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85節
“多謝?!背麈裆m當柔和一些,她整理了下小二給出的內容,又問:“這么多年,可有從里面出來過的人?里面都有些什么?” “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過聽說,想從渡口進去,只能架船,靈器寶船不行,只能是最簡單的木船,那海底什么東西都有,興許攪合起來興風作浪的,就恰恰是進去之人心心念念所求的?!?/br> 話說到這里,楚明姣就知道再往下也問不出什么了,她將十顆靈髓石推給小二,道:“都是你的了?!?/br> 小二接過靈髓石,道謝。 得到想要的消息,楚明姣立刻起身,下樓,輕飄飄一躍就是數十米,只剩個婀娜纖細的身影。 真是奇怪,小二暗自思忖,這姑娘出手闊綽,比起真正拿鼻孔看人的,已經算十分禮貌客氣,可交談時隱隱透出的那種刻意冷淡和可能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厭惡,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很確信,自己沒得罪過這么一個人。 他低頭擦了擦桌子,見對面坐著的一位中年女子跟著起身,在原地猶豫半晌,下了決定似的扶額,結賬下樓,看著離開的方向,是直追著那姑娘去的。 楚明姣一路朝前,到了這片地方,人本來就不多,可她像是刻意避開這些人一樣,就算經過了,也立刻閃身躲開了。 哪知眼看著到了渡口,從路邊一間小小的茅屋小院里走出個顫巍巍的老大娘,大娘瞇著眼睛,發髻綁得一絲不茍,看著嚴肅又精神,她徑直走過來,楚明姣一探氣息,居然是個凡人。 老人上來就捏住了她的手。 楚明姣沒見過這等陣仗,怔住了,顧忌著老人的身體,甩開不是,不甩開也不是,只好生生忍著,問:“大娘,怎么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贝竽锎┲吹冒l白的衣裳,沖她連連擺手:“再往前面是無人渡口,那地方進不得,會死人?!?/br> 楚明姣真不會應付這種情況,她身體都僵住了,接下來的一刻鐘,都在聽老大娘重復這么幾句話。她尋思著這樣下去不行,艱難應答著抽身,往回走了一段,再匿住身形,飛快閃過了那片茅屋。 等到了真正的渡口,她沒先觀察眼前的情形,而是側身,屈指一彈,一道靈焰擦著虛空呼嘯著往后激射,在耳邊擦出尖嘯聲,語調冷得幾近結冰:“還不出來?準備跟我到什么時候?” 一個提著刀的中年女子現出身形,她像是早知道根本瞞不過楚明姣,很是訕訕地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易容術抹去,露出張熟悉的嬌俏面貌,急急解釋道:“我不是存心要跟著你的,方才在驛站里,我聽到你問起無人渡口,擔心你要硬闖,不放心才想著跟過來看看?!?/br> 是天極門的周沅。 天極門啊。 楚明姣眼底劃過一絲厭惡,她別開視線,可能骨子里還是說不出太傷人惡劣的話,只能十分生硬地開口:“不需要你費這份心?!?/br> 自打成為天極門的掌門徒弟,周沅已經很少能直面這種語調了,她梗了下,想起自家師父做的那些事,不由深吸一口氣,囁嚅道:“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修為,闖入各種秘境如履平地,但是這地方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我之前和師兄來過一次,沒進去,只在渡口外勘察了下地脈……這是多年前的事,當年我們修為尚淺,有些情況不能確認,今日你進去前,我再測一次,如果真是那種情況,也好提前做個準備?!?/br> 楚明姣看著她,也不說話,兩三眼后,徑直轉身觀察起眼前情形。 