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96節
而三界也被神靈劃分成了三部分,一則山海界,住著數之不盡的鎮潭者的家眷,一旦深潭反撲,他們是第一層屏障;二則四十八仙門,那是尚有余力的新生力量,有朝一日,他們也會成長起來,這是第二道屏障;三則凡界,他們是三界真正的根基,是蕓蕓眾生。 話說到這里,蘇韞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斂眸,恍然低聲道:“所以,山海界其實就是昔日的第一宗門,深潭里壓著的,也并不是由三界而起的祟氣,而是……爛掉的神靈?!?/br> “這世間不會同時存在兩個神靈?!倍苌郊祝骸靶碌纳耢`誕生,就代表舊的神靈已經完全消亡,可消亡后,神力卻在?!?/br> “就如同我?!彼绿K韞玉理解不了,指了指自己:“我早死了,力量卻還存在?!?/br> 盾山甲接著說:“第一任神靈以這樣的方式隕落,三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混亂一片,秩序全無的狀態中。這個時候,三界出現了兩件神物,一是監察之力,二是天青畫?!?/br> 監察之力不是神靈,它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心慈手軟,別人它不管,幾乎是強逮著當時勉強能撐起一點臺面的幾個領頭人起來重整局面,迫在他們脊梁骨上壓著他們做事。 等世間情況稍微好一點,它就撒手不管了。 許多人都在議論,監察之力并不是來監察他們的,而是用來監察神靈的。 蘇韞玉將這幾段話琢磨完,沉聲問:“天青畫呢?它不也是神物?怎么沒有動作?” 盾山甲也不知道。 最為兵荒馬亂的那段時日,天青畫也沒蹦出來過,它在三界內漫無目的游蕩,也不惹事,最終給自己選了祭司殿當圣物,閉眼一睡,就是不知道多少個年頭。 存在感低到驚人。 聽了這么一個故事,有很多事再細細回想,就和連上了經絡一樣,漸漸通暢起來。 蘇韞玉低眸沉思:“這就是……江承函作為神靈,卻完全泯滅情緒的原因嗎?!?/br> 盾山甲:“也許三界冥冥之中,也是吃一塹,長一智。神靈的能力對普通人來說太過可怕,他應該一心為蒼生,不被任何俗世私情束縛,不動搖,不徇私,不該有弱點?!?/br> 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錯。 竟叫江承函遇見楚明姣。 蘇韞玉在原地消化了會,見盾山甲說完了話,開始專心曬太陽,收拾了下情緒,向祖物道謝之后準備起身告辭,卻見它突然扭頭看過來,以一種難得嚴肅口吻道:“你們準備做這件事,就意味著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她是你的命定姻緣,代表著她與現在的道侶并不合適,你未必不能說服她,與你系上同心鎖?!?/br> “緣分一事,懸之又懸,我與你兄長無緣,與蘇家其他弟子也無緣?!?/br> 它道:“你考慮一下,時間不多了?!?/br> 這其實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他們獲得了助力,而它,也不用在一日復一日的昏沉中不得解脫,任憑長到沒有盡頭的時間消磨掉所有銳氣。 它畢竟也是昔日神靈之下的第一人。 這話讓蘇蘊玉起身的動作頓了頓,他勾唇笑了下,不置可否,低喃著說了句話,給自己聽似的:“那可是楚明姣啊?!?/br> == 蘇韞玉從祖地踏出來,才想去和父親兄長報個信,就見迎面來個侍從,貼著他耳側說:“二公子,楚二少主一直在藏書閣等您?!?/br> 他聞言揚揚眉,腳下步伐拐了個方向:“什么時候來的?等多久了?” “辰時到的,等了兩三個時辰了?!?/br> 楚明姣在這個時候來做什么,蘇韞玉心里大概有數。 藏書閣里,宋玢沒能待很久,手里把玩著的玉簡一直閃爍,沒有停歇的時候。