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的時候，這一排最那邊的五金配件經營部，有一伙人開始賣舊收音機，過了又一個星期，又有好幾伙人加入，最后一個星期，這條街上賣收音機的加上我們已經有六伙人，為了搶客戶，大家已經開始降價，不過我們清空收音機那會，最貴的還能賣到二十三四?！?/br>
    程樹偉問：“現在賣多少？”

    程亮說道：“我剛才仔細聽了會，舊收音機價格最貴的已經降到十六，最便宜的降到了十二?！?/br>
    “這么便宜？”王秋梅面露驚訝，“那還能有賺頭嗎？”

    “現在還能賺，不過才一個多星期，就降到了十幾塊，估計很快沒得賺了……”程蔓說著唔了聲，“也不一定，很早就開始囤收音機，再降幾塊估計也能賺，八月中才開始加入的不好說?！?/br>
    程亮一臉慶幸：“還好咱們把消息瞞得緊，不然七月份開始打，咱們忙活兩個月有沒有賺頭都不好說?！?/br>
    程蔓點頭：“是啊?！?/br>
    掙了錢的程亮很大方，六個成年人加兩個孩子，他一共點了十道菜，有六葷兩素兩涼盤，另外他還點了一瓶白酒。

    菜上來后，王秋梅說了他好幾句浪費，但拿起筷子后她一點都沒少吃，這么多菜不吃光更浪費。

    她不光自己吃，還讓幾個男人也多吃飯菜少喝酒，醉了不好回去不說，飯菜也吃不了多少。

    有王秋梅在旁邊念叨，程樹偉都沒敢多喝，更不用說其他三人，酒席結束白酒剩了大半，飯菜倒是都吃完了，出酒店時個個撐得不行，都不想現在去坐車，討論一番后，直接步行去程蔓和陸平洲家里。

    程蔓他們家離得不遠，走路半小時左右就到了。

    王秋梅夫妻、程亮和程明程旭兄弟都來過，只程進是第一次來，進門后眼睛左看右看，忍不住道：“你們這房子真大?！?/br>
    “就是看著大才買的?！背搪呎f邊招呼眾人到客廳坐下，自己走到斗柜前倒水。

    她一個人端不了那么多水，陸平洲便跟過來幫忙，茶水端上桌，程蔓又拿了點餅干出來，示意大家吃。

    程亮擺手：“吃不下了?！?/br>
    程進則摸著沙發扶手問：“這些家具都是之前的房主送的？連房帶家具一共多少錢？”

    “家具是白送的，我們當時只出了房子的錢，總價不到兩千…………”程蔓說道，“不過這幾年房價漲了點，過兩千了?！?/br>
    程進靠著沙發背，抬頭看著屋頂吊扇，再往下看沙發斗柜，說道：“你們這房子買的真不虧?！?/br>
    “現在買房哪有虧的，我都想再買一套房子?！?/br>
    程進不解問：“你們不是有房子嗎？還買房子干什么？”

    程蔓笑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房價一直再漲，現在買一套，過幾年賣出去說不定能翻倍掙?！?/br>
    程進面露猶豫：“今年房價漲主要是因為知青回城吧，過幾年人口穩定了，房價就不一定會漲了?！?/br>
    程蔓沒有否認程進的話，只問：“那大哥你覺得，是回城知青多，還是城里跟父母兄弟擠在小房子里的人更多？”

    “這……”

    不等程進回答，程蔓便說：“我認為是后者，知青回城確實會影響到房價，但這肯定不是主因，他們也不會是目前買房的主要群體，原因很簡單，他們沒有錢?！?/br>
    王秋梅若有所思：“那倒是?！?/br>
    鄉下苦啊，程亮算運氣好的，下鄉的地方沒那么窮，只要勤勞肯干，一年忙下來總能分到錢。

    但大多數知青沒這運氣，去的是窮鄉僻壤，一年干下來說不準還要欠大隊錢，就算有分紅也沒多少，十年都不一定能攢夠三百塊，哪來的錢買房。

    程蔓說道：“未來三十年，我覺得房價只會漲，不會跌，所以如果沒打算做生意，買房是很好的投資，短期看可以掙房租，長期看以后賣出去還能掙一筆，怎么都不會虧的?！?/br>
    程進并不傻，稍微一琢磨就知道程蔓這話是對他說的。

