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里答應說，要是有補救的辦法，會及時通知他們。兩天以后，就打電話到了沈俊平的單位，說漢城師范還沒有招滿，問宋巖菲去不去，去的話，就給她報名。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宋巖菲報了名。

    愛立把消息告訴了mama，沈玉蘭忍不住嘆道：“這還好去問了，不然怎么落榜的都不知道?！?/br>
    愛立順道問mama，最近是否還想著回漢城去？

    沈玉蘭嘆道：“去待幾天就回來，你二哥和二嫂找我聊了下，說最近單位比較忙，家里的事情可能兼顧不到，讓我多幫忙一些。別的倒還好，就是小吉這個孩子，性格比較敏感，剛到這邊來住，還有些怕生，我也怕不多盯著，讓他被別的孩子欺負了去?！?/br>
    愛立忍著笑意，點頭道：“那mama你去去就回?！?/br>
    “好！”

    五月初，愛立和賀哲明一起，把沈玉蘭送上了回漢城的火車?；貋淼穆飞?，賀哲明和愛立道：“愛立，我有時候覺得很奇妙，像我們本該就是兄妹一樣，都怪我爸爸早些年不爭氣，沒有把蘭姨留住?！?/br>
    愛立笑道：“二哥，這說明我們有做一家人的緣分?！逼鋵嵱袝r候，她覺得和二哥之間，比和大哥還親近一點，許多話彼此說起來，不會覺得有擔憂和隔閡。

    隨口問他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樣？還順利嗎？”

    “還行，就是最近撥亂反正的事跡比較多，我們組了好幾個專號，這還沒說完呢！”想了想，和愛立道：“關于謝鏡清的那個采訪，我們已經搞完了，近期會刊發出來。這個稿子是我寫的，我覺得他下放那幾年，還挺不容易，如果不是現在的妻子在一邊幫襯，怕是沒命回來?！?/br>
    愛立淡淡地道：“這樣的事情挺多的?！?/br>
    賀哲明轉而問起她，“蘭姨知道他回京的消息嗎？”

    愛立搖頭，“我沒和她說，大概等報紙刊登出來，她就知道了。這幾年，賀叔對她挺好的，我感覺她可能也放下了心結?！眒ama這時候想回漢城去，可能也有避開謝鏡清的意思。但是她說很快就會回來，愛立想，mama應該自己會調節吧！

    “對了，二哥，我聽我媽說，你不準備和二嫂要孩子了？”

    賀哲明坦誠道：“一來是小荻身體素質不是很好，我擔心有生育的風險，二來，小吉這個孩子比較敏感，我到底不是他的生父，萬一再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怕是就徹底生疏了?！?/br>
    愛立啞然，半晌才道：“那你自己考慮清楚，賀叔那邊，你可能還要費心解釋一下。老一輩對子嗣還是比較看重的?！逼鋵嵥[隱感覺，二哥這人有些自我放棄一樣，無論是多年來不結婚，還是現在不準備要孩子。

    根源在哪里，她大概是知道的。

    忍不住勸道：“二哥，生活總是要向前看的，你還是仔細想想?！?/br>
    賀哲明笑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單純地覺得有小吉一個就挺好的，我和小荻的精力，也實在顧不過來倆個孩子。再者，萬一以后還有什么政策，這一個孩子，我們總是能留在身邊的?！?/br>
    愛立見他打定了主意，也就沒有多說，只覺得時間很快，從蓉蓉姐逃難一樣到邊疆去，到她和二哥各自成家，中間已經有十二年了。

    五月的天氣，街道上的樹枝新綠欲滴，陽光溫柔地灑在身上，空氣里都像是彌漫著淡淡的暖意，愛立忽然感覺，艱難的十年雖然結束了，但是有些傷痕，并沒有隨著時間而消逝，未來可能還需要很多的時間，這一代人才能從這場浩劫中走出來。

