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2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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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從來都說自己沒醉?!?/br> 楚肖云轉身翻找著藥柜,從里面拿出幾罐高強度鎮定劑,大拇指撥開針頭蓋,緩緩推動活塞,針頭滲出液體,寒光森森。這樣駕輕就熟而熟練謹慎的動作,想必是曾經被溫涼的第二人格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一步步走近床側,緊緊盯著溫涼的瞳孔。 一旦發現那人有切換人格的傾向,他手里的針可不是吃素的。 溫涼失笑。 “別這么大驚小怪的,我就是想跟你說一件事?!?/br> “什么?” “嗯...我覺得我好像開始理解他了。明白他為什么非要殺了我,為什么,非要讓我自殺?!?/br> 楚肖云針頭直接懟在溫涼的側頸皮膚上。 再說一句胡話,直接一針送他去見周公。 溫涼趕緊笑瞇瞇地表示投降。見楚肖云戒備稍松,又東扯西扯。 “我說?!睖貨鰡?,“你見過我殺人嗎?” “沒有?!?/br> “可惜了。應該帶你看看三天前的溪統礦?!睖貨鐾桌镩W過尸山血海的紅,聲音輕飄飄的,“一百三十五人,五秒就被我炸完了,厲害吧?!?/br> “……” “向導吧,有時候跟個炸彈似的?!睖貨鲎聊チ艘幌?,自我更正道,“核彈?!?/br> “一次性的?!背ぴ朴猜暣驍嗨?,“一般來說,向導的身體無法承受這樣的核心融合和分裂。爆炸一次,足夠死透了?!?/br> 除了溫涼和葉既明。 可若論恢復力,葉既明遠遠不如溫涼;也就是說,溫涼的危險性要比葉既明大得多。 任何超越自然規律的極端條件都是偏激的,就像長生不老和短命早逝,兩者都擁有著令人警惕的危險。 能夠極限破裂再立刻重組,這就說明,溫涼不是一次性武器,而是可重復利用的恐怖機器。 “你看,你知道得很清楚嘛,騙誰呢?!?/br> 溫涼將楚肖云的慎重表情盡收眼底,輕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 “……” 楚肖云覺得溫涼的主人格大概是被那股邪氣給侵染了。 雖然溫涼嘴上天天喊著早死早投胎,倒也沒見他輕生;最多就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的輕慢,還有毫無動力的躺平。 可溫涼現在的動作、表情、語氣,竟有幾分類似那個嗜血殺人的瘋子了。 那種由內而外的厭世,還有混雜著失望和痛苦的絕望。 “不僅如此。當我釋放能量的時候,我根本沒法控制自己。那天,我恨不得...” 溫涼的唇上似乎還殘留著方宸的血液味道。 腥甜潮濕,對他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知道。 如果再這樣下去,極端情況下,他一定會吸干方宸的電子云。 楚肖云立刻打斷了溫涼的揣測。 “別瞎猜?!?/br> “如果只是瞎猜就好了??赡憧?,現在的我...” 被鎖住的手腳、臂彎間毫無作用的針孔,還有心底滔天的欲望,溫涼眼睫低垂,彎了個近乎凄冷而自嘲的笑。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br> “可...” “方宸一定會死?!睖貨鎏痤^,一字一頓地說,“他會像方昭一樣,死在我手上?!?/br> 門外似有影子一閃而過。 隱有細碎聲自門縫間傳來,溫涼微微側目,余光捕捉到一片黑色衣角,他緩慢地彎了彎泛紅的眼尾,聲音微微拔高,像是故意把這樣無情的事實說給誰聽。 “哨兵和向導,最多只能活一個。而當年,我的選擇,你也看到了?!?/br> 生怕說得不夠清楚,溫涼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地重復道:“我為了活下去,在戰場上丟下了我的哨兵?!?/br> “當年的事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能斷定...” 楚肖云的話音一頓,視線下移,發現溫涼正艱難地抓著他的白大褂,用眼神制止他繼續說。 門口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似有踉蹌。 溫涼五指慢慢松開,手腕垂下,金屬鎖鏈留下的勒痕跡深紅泛紫,婉轉環在腕間,像一條沒有生機的藤。 楚肖云似有所察,看了一眼廊外,又看向床上闔目不語的溫涼。 “借我的嘴,趕人走?” “哪兒敢啊?!