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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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管我,你們先走?!?/br> 夏旦當然不會照做。 溫長官說了,方哥哥的話要反著理解。 她抱著方宸的胳膊,想要扶他起來,可肩頭驀地一重,是方宸guntang的額頭虛虛垂在了夏旦的肩上。 與此同時,‘轟’地一聲悶響,那扇門終于被曲文星撼動了一個小口子,星點光輝灑下,生的快樂幾乎要把曲文星砸懵。 他干渴生疼的嗓子發出幾聲嘔啞的笑聲,狠狠出了口氣,才想起來身后的兩人。 曲文星忙借著光看清了方宸的情況。 一路淡定又冷靜的領路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他垂著頭,渾身被汗水浸透,襯衫緊皺地吸在前胸后背上。下唇干裂得出了血,手肘膝蓋處全是塵土,再加上一個血rou崩裂、白骨外翻的右手,狼狽得像是從墓地里剛死沒多久還魂兒的新尸。 曲文星倒退了半步,不敢相信方宸是用這種狀態一路領著他們走出地下迷宮的。 ‘幫幫我,我們帶他出去?!?/br> 夏旦笨拙地用手去拽方宸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可夏旦身材太嬌小,重量不夠,反而被拽得一趔趄,差點也倒在滿是硬石頭的地面上。 曲文星站在原地沒動,撲弄著雙手的灰塵,不著痕跡地向后挪了一步,背靠著門,浸滿灰塵的手死死攥著粗糙的門邊。 夏旦呼哧呼哧地努力了半天,卻只拽得兩手通紅,勉強背了幾步,雙腿支撐不住,‘啪嘰’一聲一齊摔在了地上。 “...夏旦,我們走吧?!?/br> 聽見這話,忙于搬運的夏旦呼吸急促地抬頭,不解地看著曲文星,滿臉的疑問。 “我是說,我們出去,找人回來救他。這樣搬,會讓他傷上加傷的?!?/br> 曲文星背對著門縫里的光,聲音有些低沉,沒有平時圓滑的討好諂媚。 這樣讓人信服的聲音說這樣大義凜然的話,夏旦有些不適應,呆了片刻,然后意外又感激地點點頭。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方宸,做了一個雙手相合的動作,說自己要留下來照看方哥哥;然后又十指微蜷,朝著曲文星做了一個感謝的動作,微微笑了,笑出一個真誠的小酒窩。 曲文星不敢去看夏旦赤誠又純真的笑,只別開眼,‘嗯嗯啊啊’地答應了,慌張地扭著拉開門,費勁地推開那道厚重的暗門。 ‘吱呀’一聲,門緩緩地打開。 清澈的空氣徹底涌進了狹仄潮濕的地下通道,外面的自由張開了雙臂,溫和地擁抱著曲文星疲憊的身體。 自由和利益誘惑著他放棄最后的一絲善念。 他握著門把手,半只腳已經踏出了這黑暗囚籠,可不知為何,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夏旦十分努力地照顧方宸,又是擦汗又是包扎,忙前忙后的樣子讓曲文星想到了他那些年給人當牛做馬的模樣。 一股怒意涌上,曲文星攥緊了拳,大步奔回到夏旦面前,雙手扶著她的肩,呼吸急促,像是被人吊著脖子擠出了一句話。 “夏旦,你跟我走?!?/br> 曲文星滲出冷汗的手指接觸到夏旦的掌心。 那一瞬間,曲文星心底鋪天蓋地的自私算計,都化成無邊的黑色粘稠泡沫,將夏旦的精神圖景糊成了一片荒涼暗夜。 夏旦捂著額頭,暈頭轉向地抵著墻壁,她純粹清澈的眼睛里滿是不敢相信。 曲文星沒想到夏旦的共情能力這樣的敏銳。 他跌坐在地上,握著夏旦單薄的肩,哆哆嗦嗦地說著:“你看這里的陳設,肯定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基地。我們撞破了羅宇源的秘密,還偏偏跟方宸在一起。出去以后一旦被發現,輕則被逐出工會,重了,會被人滅口的!如果現在我們去告密,把所有的事都推在方宸的頭上,或許能保我們的命!我們沒有說謊,我們只是把自己摘出去!夏旦,你只是個弱小的女孩子,你留在這里能做什么?!” 夏旦的核心被那團濃稠又壓抑的黑色濃霧擠壓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直直盯著曲文星,顫著手臂打手勢:‘我不要害人?!?/br> “你沒有害人!”曲文星哆哆嗦嗦地說,“你只是,你只是袖手旁觀而已?!?/br> ‘袖手旁觀,不算害人嗎?’ 夏旦無邪又帶著疑問的視線像是要穿透曲文星的靈魂。 曲文星被直接戳中了要害,他甚至沒辦法說出一個‘對’字。 夏旦用染上血跡的雙手揪著曲文星的袖子,神色很悲傷。 ‘龔教官說了,我們都是戰友,要互相幫助?!?/br> “什么戰友??!那都是上面騙我們去死的借口。我不會把命交給任何其他的人,絕對不會...” 