    第315章 尋人

    五月二十，謝林森拎著兩個綠色行李袋，從京市西站下車，身后跟著背著一個書包的謝芷蘭。

    八年過去，謝芷蘭變化很大，面容沉穩不少，肩膀也比以前寬了一些，倒有幾分女戰士的風姿。

    再次踏上闊別多年的京市，謝芷蘭眼睛不由微微濕潤，和森哥道：“哥，我沒想過還會回來這里，我以為我一輩子都回不來了?！?/br>
    謝林森寬慰她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三叔也回來了，你可以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不用再像在軍區的時候一樣累?！彼坪跏怯幸饩徍蜌夥?，又加了一句：“也不用再擔心，我會把你掃地出門?！?/br>
    謝芷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哥，你從來不和我講笑話的?！?/br>
    謝林森微微笑道：“怎么會是個笑話，你剛去西北的時候，那么拼命干活，不就是擔心，被我趕走嗎？”

    謝芷蘭面上有些發熱，“哥，我以前不是和你相處不多嘛！”

    謝林森搖了搖頭，并沒有多做解釋，而是道：“今天可是個好日子，芷蘭，你即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了?！眰z人這些年，其實交流并不多，許是因為先前他的態度比較冷硬，謝林森明顯感覺到，這個堂妹是有些怕他的。

    “是啊，新的生活?！闭f這句話的時候，謝芷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新的生活該是什么樣的生活？在軍區里做雜活的幾年經歷，已經局限了她的思維。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她以前的愿望就是留在父母身邊，按部就班地走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可是，她的下一步該落到哪里呢？她并不知道。

    甚至于，如何面對她的父親.母親和繼母，她也不知道。父母反目，這樣荒誕的事，怎么就發生在她的身上？

    謝林森在京市只待兩天，臨走的當天上午，特地抽空去了一趟愛立家。

    兄妹倆幾年沒見，謝林森發現meimei似乎沒什么變化，就是身邊的慶慶已經不需要人抱了，彎下腰來問道：“慶慶，還記得舅舅嗎？”

    慶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團長舅舅！”

    一句話說得屋子里的三個大人都笑了起來，樊鐸勻糾正女兒道：“現在是旅長舅舅了?！睉c慶三四歲的時候，愛立和鐸勻帶著她去了一趟西北，住了幾天。從那以后，慶慶知道自己有個舅舅當團長，平時總在小朋友們中間吹噓，團長舅舅是多么威風。

    愛立仔細打量了下森哥，“森哥，你看著比以前還有氣勢，不笑的時候，連我看著都有兩分怵?！?/br>
    謝林森瞪了她一眼，笑著撇開了眼睛，和慶慶握手道：“慶慶好，你和你mama長得真像?！睆目诖锾统鲆粋€紅封遞給了慶慶，“舅舅給你買糖吃的，不用給mama?！?/br>
    慶慶看了下mama，見她點頭，就收了下來，“謝謝舅舅！”

    謝林森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真乖，和舅舅不用客氣?！彼?，愛立小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甜的小姑娘。

    愛立給他遞了一杯茶，“森哥，這次回來待幾天，要是時間夠的話，在我們這住一天吧？”

    謝林森搖頭道：“這回不行，軍隊里最近要集訓，我是特地請假回來送芷蘭的?！?/br>
    愛立道：“我前些天好像看到了何姨?！?/br>
    “是，她和三叔三月份左右就回來了，現在住在衛生局的家屬院那邊。上面最近發了63號文批準紅十字會恢復工作，三叔這次回來，主要負責這件事?！?/br>
    愛立有些好奇道：“那都慧芳呢？”當年都慧芳出面揭發謝鏡清，說他未婚生女，有作風問題。京市那邊一度給她們單位去信問消息，如果不是她師父是革委會主任的話，她那回，怕是也有些吃不消。

