真相……和薛弋寒尸骨去向,然而和以往一樣,她還沒問,旁人已迫不及待。 她按著霍準胸口,將平意一點點往外拔?;腥魶]聽見弓匕喊,只顧對著霍準道:“拓跋銑在騙你,他早就跟我站到了一處?!?/br> “霍云婉在騙你,從她當了皇后就無時無刻不想你死?!?/br> “魏塱在騙你,他手里根本就沒兵符?!?/br> “全天下都在騙你,只有我在講真話?!?/br> “明日卯時中,皇后就會自罪于金鑾殿前,告發母家通胡囤糧謀反?!?/br> “至多午時,霍云昇的人頭就會和你掛于一處了?!?/br> “至于寧城那位,霍伯父也無需久等,我快馬加鞭趕過去,也就是三四天而已”。薛凌將那枚扳指在霍準面前晃了一圈,道:“你看,不會有人攔我的?!?/br> 平意全部被拔了出來,她直了身,在霍準身上反復擦拭著血跡,再看薛璃整個人軟倒在那,若不是桌子撐著,估計已經跌坐到了地上。 霍準卻沒登時氣絕,平意細小,單刺進去造成的傷害,似乎還不如胳膊處來的嚴重。這一劍卻將他的神智盡數拉回,平意剛脫身,便嘗試著著要站起來。 然雖表面看著無大恙,實則傷的是心脈,他連椅子都撐不住,再三嘗試后徹底倒回椅子上。反倒是這番動作牽扯胸前傷口,血開始一股股的往外涌,上身衣服轉眼濕了個頭。 他放棄了最后掙扎,大笑了一回,直到血已嗆進了氣喉嚨,咳喘數聲才停。倚著僅剩的力氣,道:“對,沒胡說,我沒胡說?!?/br> “當年薛弋寒親自給的路線,霍家一路追到明縣替他了結心愿,你去哪了?”他又激動不已,連連瞧著椅子扶手,大喊道:“你去哪了?” “薛凌,你去哪了?” “老夫……老夫一生……一生……” 他的一生是個什么模樣,誰也沒能知道。弓匕上前捂了霍準嘴,剩余的咕噥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你怎么……你怎么沒……死”。 手拿下來時,相國已經徹底沒了氣息。薛凌的平意也擦的干凈,她等著弓匕收拾,眼睛卻是瞧著薛璃,嘴角彎彎沒說話。 這個屋里,可笑是她,可憐是她,怨憎皆是她。 ------------ 第420章 余甘 屋外夜雨零星紛揚,地上已有水漬。拖著具尸體著實不好走,弓匕愁的眉頭皺到一處,道:“不若薛小姐先去換身干凈衣裳?!?/br> 薛凌從薛璃身上移回視線,瞥了一眼還在椅子上的霍準,冷道:“放著也好,李阿牛那我去處理,一個時辰后若我沒帶人回來,江府自便?!?/br> 弓匕立即稱好:“薛小姐思慮周全,經驗老道的仵作能瞧出人的死亡時間,尤其是這種新鮮的,誤差極小。若是皇帝驗尸發現與李阿牛所言不符,難免多生事端。不如我在此地想辦法偽飾些許,瞞幾個時辰不是問題?!?/br> 薛凌目不斜視繞過薛璃回里屋撿了件干凈舊衣,再繞回門外,要打桶水洗洗。申屠易站在院里,原是恍若沒瞧見她出來。薛凌彎腰提水時,卻聽得人在背后沉聲道:“你是不是對人胳膊有什么偏愛?” 她自是沒答,手上動作亦,毫無停滯拎了滿桶水到側房里,先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方脫下舊衣。拭干了身上血水,換好衣服剛開門,含焉整個人撞她懷里,又驚叫一聲趕緊穩了身形,后退著喊“對不住,薛姑娘?!?