天極門的探勘地脈之術,很有一套。 她時間有限,不該拒絕。 而今,她們身處狹窄的山坡,山坡很有高度,對面是渡口的入口,窄到只能容納一葉小船進去,是典型的“一線天”,再順著渡口望過去,則是鏡面一樣的海水,那水極綠,在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光澤,像塊巨大的誘人糕點。 光是這么看,看不出半點危險的樣子。 見她沒有拒絕,周沅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些天,她和白凜,孟長宇等人說服身邊好友,再號召大家奔波于四十八仙門之內,勞累歸勞累,可心中的負罪感終于能稍微減退,充實又踏實,她這一次喬裝經過驛站,也是為了去千里觀。 她在千里觀已經碰壁過一次了。 沒想到能碰到楚明姣。 她一邊蹲下來,拿著司空命盤在地面上不斷轉動,同時咽了咽口水,對楚明姣道:“你別怪方才那大娘唐突,我聽人說,那大娘的女兒是四十八仙門中的弟子,一次為求靈寶進了渡口,就再也沒出來過。大娘知道這事后神智就不太清醒了,獨身一人搬到這里,砌起了土院子?!?/br> “一旦看到有人經過家門前,要往渡口去,她就出來阻止——她也不管那些渾身煞氣的地痞流氓,知道他們見錢眼開勸不住,可看到你這樣孑然一身的姑娘,就像是看到了女兒一樣?!?/br> 楚明姣收回視線,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樣,唇畔弧度無端擴了一圈,問:“凡界生靈的善意,永遠只會對著自己人吧?如果知道我來自山海界,她還會勸阻嗎?” 周沅肩頭一頓,而后落下來。 楚明姣的變化,太大了。 周沅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和楚明姣在姜家祖脈中初見。 當時她的第一印象,覺得這是個過分漂亮,被所有愛與善意精心呵護養育長大的姑娘,嬌貴但不柔弱,能打架能抗事,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小聲談論起各仙門秘辛和朝中荒誕事時,一雙眼干干凈凈,咯咯地笑。 對凡界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擁有平等的善意。 所以即便她身上迷霧重重,但誰都想不到她的真正身份。 但現在都沒了。 仔細數一數,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足夠叫一個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周沅有些難過,這種難過是因為,她能真切感受到,有一群人的生命,是在被凡界之人生生扼殺的。 他們作為得利者,享受著傷害別人而搶來的短暫安寧。 周沅沒再多說什么,她在四周都轉了一圈,沾了滿手的泥,最后面色凝重地抬眼,說:“當年我們的猜測是準確的,這渡口的水只占了其中一小截,再往前是山地和沼澤,水里的情況我探測不到,可最盡頭有一大片——” 她緩慢吐字:“情瘴?!?/br> 這也是她為什么執意要追過來的原因。 楚明姣眼瞳微微收縮,像是沒想到會聽到這么個詞,她拿出蘇韞玉給的路線圖,展開,手指落在標記的那處,言簡意賅:“在哪?是在這里,還是這里?” 周沅毫不遲疑地指向追星刃所在的位置,她定定神,問:“你是要找什么?暮光梭,春芽,還是追星刃?它們都在無邊渡口里,但追星刃只有半截,剩下半截在北邊山澗里?!?/br> 跟蘇韞玉說的完全合上了。 “你怎么知道它在里面,又怎么知道它碎成兩截了?!?/br> “這事在荒州人盡皆知,追星刃是千里觀的觀主與奎山門門主爭執打斗時碎裂的,一半當時就掉進了渡口中,觀主信奉緣法,追星刃碎了也就不找了,反手將剩下那截丟進了北邊山澗,當做一個鎮壓的吉祥物?!?