他盯著玉簡看了有一會兒,最后認命般將它收起來,看向楚明姣:“我得走了,你和蘇韞玉各有各的事,我剛好閑下來,是那幾位的御用跑腿,什么事都逮著讓我忙活?!?/br> 完牢sao歸發牢sao,他還是攏住披風準備往外走,走到一半停下來:“蘇韞玉從祖物嘴里套出來什么消息,你回頭也和我說說?!?/br> 楚明姣投桃報李,感激他特意來這一趟,笑了笑:“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時間聯系你?!?/br> 宋玢這才滿意地下樓,拓開個空間漩渦,消失在原地。 蘇韞玉到的時候,楚明姣正捏著一本巴掌大的書冊出神,等他到身邊了才反應過來,后知后覺看向他,回神,問:“怎么樣了?祖物說什么了?是不是和深潭有關?” “這么多問題,你讓我先回答哪個好?” 蘇韞玉覺得她有種懵懵的可愛,將她手里的書抽走放回書架上,再示意一下她看下藏書閣里的環境,問:“帶你出去說?” 楚明姣以一種很不認同的神色看他,嘟囔說:“又去茶樓?這么多年,你都快把整個山海界的茶樓酒肆摸遍了,還不膩???” 目光交匯。 為了得知更多的消息,楚明姣率先敗下陣來,不情不愿地屈服了。 相比往常,山海界東西街上蕭索清冷極了,人影都不見幾個,沿途的茶樓酒肆全部歇業,只留牌匾與燈籠掛著,他們的腳步聲沙沙作響。 兩人從街頭走到街尾,沒找到開著門的酒樓,蘇韞玉就邊走邊和她閑聊。 楚明姣起先還跟著附和幾句,說說閑話,憶一憶往日風光,但幾次之后,她站在原地不走了,等他含笑回過頭,才繃著臉,語氣很是懊惱:“蘇二,你到底說不說正事了?!?/br> 湛湛天光中,她一張素白的臉,陷在大氅兜帽的絨領中,襯得眼睛格外大,露出一段凝脂似的脖頸和烏泱的發絲。 突然就覺得她漂亮。 很漂亮。 蘇韞玉一直緊緊握著的手驀的放松了,他心跳動得快起來,想到自己即將要說些什么,由心底漫過一層緊張,直接涌到喉嚨里。 臉上卻很是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的情緒。 “楚二?!彼八?,得到她無知無覺的眼神,像無數次從前和她嘻嘻哈哈玩鬧,逗她開心時那樣,指了指這條不再繁華熱鬧的街,又點了點街角一間關門的成衣鋪子,“還記得這里嗎,你有一次和江承函生氣,曾經搬空了半條街?!?/br> 楚明姣皺眉。 她覺得自從深潭沸騰以來,除了宋玢還是老樣子,身邊的人個個都不對勁,蘇韞玉是其中犯病最嚴重的一個。 前一天還說讓她和江承函解契。 今天又巴巴地提起這個人。 如果不是了解蘇韞玉,她真的要懷疑這個人簡直就是在逮著人傷口戳刀子。 她直直地望著他,唇角緊抿,好像要看他能說出什么花來。 “我當時想,楚明姣果真不知柴米油鹽貴,誰能經得起這種花銷。我還挺慶幸,我們的姻緣線,還好叫江承函攪合了?!碧K韞玉苦笑,實際上,當時他的心理可比說出來的這幾句要精彩多了。 不止當時,甚至就在幾個月前,他們初到凡界時,他有心替江承函說話,在見到楚明姣那種花靈石如流水的陣仗時,也半真半假地感嘆過:要養她,這得多努力。 他是個瀟灑自由慣了的人,他不愿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誰也管不住他。 除了楚明姣。 但她也不一樣,她是meimei,是從小到大的一種責任。 和男女之情,沒有半點關系。 楚明姣記得他說的這件事,和江承函鬧矛盾的原因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的后續,她叫人將這堆成小山一樣的東西亂糟糟都堆進冰雪殿中,自己不收拾,也不準人收拾。好脾氣,又有點潔癖的神主一踏進殿門,就頓住了腳步。 他開始收拾滿屋的狼藉,將東西分門別類,不假他人之手。 她就坐在凳子上,腳不沾地地看,看著看著,火氣消了,又吃吃地笑。 江承函將東西收好,洗干凈手,將她從凳子上抱下來,看著她明艷狡黠的臉,無奈地嘆氣,低聲道:“二姑娘,怎么脾氣越來越大了?!?/br> 也越來越難哄了。 