    他有點心動，但又有點猶豫，前者是因為他覺得程蔓的話有道理，后者在于他手頭存款不夠買房，便只附和道：“你說的有道理?！?/br>
    程蔓那些話確實是對程進說的，她不相信羅文欣，所以不會考慮跟他合伙做生意。但他們畢竟是親兄妹，她心里盼著程進好，愿意透露未來的發展給他。

    要是程進能聽進去，趁房價漲起來前多買房，等到拆遷的機會肯定不會過得太差。要是他聽不進去，程蔓也不會太干涉，畢竟錢是他自己的，別人說再多也沒用。

    因此，聽到程進這么說，程蔓沒有繼續勸，只淡淡嗯了聲。

    既然聊起房子，程亮就把自己打算買房的事也說了，程進聽后沒有太驚訝，隨口問：“你打算買在哪？”

    “家附近吧，蔓蔓房子這邊也行，我不挑?！?/br>
    “房子買多大的？”

    “我想買大點的，有蔓蔓他們房子這么大最好，沒有的話小點也行，你們誰知道合適的房源，記得告訴我?！?/br>
    程進問：“他們這房子這么大，你手頭錢夠嗎？”

    程亮嘿笑兩聲，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程進心里有數了，吃驚問道：“你暑假掙了多少錢？”

    程亮沒說具體數目，只道：“反正購買他們家這套房?！?/br>
    “做生意這么賺？”

    “做生意賺錢是肯定的，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賺，我們能賺，一是運氣好，發現了倒騰舊收音機能掙錢這件事，二是蔓蔓看得準，拉著我早早囤貨，及時收手?！背塘琳f道，“要是我一個人做這生意，別說賺錢，不血本無歸就不錯了?！?/br>
    程進若有所思：“這樣?！?/br>
    都是親兄妹，程亮找程蔓合伙做生意，卻瞞著不告訴他的事，要說程進心里一點想法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腦子不如程蔓靈活，如果找他合伙，很大概率會像程亮說得那樣，不賺錢甚至血本無歸。

    想到這里，程進心里的那點疙瘩漸漸釋然了。

    ……

    程進能釋然，羅文欣卻不行。

    其實那天吃完飯回到家后，程進沒告訴羅文欣，程亮和程蔓合伙做生意的事，他心里直覺她知道后會鬧，就把事情瞞了下來。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程亮托王秋梅幫忙打聽房源，他要買房這件事肯定瞞不住。

    他雖然上過幾年班，但國營飯店工資低，存款肯定不會太多，突然有錢買房，誰都會懷疑，所以他做生意掙錢這事瞞不住。

    其他人可能想不到程亮做的是什么生意，但崔麻子看到滿街都是賣收音機的，稍微一琢磨，也能想出個所以然。

    正在他心生懷疑時，剛好認識了個人，對方是在第四百貨商場外擺攤賣收音機的幾伙人之一。

    兩人吃飯時聊起倒賣收音機的原因，對方就說起了最先在商場外面賣收音機的兩兄妹，崔麻子當時正懷疑程亮呢，一聽說是兩兄妹，就打聽了幾句。

    兩邊信息一對，崔麻子基本能確定對方說的兩兄妹是程亮和程蔓。

    想明白這點后，崔麻子瞬間就炸了，他沒想到自己發現的賺錢門道，自己沒掙到多少錢，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喝得醉醺醺回到家屬院，越想越氣憤，越想越不平衡，就跑到二十七號院砸門，要找程亮算賬。

    當天是周六，程亮正好回了家，剛洗完澡準備睡覺，聽到動靜就開門出去了。

    見到崔麻子，他沒覺得意外，面對質問他也沒有辯解，直接承認了自己倒騰舊收音機的事。

    但他并不覺得抱歉，崔麻子能坑他免費修收音機，他為什么不能越過崔麻子倒騰舊收音機？

    兩人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雖然很快被拉開，兩人都沒怎么受傷，但吵架的內容很快傳遍了家屬院。