夏旦捏著曲文星的手,迫使他按著方宸guntang的手腕。她指了指方宸,指了指曲文星,又指了指自己,手指比了一個‘三’,眼神倔強又真誠。 ‘我們三個,一起出去?!?/br> 曲文星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倒退半步,極緩慢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我不想死?!?/br> 夏旦努力地去抓住他的手,可后者拼命地甩開夏旦的挽留,踉踉蹌蹌地沖向不遠處那扇門。 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跑,跑得兩腿發顫,口干舌燥。 那條甬道很短,盡頭是一片絢麗的極光和星光。 只要他跑完這一趟,他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 夏旦的腳步聲似乎也追上來了。 細碎又慌亂。 曲文星根本沒有回頭,大步邁出了出口,隨即重重甩上了門。 他手臂顫抖著反鎖了門,將里面的兩人直接關進了黑暗棺材里。 門那邊傳來細微的錘門聲,聽上去,害怕又生氣。 曲文星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仿佛殺人埋尸一般,他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像個篩子。 他沒做錯。 他不是英雄,他不用負責世界上的正義和公理。 他只是一個普通弱小的人類而已,活著是他唯一的奢望。 所以,背叛并不可恥。 第七十章 他很難過 夜幕即將走到盡頭,遠處隱約的光亮暈染了地平線。 一道不起眼的廢棄店鋪在黑夜盡頭矗立,灰撲撲的招牌被晨曦擦得微亮,隱隱泛著橘光,可依舊掩飾不住破敗掉漆的頹唐裝潢。 從外面看,這就是一間普通的荒廢空房,不具備任何商業價值。 就在這時,幾道焦急的腳步聲漸次響起,旋風刮過,卷起街角的垃圾。 黑壓壓的軍士小隊如同暗潮漫渡,目標是兩條街外的這座荒棄小屋。 曲文星滿臉是灰,警惕地趴在垃圾箱后面,暗暗叫苦。 這兩天怎么總是運氣這么背? 剛逃出來,就遇上趙少校帶人巡檢。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混著汗水,整個臉像是糊了斑馬條紋。 他目光死死盯著前方,弓著背,躡手躡腳地后退,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以求避開趙景栩和他的手下。 一步。 兩步。 走得十分順暢。 眼看就要脫離這條惹麻煩的街,忽得,他的右腳跟踩到了什么布料,有些硬,礙事得很。 他不耐煩地向后踢了踢,腳踝卻被一只柔軟冷滑的手驀地捉住。 “別動?!?/br> 曲文星嚇得渾身一激靈。 他僵硬地轉頭,視線下移,正好對上一雙含笑微彎的桃花眼。 “又遇見了,緣分啊?!?/br> “……” 曲文星腿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如此,他倒是能跟倚墻懶坐的溫大佬并肩了。 “溫...溫長官?您,您不是被抬到醫務室里了嗎?” “呦,還記著呢?!睖貨鲈谒媲盎瘟嘶问?,手背上依舊貼著一條窄窄的灰白色膠帶,膠帶邊緣遮不住隱約泛青的淤痕,“這不,剛逃出來。要是不逃,他們還要給我扎針,疼死了?!?/br> 曲文星對‘逃’這個字過敏,不由得抖了一下,笑得訕訕,使勁兒吞了口唾沫,想要掩蓋心虛。 溫涼用冷白的指腹捻了一把曲蘑菇蜷曲短發處黏著的黑灰,‘嘖嘖’兩聲,把染了一線黑灰的指腹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唇邊噙著頗有些逗弄的笑。 “曲大老板,又去哪兒做生意了?” 溫涼的話里帶著調侃和懶散,可曲文星確確實實聽出了嘲諷和幾乎不可察覺的淡漠。 “我,我沒做生意,我只是,走錯路,準備回去睡覺了?!?/br> “哦,這樣啊?!?/br> 溫涼的手輕輕滑下,用指尖輕輕戳著曲文星的心口,一輕一重,輕時如風,重時如錘,像是要把曲文星的心臟釘在木架上剖開展平。 曲文星腦袋里‘嗡’地一聲,預感到了極恐怖的危險,他僵著手腳,幾乎連滾帶爬地想要逃走。 “這就走了?” 一股駭然壓制的力道自身后傳來,曲文星驚恐地回頭,看見溫涼正懶洋洋地伸出一只皓白的右手,拉扯著他的褲兜,“嗯?這是什么?” 溫涼略帶疑問又軟塌塌的聲音響起。 幾乎瞬間,腦海里像是有鉗子夾住了曲文星的神經,血淋淋的疼讓他動彈不得,只能驚恐地看著溫涼輕抬指尖,慢慢地拽下了他褲兜里半露的儲物袋。 那袋子外面沾了半個血手印,是方宸裝巖石粉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