楚明姣霎時回神,努力不去想這些陳年舊事,才要出聲打斷蘇韞玉,就見他朝自己笑了笑,溫聲說:“我知道楚家二少主金庫充盈,最不缺的就是靈石,但我想說,如果還有這種機會能讓二少主開心,不知道我現在努力賺靈石,來得來不及?!?/br>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曾經他站在這條街上,和宋玢看得嘖嘖搖頭,心生慶幸,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今時今日,他站在同樣的位置,期盼她能回頭看一看。 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 這算什么。 蘇韞玉朝她這邊走了幾步,負手而立,稍稍傾身,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里,喉嚨微動:“楚二,我有點后悔了?!?/br> 楚明姣是劍修,在某些方面,她或許遲鈍,但不笨。 更何況蘇韞玉這架勢,實在不像是說笑。 他們之間太熟悉了。 楚明姣握了握拳,一時間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蹙眉想了想,選擇用最直接的一種方式直接挑破,狐疑的視線直往他身上脧:“你別和我打啞謎,想說什么,你直說?!?/br> “只要不是說喜歡我,其他什么都行?!?/br> 蘇韞玉原本就勉強掛著的笑意消彌,一顆心卻又像是突然落回了肚子里,好像隨著她一聲否定,一切荒誕的變化又要重新回歸正軌了一樣,他啞然站立半晌,掀了掀眼:“我都沒怕,你怕什么?!?/br> “我怕?!?/br> 楚明姣坦然承認,烏溜溜的眼仁里洇出他的小小影子,真摯得叫人心頭一動:“蘇二,你不說多挑剔,多講究,但總不至于去喜歡一個有夫之婦吧?” 她還真會噎人。 蘇韞玉透過她的眼仁,卻能明明白白看出里面更深層次的意思,說不出是直率,還是殘忍: 不論玩笑還是認真,這個話題,連他這份心思,都到此為止。 她不可能和一個明知道喜歡自己的人接著做至交好友。 看看。 楚明姣對江承函,就是能好到這種份上。 蘇韞玉緊捏的拳頭倏地松開了,全身的勁也卸了。他今日來這么一遭,說是心存某種不切實際的希望,實際上,何嘗不是想叫她快刀斬亂麻地斬斷這份念想。 明知道沒可能的事。 蘇韞玉心里捅了個窟窿似的,一陣冷一陣熱,翻江倒海的痙攣,他倒吸一口氣,嘶了一聲,最后搖頭說:“你還真是,一點情面不留啊?!?/br> 他這么一打岔,楚明姣又覺得他在插科打諢開玩笑了,她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一會,唇瓣微動:“你今天很不對勁,祖物到底說了什么?” 蘇韞玉假意正色,將盾山甲今日正午說的那些話原原本本的復述了遍。她聽得認真,這段事是大家都不知道的,關于深潭之下的存在,他們終于有所了解。 他什么都說了,唯獨沒提本命姻緣線和同心鎖的事。 盾山甲說得不錯,他們走到這一步,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若能爭取到這么強大的援手,她可能會妥協,會和江承函解契,跟他系上同心鎖。 可那不是她愿意的。 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蘇韞玉和楚明姣之所以能玩這么多年,有一點是共通的,他們都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 退一步說,就算今天,他豁出去了,為了楚明姣,不要臉了,心里也會止不住唾棄自己。 當初暗自慶幸的是你,言之鑿鑿說不動心的也是你,如今后悔的是你,乘人之危的也還是你。 算了吧,蘇韞玉。 今日得到這句準話,總能死心了? 楚明姣細細消化之后抬起眼,問:“祖物今日叫你去,是為了告知深潭的形成和遠古之事?它有沒有說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