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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離 第160節

    離上次進宮也才七八日,那時本是與霍云婉商議的,拓跋銑的信一到霍家,就先行著人去蘇家籌備著東西,另一邊遞個消息到薛宅,她好在心里有個數。

    故而薛凌想要躲開申屠易倆人時,才順路去蘇府消磨了幾天,她想兩邊消息應該相差不久,不料蘇夫人處拿了信過去一晝夜,薛宅還沒個動靜,這才打定主意來跑一趟問個究竟。另外,永樂公主的事,也需要跟霍云婉提提。

    所以,也并非就全然是愚蠢行徑。

    薛凌道:“是我談出來的,可惜拓跋銑為人反復,千里之外的變數誰說的準。你開口問蘇家要那么多東西,我怕是那蠢狗又要玩什么花樣,趕早進來問問?!?/br>
    霍云婉又笑了兩聲,剛好宮女托著茶盤過來擱下一桌子,她往薛凌處推了推,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也該著個人去瞧瞧你。誰讓近日宮內外打的厲害,昏天暗地的,旁人出門都找不著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躲了個懶?!?/br>
    她分明是在哄著薛凌,應是聽出薛凌剛才變了語氣。倒也不怪薛凌喜歡霍云婉多些,她二人身份有別,但薛凌由來沒什么高低貴賤,多數時候都是憑著喜惡行事。初幾次還不忘喊霍云婉一聲娘娘,到后頭自認算個熟人,便悉數你我相稱。

    霍云婉只作不聞,輕易隨了這稱呼不說,連帶自己著也改了口。瞧見薛凌半點不喜,就趕緊換了副嗓子,剛告了罪,又邀功般道:“當晚在江府,不也由著你了么,如今就由我一回。原是想嚇嚇姓蘇的,誰知道嚇到你去了呢?!?/br>
    “逸白是你的人”?薛凌脫口道,卻沒等霍云婉答,自言道:“也是了,算來梁國上下也不會有誰去江府說要護我一把?!?/br>
    無論這個“護”字是真是假,總能讓人嘴上軟三分,且剛霍云婉已是先低了身段,薛凌又著實好哄,便由著事過去,只略有埋怨道:“何苦在這個時候跟蘇家過不去,浪費精力。拓跋銑究竟要的是什么?”

    “誰和我過不去,我就和誰過不去。何況來信真就要的是這個,我就是轉了個手,總不好讓我擔了惡名吧?!?/br>
    “他敢開口要十萬旦?絕無可能。是不是……”

    薛凌話雖未說盡,霍云婉自是知道她問的是不是霍準打算早些籌謀,也想借此機會囤些糧草在寧城軍中。

    霍云婉道:“不是,都還沒瘋呢。要個拿不出來的東西做什么,就算拿出來了,運過去又做什么,宮里的肚子,還得有個七八月才能消呢?!?/br>
    薛凌亦覺自己這番猜疑來的毫無把握,連蘇姈如都知道是個花招,沒理由霍準耍這么爛的伎倆。何況表面上,出錢的并非蘇家,而是霍云婉。她沒答話,霍云婉卻仍是好脾氣,道:“你呀,是不是這趟行事不如嘴上說的順利,所以心里沒底?”

    “還是這般沉不住氣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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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9章 余甘

    真論起來,霍云婉與蘇姈如言語上相差不大,只是她從未逼迫過薛凌行事,雖說著薛凌的不是,卻又不是全然譏諷,而帶了兩三分關切之感。

    說的那般順利……薛凌摸了一把左腕處舊疤硌手,她回來后自然是跟所有人說的一切順利。實則那趟鮮卑之行……

    既然不怎么順利,就算霍云婉的關切未必有多真心,薛凌仍然從這輕微關切里生出一些異樣感動,便沒如對待旁人一般針鋒相對,而是略低了頭,移開視線,有稍許被說中的不好意思,道:“你沉的住氣,不過就是已經從霍家拿到了消息?!?/br>
    她到底要強,承認了,還要爭上一二,道:“若不是江閎養的蠢貨手腳慢,我自然不至于這般沉不住氣?!?/br>
    霍云婉興致愈高,搶著話頭道:“是是是,終歸是我占了便宜”,她忽而站了起來,不顧身份,張開雙臂在薛凌面前十分愉悅的轉了一圈。

    袖沿輕紗浮光掠影,帶著暗香往薛凌眼里款款而來,一攏煙霞飄蕩散盡,霍云婉笑顏在近在眼前,伸手抬了薛凌下巴,道:“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br>
    薛凌見她動作,本是下意識抬了手要擋,略遲疑,卻沒拿起來。