    大家議論紛紛，有說程亮不地道的，也有覺得他沒錯，是崔麻子先坑他的。

    但羅文欣聽說這件事后，在意的不是程亮和崔麻子之間的糾紛，她在意的是程亮有發財的路子卻只跟程蔓合作，她聽都沒聽過這件事。

    于是回到家后，她就跟程進說起這件事，抱怨程亮心里沒有他這個大哥。

    程進早跟程亮把事情說開，自然會為他辯解，只是他一辯解，羅文欣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懷疑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逼問起來。

    程進沒辦法，只好老實交代，羅文欣越聽越憤怒，嘲諷說他們掙錢不帶他就算了，還故意瞞著他，分明是沒把他當成大哥，他倒好，不但給他們找那么多理由，還幫著瞞她。

    兩人越吵越厲害，最后羅文欣氣得直接收拾衣服回了娘家。

    羅文欣一走，家里沒了人做飯，程進就帶著程明兄弟去了二十七號院。

    平時放假，程進和羅文欣都會在自己家做飯吃，今天他突然獨自帶著孩子過來，不但自己臉色不好，兩個孩子還都紅著眼眶，一看就出了事。

    王秋梅把人迎進屋便問：“發生什么事了？你媳婦呢？”

    “她……”程進有點猶豫，但想著紙包不住火，王秋梅遲早會知道的，便低下頭說，“她回娘家了?！?/br>
    “回娘家？”王秋梅怔住，“你們倆吵架了？”

    程進沒吭聲，坐在旁邊的程明大聲說道：“吵了，爸爸mama吵得特別厲害！”

    “為什么吵架？”

    這話依然是問程進的，但回答的仍是程明：“mama說，小叔小姑合伙做生意不帶爸爸，是不把他當大哥，爸爸說不是這樣的，他們就吵了起來?！?/br>
    王秋梅聽得愣住，問：“老二和蔓蔓合伙做生意的事，你之前沒跟你媳婦說？”

    程進搖頭：“沒有?！?/br>
    吃飯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王秋梅以為程進早就跟羅文欣提過這事，所以這段時間她心里還挺納悶，想她這大兒媳婦這次怎么這么明事理，居然沒鬧。

    原來是她想多了，程進壓根沒跟他媳婦提過這件事。

    “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程進撓了撓頭發說：“過幾天吧，等她冷靜下來，我再去接她?！?/br>
    王秋梅看向紅著眼眶的程明，和不記事已經咯咯笑起來的程旭，問：“那這兩個小的……”

    程進神色羞愧道：“這幾天可能得麻煩您多費心?！?/br>
    “一家人說這些，我平時又不是沒管他們吃喝?！蓖跚锩氛f著想起來，“你們早上吃了嗎？”

    “還沒?！?/br>
    王秋梅抬頭看掛鐘上的時間，都八點多了，忙起身道：“我去給你們下鍋面條吧，每人兩個雞蛋，要不要？”

    后半句話是跟程明說的，他雖然知事了，但到底年紀小，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聽說有兩個雞蛋，心思就被轉移，大聲說道：“要要要！”

    王秋梅笑笑，出去外面下面條。

    雞蛋剛煎好，程亮就回來了，看到王秋梅在煮面條，疑惑問：“咱們早上不吃了嗎？”

    王秋梅將煎蛋倒入水汽翻騰的鍋里，說道：“你大哥他們過來了，早飯還沒吃?！?/br>
    程亮哦了聲，將東西拿進自己房間，然后帶上門出來，繞到客廳跟程進打招呼：“大哥，明明?！庇謴澭ケС绦?，哄了會想起來問，“嫂子呢？她沒過來？”

    程進猶豫道：“她……回娘家了?！?/br>
    “她娘家有事？”程亮隨口問道。

    “沒有，我爸爸mama吵架了?！背堂餮銎痤^，神情有些不解，“小叔，你有把爸爸當成大哥……”

    程進臉色驟變，大聲喊道：“程明！”

    程明被程進突然抬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反射性轉頭看過去，見父親臉色黑沉，后退一步紅著眼眶說：“我、我就是想知道是爸爸對，還是mama對?！?/br>
    程亮聞言一怔，看向程進問：“你跟嫂子是因為我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