/br> 薛凌平意亮了一半,申屠易已經沖了上來將含焉護在身后,道:“我讓她拿些女人花露與你,掩掩血腥氣,清水洗不透徹?!?/br> 含焉探出半個腦袋連連點頭,手也顫巍巍伸出來,是捧著倆瓶瓶罐罐,馥郁襲人。最近不見得她出這院子,也不知是哪弄來的。 薛凌將平意推回袖子,只覺煩悶不堪,她需要掩飾什么?心頭如此想著,手卻沒奈何接了一瓶過來,一邊往袖口處倒了些,一邊對著申屠易道:“你等些時辰,我去去便回”。說完又走到原屋門口,對著弓匕道:“先將活的那個送走?!?/br> 活的那個自然是指薛璃,弓匕點頭喊“放心”。江府的二少爺,他本就不敢怠慢。來辦事的也不止他一人,只是他一人進了院而已,倒不愁挪不開手去處理這閑差。 身后申屠易念叨,不知是在寬慰含焉些什么。薛凌沒聽清,也不怎么在意,只忙著去奔赴下一處黑暗。 李阿牛的住處,她原是不知道的,此人升官發財后早就沒住在郊外那破地了,薛凌從鮮卑回來,也沒顧上去打探。好在這等瑣碎事,江府早探的詳細。何況如今李阿牛的落腳處,也能稱得上府邸,本不難尋。 在蘇家呆了幾年,別的不說多有進益,起碼京中阡陌都熟悉。來往生意常年的走街串戶,江府給了個大致方位,她便找的順暢。 拖了李阿牛的得道洪福,他的把兄弟郭池也跟著雞犬升天。雖說李阿牛才升官不久,沒能耐也沒那個膽量給郭池刮一陣好風,但底下的的人,向來踩高拜低。 即使郭池還老老實實的巡城,但他夜值的活兒卻是越來越少干,怎么輪都輪不上。要說郭池本人還有稍許不滿,他不太會發不義之財,除了月銀,就指著抓個無賴蟊賊的蹭點賞錢。 這種作jian犯科事,到底還是晚上多些。這下晚上輪不到他去干活,荷包里的響聲只能月初聽到月尾了。 李阿牛終還義氣,養著這位兄弟養的毫無怨言,銀子就擺在明處隨取隨用??v郭池沒拿幾個,總好過以前吃了上頓愁下頓,老婆兒子這種東西也開始有了盼頭。 薛凌進到院里時,兩人都睡得熟。想是也沒怎么習慣使喚下人,連個看門守夜的都沒有。她聽見兩間房都有呼吸聲,一時拿不準哪個才是李阿牛,猶疑片刻走了北正房。 房里沒點燭火,天又還黑,一直到床前,她才確認沒走錯。算算時間,其實緊的很。若是李阿牛不想趕這趟渾水,還得給江府點時間拉個頂數的出來。 薛凌抬腳,將床前凳子“哐當”踢倒在地,李阿牛應聲睜眼。他確實睡得極熟,他跟郭池不比薛凌等人常年習武又謹慎,除了宋滄這件事稍有點鬧心,最近的日子實在很助眠。 衣暖食飽溫柔鄉,一個睡慣了地板的人突而睡到了裘皮錦緞里,他便是不想安睡,上下眼皮也得自作主張打起來,好享受一下從不曾有過的奢靡。何況活了這十來二十年,晚上不做夢,難不成那苦日子還能讓他白天做? 到底由儉入奢易,李阿牛一睜眼,竟是飛快的去抓旁邊劍。薛凌小有詫異,也迅速反應過來,一只手捂了李阿牛嘴,小聲道:“阿牛哥,是我?!?/br> 李阿牛本是在側臉掙扎,劍也舉了一半,聽薛凌開口,慢慢放松下來。薛凌等他徹底老實,便拿下手,站到一旁。正要寒暄兩句,李阿牛挺身坐起,抓著劍躍下床遠離薛凌一氣呵成。直退了四五步遠,他方站定,抓著劍喊:“齊三小姐”。 薛凌抿嘴點了一下頭,她想若是自己在房里睡的毫無知覺,突然有個人來捂嘴,估摸著也得嚇一跳,故而李阿牛這反應也正常。