    霍云婉停了片刻,縮回去,又嬌聲重復了一回:“天大的便宜”。字字錯落,聲清語脆,念完了似還回味無窮,意猶未盡的咂了一聲嘴,叫薛凌聽的一清二楚。

    薛凌終還是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擦了擦自己下巴?;粼仆癖慊剡^神瞧著她,道:“說來,我還未親自問過你,你跟姓薛的什么關系?!?/br>
    說完她又忍俊不禁,自言自語道:“天大的便宜?!?/br>
    薛凌手還沒拿下來,突而力道一重,捏的下巴骨“咯吱”一聲,瞬間變了臉色。只片刻,她又緩和了些,瞧著還在掩面歡笑的霍云婉道:“我是他故人?!?/br>
    霍云婉聽得此話,正了神色,復又大笑,道:“故人,什么故人,那晚江家不是說……你是他兒子?”

    “這天下還能跳出來個故人”。她拍掌不休,又念叨了一回:“天大的便宜?!?/br>
    薛凌塞了一塊點心在嘴里,慢吞吞嚼了兩口,笑著道:“娘娘如此開心,必是已經得償所愿,不若在護我一護,早些說與我知吧,也叫我分一分這便宜?!?/br>
    應是聽她語有不善,又改了稱呼,霍云婉瞬間收了恣睢,笑著來拉薛凌手,薛凌縮了一把道:“我不喜與人接觸過密?!?/br>
    霍云婉手指改道,落到了自己唇上,蜻蜓點水般小沾了一下,側了個身子坐回榻上,目光往掃了一圈后,將身子懶懶依回榻背,忽而眉間威嚴畢生,道:“成了?!?/br>
    薛凌手心一緊,剛看到霍云婉喜不自勝的樣子,已知多半是事情非常順利,但聽到霍云婉肯定的答案后還是有些欣喜若狂。

    為著石亓兩人,中間耽誤了快月余,再是叫江府盯死霍家,她仍怕這中間生了變數?;鼐┲?,又是宋滄之事心力交瘁。一件事到了最后關頭,遠比還沒開始更令人掛心。

    雖還沒塵埃落定,有霍云婉的“成了”二字,意味著一切事態還在掌握之中。

    她不顧剛才令人不喜的想法,穩了穩心神,問霍云婉:“信上怎么說的?!?/br>
    霍云婉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他要十萬旦糧,霍云昇前往寧城共事”。說完退回去去,看著薛凌喜不自勝,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br>
    “很好,我當初怎么沒想到?!?/br>
    “是該將他騙的遠些?!?/br>
    薛凌喘氣聲粗,緩緩將身子坐正?;粼仆裰划斔吲d瘋了,沒作它想,也倚回去,欣賞起自己的護甲。

    她知薛凌要去找胡人,卻以為這姑娘是想將計就計,伙同拓跋銑參一個相國通胡謀逆。等霍準站到她面前,開口便是問她養的人全力是否能準備五萬旦糧,她便知,事沒這么簡單。

    魏塱的皇后,朝事多少過了一些。這么多的東西,國庫還得調上十天半月,區區一個商人,哪有那個能力在不驚動官府的情況下經寧城送往鮮卑。灑了一斗淚珠,忍著惡心喊了好幾聲爹,霍云婉才從霍準口里套出事態的全貌。

    鮮卑打鬃盛事,羯族派兩位小王爺到場相賀。哪知拓跋銑昏了頭,將人扣下之后,遞了個話要羯皇俯首聽令。自家的種捏在別人手里,本也就罷了。孰料鮮卑還沒完全將羯族拿下,那倆小王爺不翼而飛,安然反羯。

    按拓跋銑的說法,沒奈何,估計立馬得打一場。到時候羯族必然向梁求援,沈家是一定會出人的。若不讓霍家早點支援點,等真打起來了,霍相國敢不敢在那個時候暗通曲款啊。

    說辭毫無漏洞,雖石恒等人被扣時,拓跋銑遣去羯族的人嚴防死守,故而羯族沒能傳出風聲,但薛凌一將兩人撈出,羯族的信就已經遞到了沈家面前。后石恒二人又比薛凌先到目的地,鮮卑與羯族水深火熱的事免不了傳回朝堂,霍家自是有所耳聞。