    現在謝鏡清和謝芷蘭都回了京市，當年站在他們對立面的都慧芳，又該如何自處呢？

    謝林森想到這事，也有些感慨，“三……”一個“三”字出了口，謝林森反應過來，現在何姨和三叔結了婚，再稱呼都慧芳為三嬸并不太合適，改口道：“芷蘭mama現在已經退休了，租住在原來的單位附近，中間一直給芷蘭寄信寄錢，但是芷蘭都沒有要，讓她留著自己養老?！?/br>
    樊鐸勻道：“革命鬧了這么多年，謝芷蘭可能也沒想過，還會回到京市來?！币郧耙詾椴恍枰倜鎸Φ娜饲?關系，現在都不得不面對，那些不想扒開的傷口，怕是也不得不一次次被扒開。

    十年浩劫，人性的冷漠和復雜，大概對很多人都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比如謝芷蘭和都慧芳這對母女，要想恢復到先前的關系，怕是很難了。

    愛立留了森哥吃午飯，午飯后，森哥就提出了告辭，說是今天下午的火車。愛立不由皺眉道：“怎么這么急??？我送你吧！”

    去火車站的路上，謝林森才問道：“你這幾年和鐸勻處得怎么樣？他有沒有欺負你？”

    愛立有些好笑道：“森哥，他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怎么會欺負我？就是那一年，慶慶被搶的事，把他嚇狠了，把慶慶看得像眼珠子一樣?！?/br>
    謝林森笑著點頭道：“那就好！”望了下跟前的車站，和愛立道：“行了，你別送了。年底我要是回京市，咱們還能碰面?！?/br>
    “好，森哥，一路順風！”

    謝林森站在車站門前，微微笑著朝愛立揮手，想到當年那個有些偏激.執拗的姑娘，現在也長成了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不由為她感到驕傲。

    就是時至今日，他由連長一步步升為旅長，倒不好再隨意炫耀自己有個優秀meimei的事了，謝林森頭一回感覺，擢升太快的煩惱來。

    端午節，紡織科學研究院放半天假，上午大家都在禮堂里參加員工大會，這一年的“五一”勞動模范一一領完獎以后，由近七十高齡的梅子湘同志發言。

    梅子湘已經白發蒼蒼，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拿著發言稿，望了眼臺下的人，開口道：“眾所周知，我們剛從一段歷史中走出來，現在在臺下的，有我熟悉的舊友，也有我們研究院的新生力量，我們齊聚在這里，是希望能夠在華國的紡織領域，留下自己的一筆濃墨重彩……”

    她話還沒說完，底下就掌聲雷動。愛立聽到好些人竊竊私語道：“梅同志真是半生貢獻在紡織領域了?！?/br>
    “她帶頭搞的梳棉機，在十年前，可是領先國外技術的，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

    “所以說她們梳棉機的研發任務比較重，國內外都在盯著看呢！”

    臺上的梅子湘接著道：“我們大家等待了這么久，現在是最好的，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機會，我們必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爭取在高速梳棉機和紡織領域做出成績來。同志們，荒度人生是很可怕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全力以赴，為自己.為高速梳棉機的研制史創造出新的歷史?！?/br>
    散會后，黎東生找到了愛立，問她們分梳工藝小組最近有沒有什么新的突破，愛立就提了雙區蓋板的想法，和她這幾天琢磨到的吸塵排雜系統。

    黎東生對這兩者都很有興趣，讓愛立展開說說。

    愛立道：“雙區蓋板其實就是將回轉蓋板分為前后兩區，兩區之間裝有一對剝棉分梳輥，前后兩去的蓋板數量，我們目前還沒確定下來，大概在15—20左右，正轉的時候，前區剝取后成花落棉，后區轉移到錫林針面，反轉的時候，另有剝取機構剝取后區蓋板花?！?/br>
    黎東生點點頭，“想法可行，就是我擔心，這個機構可能會略顯復雜，你再說說吸塵排雜系統?！?/br>
    “哦，這個是我觀察到大塊飛花經常引起軋傷針布，極易造成停車事故，所以我想在刺輥給棉羅拉三角區設放氣口，在錫林道夫三角區設吸塵點?！?/br>
    黎東生皺眉道：“完全用機器嗎？”