故而不僅點頭示意,還微微躬了身行李。 不料李阿牛又喊:“薛……薛姑娘?!?/br> 薛凌好不容易拉出來的笑容凝在臉上,頓了頓道:“陶弘之說與你的”?她想李阿牛頗癡劍術,沒準又往陶記跑了幾轉。京中這么大,能叫薛姑娘的,江府養的狗倒是算幾個,但江府沒理由已經說與李阿牛知道。剩下的,就只剩個陶弘之了。 李阿牛將劍抓的緊了些,又退了一步,道:“不是,是阿凔告訴我的”。他望著薛凌,舔了舔嘴唇,卻又把目光躲閃向別處,低聲道:“是宋滄告訴我的?!?/br> 薛凌鼻子眼睛都皺到一處,這是個什么樣的蠢貨。她今晚來倒是要告訴李阿牛一些事,這下好,沒準還得李阿牛告訴她一些事。 薛凌有些結巴,她不知道李阿牛是否已經知道了薛宋兩家所有秘密,只能試探道:“你……你……” 李阿牛似是下定決心,搶了薛凌話頭,道:“你不必多說,我幫不了啊凔,他是朝廷通緝要犯,如今又是勾結胡人的罪?!?/br> “我不會告發你的,你趕緊走吧?!?/br> ------------ 第421章 余甘 說著話,李阿牛又往后退了一步,貌似在瞧著薛凌,眼角余光卻是不住的往窗戶處看。他倒不是在因著情分說“不去告發”,他又豈止是不會去告發。 他不僅自己不會去告發宋滄,還提心吊膽唯恐宋滄的真實身份泄露出來,牽連到自己。三四年與人吃住一塊,非說一直不知道,誰信啊。更莫說要他一個明縣出來的漁夫去為株連九族的將軍申辯,實屬強人所難。 何況,他還有這一室富貴。他吃慣了饅頭,這輩子吃饅頭也就罷了。一朝嘗到了山珍海味,光是想想以前的日子,就覺得可怕,哪里還敢主動走回去。 薛凌未必不知道這些,可惜,她還沒能看慣這些。 這會就現出申屠易的好來,摸爬滾打爬起來的人,對血腥味甚是敏感。雖說李阿牛未必能聞出什么,但此時薛凌衣袖生香,好歹讓她不至于一進來就被當做危險人物對待。 薛凌沉默了片刻,不知如何說起,李阿牛又道:“如果你們真是冤枉的,皇上日常對啊凔好,應該……應該也不會拿他怎么樣……薛姑娘……” 魏塱對宋滄好……薛凌先笑了一聲,道:“薛姑娘,以前我頂了齊家女的名頭,你喚人小姐,如今聽說我是個罪臣之后,就成了姑娘,倒也有意思。再不濟,我不還是江府的少夫人么?!?/br> “江……” “我把霍準殺了”。薛凌打斷道。 “江……你說什么”?李阿牛本是要接著上句話,反應過來,驀地臉色大變,再不遮掩,連連側臉看向窗外,防備之意十分明顯。 屋里幾乎是沒有光亮,剛才他偷摸瞟兩眼,薛凌本是瞧不見什么?,F動作這么大,就再無遮掩余地。 薛凌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并無威脅,平意卻在袖子里冒了個尖。她換了個嗓子,凄凄喊了一句:“阿牛哥?!?/br> “宋滄告訴你了哪些,我不知道?!?/br> “可他一定有件事沒告訴你?!?/br> “當年,霍準勾結拓跋銑害我父親下獄,又在我父親下獄第二日以平安二城數萬將士的性命逼我父親自盡?!?/br> “薛家為國為民,到最后,我父親鮮血涂了一面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