    然羯族顯然不會說自己的小王爺被人擄了去,只說是鮮卑欺人太甚,恐不日有禍,請梁援手。羯人一帶邦臨沈家,傳回來的消息又美化了一層。魏塱也不是真心拿羯人當兒子愛護,這事在朝堂不過三言兩語,聽一眾蠢貨吼兩聲“異族內亂,天佑大梁?!?/br>
    但是這些信息已足夠證明拓跋銑說的多半不假,霍準一面找了人去打探詳細經過,一面試著跟拓跋銑討價還價?;粼茣N決然不能離京,錢糧也沒那么多。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他亦知拓跋銑獅子大開口,僅僅是為了打折方便。

    人就這樣,你直接開口要十,他大抵不會給。但你如一開始說要取百,讓他痛斷肝腸時,再說要時,他就瞬間給的感恩戴德。

    霍準顯然沒蠢到痛斷肝腸,倒是拓跋銑蠢到要的太多,張口就漏了破綻。終也是草原上吃的都是牲口干rou,少有算計米糧錢銀之事,對軍務差了梁十萬八千里。又何況他本就是個幌子,更隨性了些。

    只是這些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寫給霍家的勒索緣由,拓跋銑并無半句虛言,不懼霍準查驗。于霍準而言,只當是拓跋銑昏了頭,獅子口張開又不足以,猶拿刀劃了一道,盡可能的大。

    但只要兩族嫌隙是真的,就那些胡人的腦子,怕兩族是真的要立馬能打起來。這個時候,最好兩敗俱傷,一并沒了,那霍家跟沈家也就勢力平衡,到省事了。

    可惜這情況明顯不可能,皇帝分明想除掉霍家,定會讓沈家暗中援羯。且目前胡人鮮卑勢頭大,能趁機扼制一下也好,魏塱那個好皇帝也不會錯過機會。

    毫無辦法,箭在弦上。于霍家而言,鮮卑只能贏,不能輸。他也確如拓跋銑所言,不可能在真打起來才干起送糧的準備。萬一到時候,圣旨命令援羯呢。

    起碼得早點將東西放到寧城那去,暫時不給也無妨。到時候來往是自己的地頭,遠比山長水遠的安全。

    拓跋銑大概沒想到,這是唯一的一次,霍準真心實意要幫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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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0章 余甘

    相府朱門里,便是霍準明知道拓跋銑要不了那么多,仍是決心要早作籌謀,除了霍云婉處,他亦擬了好些旁門左道權當備署。

    只是這種事到底是要命的勾當,若自己女兒手里的人拿得出來,還是盡可能不要驚動外人的好。于是拓跋銑玩過的花招,又原封不動的玩到了霍云婉面前,僅略變了個表象

    父慈女孝,霍準開口為難:“婉兒能否……”,霍云婉答的奮不顧身:“爹爹今日怎么用起了能否,為人兒女,哪有否字一說?!?/br>
    “五萬旦?胡……他瘋了吧?!?/br>
    “如今霍家水深火熱,怕是此子有意相欺。然戰事一起,沈家那邊必是會有所打點,婉兒該知個中兇險,爹也是別無他路,但得……”

    “如此,也斷無可能?!?/br>
    霍準打斷她說話道:“為父有數,五萬已是打了個對折,再少……怕也不能了?!?/br>
    霍云婉沉吟處,霍準便躬身要退。朝臣與后宮相交多有不便,便是父女人倫,卻也不好太過逾矩?;粼仆窦奔睂⒆郎喜杷f過去,泫然欲泣:“爹爹好久不來,如今杯子里茶水未涼就要走。就算是臣道問安,總也還有個寅卯點數,家里娘親可康健,瑤兒又長高了么,怎地好久不來?”

    霍準伸手將杯子接過來,指尖驀然一抖,這茶水是還余溫燙手。他瞥了一眼遠處站著的宮女,想說皇宮里的人倒不如自家伶俐,又想起自己才坐下來,霍云婉便緊趕著將人遣開,自個兒親自斟的茶,似乎也怨不得旁人。

    向來霍家的事,多是讓夫人帶著小女兒進宮拜謁遞個書信就罷了,他一個大男人到底避嫌。但自己也是親自來過幾次,云婉雖爹爹喊的親熱,卻遠不如今日……今日,似乎十分著急。

    許是胡人的事兒……確實嚇著了?

