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2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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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爆炸聲過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空間凝滯,連風都不肯走。 任錢就這樣暈了很久,很久。 他沉睡著,仿佛地磁風暴與人類惡戰是一場噩夢。 高溫灼燒,他以為自己要被渴死在這個荒誕的夢境里,可仿佛側臉淋了一滴冷水。那滴水過于飽滿,冰冰涼涼的,讓他打了個激靈。 又是一滴水落下。 任錢艱難地抬起手,放在側臉,手背卻又承接到了兩三滴。 這次,不僅是側臉,水滴淋在他的眼眉間,背上,一滴滴,輕輕敲打著暈眩的意識。 他咬了舌尖,勉強撐開了眼。 眼前的黃沙變了顏色。 他不敢置信地用手輕輕戳了戳沙土。 是濕潤的。 任錢仰頭,一滴滴大雨落了下來。 近十年都未曾落下的雨。 終于重回人間。 磁場終于不再紊亂,總是縈繞天空的紛雜極光仿佛不曾出現過。任錢輕轉右手,發現深藏在他身體里的核心已經不再,只留了一塊空洞,提醒他不忘曾經。 任錢怔怔地抬手,接了一捧雨。 “...他們,成功了?!?/br> 不知是誰起的頭,歡呼聲傳遍了地心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劫后余生后的歡喜是最真切的,連暴雨也不能阻隔。 人們在雨里擁抱,在雨里瘋跑。 他們不再為了‘退化’而喟嘆,而是滿懷期望地大步向前。在這個新世界,他們擁有無盡的可能,人類,終會再走出一條屬于他們自己的道路。 大雨傾盆,洗刷著這片土地的干涸,像是仁善的自然給了人類再一次和諧共處的機會。 人潮涌動間,一個嬌小的身影瘋了一般地奔跑而來。夏旦額角還有一塊被砸傷的痕跡,可她也不管,只是含著眼淚站著,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黑絨盒子。 “他們,還會回來嗎?” 夏旦聲音顫抖,在暴雨中,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任錢伸手,拉過夏旦。兩人并肩而坐,任錢分給了她一半外套,當做雨披。 “夏旦,如果人類不再為了資源而斗爭,不再為了進化而自相殘殺,不用為了抵御天災而殫精竭慮。在這個新世界里,你想做些什么?” 夏旦抱著膝蓋,身體顫抖。 她雖然痛苦,卻還是強迫自己認真地想著。 半晌,小丫頭抬起頭來,在任錢手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 ‘老師’ “嗯?!比五X微笑,“是個好職業?!?/br> 不忘舊事,總懷警醒; 探尋真理,開拓未來。 教書育人,的確很適合她。 任錢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牽著夏旦的手,在大雨里漫無目的走著。 暴雨傾盆而下,他的眼淚混著雨水掉落一地。這一刻,他走在舊時代與新世界時空的縫隙間,肆無忌憚地思念著過去的一切。 任錢并不害怕這一刻的軟弱。 因為他很清楚,當雨停時,他會迫不及待地擁抱那個嶄新的世界。 那個,他們誓死守護、卻來不及走過的新世界。 八年后。 大學課堂。 “...對待自然,要學會取之有度;想要飛翔,必須先學會走路。人類武器化,并不是進化,而是一場文明的倒退。對生命的尊重程度,是人類文明的測量單位。希望過去的歷史可以成為未來的指路標,讓我們不再迷路?!?/br> 一位面目清秀的女老師站在講臺前,正淺著筆墨,輕聲細語地講解著結課寄語。 她的聲音不算大,可字字切中重點。堂下的學生聽得全神貫注,奮筆疾書。她的左耳總是戴一枚紅色水滴耳釘,被初夏的陽光一照,碎光粼粼。 下課鈴響起,學生簇擁而上,將女老師團團圍住。 夏旦輕聲細語地逐條答疑,可學生求知欲太過旺盛,生生將她堵了半小時。夏旦抬腕看一眼時間,踮腳看向在走廊里等待已久的關聽雨與任錢,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抱歉’。 “你先忙,我不急。給你帶了點西邊的特產,晚上吃飯的時候給你?!?/br> 任錢滿身風塵仆仆,還未來得及洗凈。 “我也不急,我今天跟局里請了一天假,到半夜都是空著的。對了,這次我也把大忙人柴少拎來了,晚上食堂見?!?/br> 關聽雨更是大度地擺擺手。兩人并肩而行,低笑著說著分別這段時間的見聞,勾肩搭背地走了。 夏旦松了口氣,雙手合十,又說了聲抱歉。她正要繼續幫學生解題,余光一瞥,卻看見了幾個極為熟悉的背影。 她呆住了。那是她魂牽夢縈,卻不可再見的人們吶。 “溫哥哥?方哥哥?!” 心口被重重一釘,夏旦即刻丟下手里的書冊,瘋了一般地去追。學生們沒見過斯文的夏老師這樣失態,他們面面相覷,眼睜睜地看著夏旦從長廊追到遠處的銀杏樹下,急切地找了幾圈,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連耳釘跑丟了也恍然不覺。 “...夏老師,夏老師?” 學生在她面前輕輕晃手,夏旦才恍然回神,重拾課本,可精神到底無法集中,講了幾句,便說不下去了。 學生們見老師狀態不對,也不再糾纏,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教室。 教室里沒了人,夏旦才脫力一般地摔坐在椅子上。 知道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覺,她努力振奮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專注現實,不可以沉溺于悲傷中。她指腹擦過耳垂時,忽得發現那里空空蕩蕩。 夏旦心口一悸,眼睛重又涌起一抹酸澀。 不行,那個耳墜不能丟。 她提著裙擺,仔仔細細地在每一個課桌間搜尋,最后,甚至趴在了過道處,可還是找不到她的耳釘。 她魂不守舍地站了起來,腳一崴,眼看著額角就要撞到桌角。 夏旦下意識地緊閉雙眼,準備迎接劇痛,可意料之外的,她撞上了一只極溫暖的手。 她揉著額角,垂著眼睛,輕聲道謝。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 夏旦稍微抬頭,卻是逆光。 那人站在無盡的光里,被初夏的太陽映得溫暖高大。而他的輪廓是那么熟悉,幾乎出現在夏旦的每一個夢里。 夏旦眼睛一點點地紅了,只是癡癡地看著陽光剪出的側影,不敢移開視線,怕又是幻覺。 那人伸出手掌,掌心是那枚紅色水滴耳釘。 “做得有點粗糙,環扣不夠緊。下次,我會改進的?!?/br> 夏旦只抿著嘴唇不說話,眼淚將掉未掉。 面前人似乎又有些手足無措,轉身要去尋紙來擦眼淚,可他的衣袖被驀地拽住。 “別走?!?/br> 他回頭,看見面容清秀的女孩正拉著他的手,眼睛通紅,眼底卻藏著傾慕的明雋笑意。 “師父,這個耳釘,請你親手幫我戴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