睖貨鰬醒笱蟮赝聨琢藗€沒骨頭的字,“他走了,我們繼續?!?/br> “還來?” “多試幾次吧?!?/br> 如果能單靠藥物控制核心波動,那么,或許以后方宸就不會那么危險了。 溫涼的想法,楚肖云一清二楚。 他念了兩張紙的風險須知,躺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連反應都懶得給一下。楚肖云自覺盡到了醫者本分,最后的方案,還是得遵循病人的意愿。 楚肖云也只好收起了文件,重新戴上手套。 冷柜里一支針劑被取出,冰冷的液體注入血液,溫涼的眼睫輕顫,眉間閃過一絲忍耐的痛意。 “其實?!背ぴ瓢纬鲠橆^,聲音也隨之落下,“我倒覺得,你不像是會丟下戰友的逃兵?!?/br> “誰知道呢?!?/br> 溫涼散漫地打了個呵欠,轉頭時,眼尾挽起了一抹笑。 在無邊的痛苦里掙扎了許久,溫涼終于疲憊地睡了過去。病房里尖銳的警報聲久違地回歸成舒緩的電子心跳監控聲,楚肖云捏了捏眉心,脫了白大褂,坐在一旁,視線沒離開病床上的人。 對于溫涼,其實他的心里一直有個困惑。 已知哨兵向導的綁定本質是核心與電子的束縛,那么能夠綁定的哨兵和向導,必然是精神圖景極為契合的兩人。 這世界上,能夠臨時搭檔的哨兵向導很多,可是能夠組成穩定配對的人卻很少。 當然,血緣關系是例外。 楚肖云拿出溫涼方宸的體檢結果,上面99.999%的匹配度高高懸在正上方,他看了很久,還是覺得荒謬。 據溫涼所說,他與方昭是將近100%的匹配度,而現在,他與方宸也是如此可怕的高匹配度。 這真的可能嗎? 極端情況下,方宸方昭是同卵雙胞胎,dna有著極高的重合率,可生長環境與后天變異都會產生差異性,幾乎不可能達到這樣恐怖的一致性。 而且... 楚肖云想起什么似的,從軍褲口袋里拿出一個燒了半截的戶籍冊。是葉既明被扣留在工會的那一晚,他從垃圾桶里撿出來的。 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太清了,可從行數和頁數來判斷,除了方家夫婦,方家只有一個上了戶籍的兒子。 種種線索糅雜交織,忽得,楚肖云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推測。 如果說,方宸和方昭根本就是一個人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只活現在 方宸不知何時走出了醫院。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荒野,夜幕已至,疏星藏在五彩的極光后,穹頂就那樣空落落地壓了下來,仿佛一只巨大的囚籠,鎖住了眼盲無助的人類。 方宸漫無目的地走著。觸目四野,盡是黑暗,在無言寂靜中,竟誕育出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他越走越快,最后,在夜里瘋狂地跑了起來。他跑得熾烈,像是一團不甘熄滅的火。 跑著跑著,直到眼前天地顛倒、星辰倒掛,直到眼前模糊、口干舌燥,卻始終跑不出這片黑暗,才覺得自己實在荒唐。 他撐著膝蓋大口喘氣,邊喘邊咳。大病初愈,身體沒什么力氣,便干脆仰臥躺倒,任由自己埋在土里,閉起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仿佛這樣,就能逃避明天的太陽。 耳畔貼近地面,仿佛能聽到大地的呼吸聲,哨兵的五感此刻與天地共通,沉浸自然,才讓他在無數痛苦里偷得片刻的安慰。 不遠處,隱隱有聲傳來,像是錘子砸地的鈍響。 方宸張開半只眼,借著昏暗的路燈看向東北角,才發現那里蹲著的兩個背影有點熟悉。 是柴紹軒和龔霽。 柴少爺頭上扎著一圈圈的白繃帶,同樣纏著紗布的手臂高高舉起,手里拎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孩子大頭沖下,骨瘦如柴,倒吊著像個骨架子。他的雙手嶙峋,嘴邊有土。 柴紹軒不嫌臟地,把手指伸到小孩子喉嚨伸出,小孩子無力地掙扎兩下,連皮帶骨松散地抖了抖,隨即嘴巴一張,混著胃液的泥土被倒了出來。 “土不能吃,會吃死人?!?/br> 龔霽說。 “餓了?!?/br> 缺門牙的小孩子結結巴巴說出兩個字,臉漲得通紅,柴紹軒拎著他的衣領,讓他雙腳著地。 龔霽掀開小孩子的衣服。 像是骨架子上面蓋了一層皮,干瘦的肋骨根根可見??啥亲訁s是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個皮球。 “餓了吃飯?!饼忟V說,“不可以吃土?!?/br> “...也可能是沒飯吃?!?/br> 柴紹軒一直蹲著,低著頭,此刻,悶悶地吐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