    他吹了吹茶碗,不忍拂了霍云婉心意,小飲了一口,安慰道:“不妨事,索性趁著這次,一并都處理了。再過幾個月,你……”

    一并處理了,就全力協助拓跋銑將羯人拿下。再連拓跋銑,除掉沈家,坐擁西北,合京中御林衛。梁國的天兒,又可以變一變。

    索性如今宮里是有個肚子,不用等到瓜熟蒂落,還不許婦人早產么。剛好霍府里也有個肚子鼓起來了,算算時間,至多還有五六月。

    霍云婉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扯著一片衣袖,顫聲道:“爹,這是……謀”

    霍準趕緊將手猛地抽出來,怒喝:“娘娘自重身份,而今乃為天下之母,豈可作兒女態,臣告退?!?/br>
    他才剛邁了一步,霍云婉瞬間變了臉色,淚還掛在腮邊未落,眼里已然是厭惡叢生,殺機毫不遮掩,一直冷笑著直到霍準背影消失。她絲毫不擔心霍準會突然回頭,看見一雙刺心徹骨。

    她的爹,從來就沒回頭過。

    連習慣都一成不變,用的著時候,喊“婉兒”,用不著的時候,喊“皇后”。

    貼身宮女走上來,貼心遞了帕子?;粼仆癫荒樕蠝I跡,反大力搓著剛才扯過霍準衣襟的手。搓完猶不足以,還要去蘸了茶水,再次揩過,方交給宮女,道:“燒干凈些”。又指著桌上杯碗道:“一并碎了丟的遠些?!?/br>
    她起身回房,鋪了筆墨。此事不同往常,斷然不是霍準開口說要什么東西,霍云婉就能罷休?;魷实郊也痪?,霍云婉的信也隨著就到了,仍是驚懼憂心,恐霍家大禍,定要霍準將經過來往講的明白些,她也好見機行事,免得再魏塱面前有所錯漏。

    霍準猶豫再三,還是將信原封不動的遞到了霍云婉手上。他倒不是怕落入他人之手,那信并非是拓跋銑的原跡。鮮卑與霍準互通,一概是飛鷹到寧城,再由霍云旸潤色成問安的家書,給人拿著也抓不出個什么把柄。

    僅僅是,他貫來覺得拿給霍云婉毫無必要罷了。

    然這次確實茲事體大,又見霍云婉苦苦相求,便覺得說的清楚點也好,一知半解,反讓人風聲鶴唳,皇后那個位置,到底重要。且這次的很多關節,還要女兒來辦。除卻一封書信,霍準又親寫了些一并遞到了霍云婉手里。

    霍云婉給蘇姈如的信,五萬二字本已落了墨,哪只霍家的信回的這般快,她還以為那個爹要一如既往的搪塞過去,得花上好些心思打探呢。

    于是換了個字體,又寫了一張。還真如對薛凌說的,拓跋銑信上要的就是十萬旦,她只是順手傳了個話,并未特意翻個幾倍去嚇唬蘇姈如。

    錢糧之事,根本不值一提。管它最后要出多少,反正她跟薛凌都不是苦主。真正讓霍云婉上心的,是那句“何日家兄使寧城,共挽雕弓遠胡狼?!?/br>
    下頭還有拳拳情意數句,不難讀出是要霍云昇前往寧城。她略奇怪霍準竟沒提起過此事,稍后又反應過來,霍準必然不可能讓霍云昇離京,所以提都懶得提這一茬。

    也許在霍準心里,拓跋銑提這個要求,是為了讓他盡快籌糧援手,根本不是真的要霍云昇去寧城。實則二者掉了個頭,霍云婉轉瞬想到:那十萬旦糧確實是個幌子,可惜不是為了討價還價……而是為了最后要霍云昇離京。

    京中御林衛,私自離京,權柄旁落……那個小姑娘……

    她在那一刻格外想薛凌,捏著手上筆桿,恨不能立刻讓薛凌進宮,卻又沉住氣沒隨心所欲,她唯恐霍家這邊要的東西還沒定數,跟薛凌說起時二人添了不快,想等霍家這邊定下來再找薛凌。故而便先去蘇家傳了個信,嚇唬的同時,也提醒蘇姈如可以先備著了。

    哪知薛凌自個兒沉不住氣。

    沉不住氣好,果然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事事皆是便宜。

    天子與霍家反目是撿了便宜,蘇家登朝為官是撿了便宜,陳王妃滑胎是撿了便宜,胡人內憂外患都是撿了便宜,這些便宜一股腦的砸到頭上,讓她已經數年如一日的不露聲色瞬間破功,巧笑嫣然的在薛凌面前翩然起舞。

    得意忘形處,就沒能多想想,這些天大的便宜,歸根結底,是由著一件事帶來的。

    是……薛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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