    愛立忙道：“車肚仍用人工清理?！?/br>
    “愛立，這個想法不錯，你最近和大家再集思廣益下，多多改進?！闭f到這里，黎東生才道：“實話和你說，我們收到了德國那邊的邀請函，想請我們率領團隊過去交流下，工藝這塊，梅同志的意思，是想派你去?！?/br>
    愛立心里一動，“主任，什么時候??？”

    “時間還在商榷，大概下半年。今天梅同志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等待得太久了。轉眼我都有五十了，時不我待啊，愛立，好好努力??！”

    沈愛立也想到當年和黎主任初見的時候，自己還被他考校了一番，笑道：“好，主任，我回去和大家再溝通溝通?！?/br>
    下班后，愛立騎著自行車去mama家，一路上都在想著出國交流的事，覺得今天的風似乎都比往日舒爽和柔和，心里慢慢涌上來無限的激情。

    到輕紡部家屬院的時候，慶慶已經跟著鐸勻先一步來了，此時正在和小吉下五子棋。曲小荻見愛立過來，笑道：“就等著你了，我們都收拾好了，我早上去飯店定了幾個菜，有你愛吃的魚頭?！?/br>
    愛立看了一圈，問道：“咦，我二哥呢？不是說，他們單位今天放假嗎？”

    曲小荻道：“有個急事，說是發現昨夜的稿子有一句話不合適，跑到印刷廠那邊去改了，唉，你知道的，你二哥對待工作可謂一絲不茍的?！?/br>
    賀之楨也道：“我們先走吧，今天飯店里可能人多，去遲了，人家不一定給我們留位子?！闭f著，把慶慶抱了起來，沈玉蘭就牽著小吉。

    飯桌上，愛立和他們說了，可能年底要出一趟國，賀之楨道：“是德國那邊吧？信到了紡織研究院，梅子湘就立馬向上面報備了，得到了允許才給那邊回的信?！?/br>
    沈玉蘭聞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會，和女兒道：“要真是能出去，你也順道打聽一下你干爸的消息，曾湘秀大姐臨終前，還一直記著這事呢！”

    聽到干爸，愛立愣了一下，距離她發現床底下的那倆匣子小黃魚，已經有十四年了。這些年來，雖然這些小黃魚一根都沒少，但是不可否認，這倆個匣子讓她在艱難的歲月中增添了很多勇氣，知道自己還有一條可退的路。

    這是干爸留給她的。

    距離干爸離開大陸，已經有三十年了，真的還能找到嗎？

    愛立鄭重地點頭道：“好，mama，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問下干爸的消息?！钡菍τ谀芊裾业饺?，沈愛立心里也是有些打鼓的。

    第316章 天空

    菜都上齊的時候，賀哲明總算趕了過來，見大家還沒怎么動筷子，笑道：“我這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br>
    曲小荻拉了旁邊的椅子，讓他坐，又拿了一條手絹出來，讓他把頭上的汗擦一擦，“都是一家人，你這么急慌慌地干什么，早一些晚一些的，meimei和妹夫還會和你計較不成？”

    賀哲明笑道：“是我嘴饞，怕你們都吃完了，等著我的就是光盤子了?！?/br>
    小慶慶哈哈笑道：“舅舅是好吃鬼！”

    賀哲明捏了一下她的臉，“是的，慶慶，今天你的鴨腿讓給舅舅好不好？”

    慶慶倒很大方地應了下來，賀哲明揉了揉她的腦袋。

    愛立這時候問道：“嫂子說你去印刷廠改稿子了，什么題材的啊，這么緊張?！?/br>
    “關于撥亂反正的，有位老同志以前表示華國的農民最辛苦，卻吃不飽飯，我用了‘體恤百姓’‘肺腑之言’之類的詞，現在改成了‘發牢sao’‘關心國家和人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