/br> “這些年,死在渡口和山澗里的人,有一大半都是為了追星刃來的?!敝茔淇聪虺麈?,擔憂地道:“這里面滔天的兇險,我知道你都不畏懼,但情瘴不比其他,這東西防不勝防,而且極其少見,至今為止都沒有很好的防護手段?!?/br> 楚明姣沉默了。 情瘴,顧名思義,引人動情的瘴氣。 它無色無味,只長在至陰至暗,靈氣充沛的地方,通常中了情瘴的人,只在身體出現難以壓制的變化后才會察覺到不對勁,繼而補救。 可這補救方法也只有兩種,一種是與人交、歡,對方修為越高,瘴氣解得越快,另一種則是在瘴氣入體后用千年寒石堆積成床,將人放上去,日日用清靈散擦拭身體,沉心靜修十五日方可出關。 想一想,有膽子闖入這種地方的,修為能差到哪里去,立時三刻要找個比自己修為高做這種事,哪有那么簡單。 后一種說起來容易,但光是千年寒石和清靈散,那都是多稀有罕見的東西了,能拿出那種東西的,干嘛想不開進渡口找寶貝? 周沅四周看了看,低聲道:“我看神主……好像沒有到凡界來?!?/br> 楚明姣摁了下脹痛的額心,千年寒石和清靈散她身上也沒有,這兩樣東西沒什么實際用處,但又極其貴重,都鎖在楚家。 最關鍵的是,她根本沒法閉關十五天。 遲疑了一會,她挑開玉簡,聯系上了蘇韞玉,那邊響了很久才接起來,才透出來的不是說話聲,而是激烈交手的風聲和喘息聲,她心頭一跳,問:“你那邊怎么樣?事情有眉目了嗎?” 蘇韞玉的聲音貼著玉簡傳過來,聲線灼熱:“差不多能拿到了?!?/br> 等到確認的消息,楚明姣定了定,說:“行,你先忙,我這里也要開始了?!?/br> 說完,她切斷了玉簡。 確定了蘇韞玉那邊有追星刃,剩下來,只要她這邊拿到就算成功了,就算事后要解情瘴,來回加起來也不過兩天,比預想中已經好上太多了。 有什么可扭捏的。 楚明姣默不作聲將自己頭發扎成高馬尾,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碎發貼在耳鬢,不刻意冷著張臉時,透著種甜蜜的颯爽。 做完這些,她將一塊令牌丟給周沅,又將自己的聯絡玉簡交給她,道:“拿著這個,和靈力列表第一個聯系,說我闖了情瘴,他知道該怎么做?!?/br> “這事之后,山海界若能贏,我可以答應你,從囚徒中保下一個?!?/br> 周沅捧著那塊聯絡玉簡,和捧著一個燙手山芋一樣。她聽了楚明姣后面那句話,才覺得如釋重負,一口氣還沒松下去,另一種刻在心底的敬畏和忐忑就浮上心間,她戰戰兢兢地想,靈力列表第一個,是神主吧。 ——總不可能是別的男人。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見楚明姣已經踩著渡口那支搖搖晃晃的小木船,竹篙一撐,毅然決然地飄了進去。 == 楚明姣進渡口后,一直在水面上橫行,走了沒一段路,水底突然掀起驚天波瀾,她面不改色扯開一件防護靈寶,而后雙手蓄力,準備正面應敵。 額心處的蝶紋在此時悄然發燙,她有些詫異,伸手摸了摸,發現它好像在掌心種以輕微的幅度扇動著翅翼。 這時候,躍出水面的龐然巨物也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頭長著翅膀的銀色飛魚,騰空而起時像一道流光,速度快到常人只能捕捉到一道殘影,楚明姣能看清是因為它兇猛的攻勢就在圣蝶振翅的那一刻凝滯了。 在半空中生生甩尾,狼狽地落回到水里,回去之后立馬嗖的一聲游遠了,像是嗅見了某種叫人心悸的存在,夾著尾巴逃生成為了唯一的出路。 不止是這條銀魚,接下來一路皆是如此。 楚明姣起先還警惕著,連著五六起同樣的事件之后,心中慢慢有了猜測。 結合圣蝶之前發力的諸多場景來看,不難發現,它面對這些靈物靈器時會格外敏感,強大的威懾性也往往體現在這方面,對人就還好,幾乎不主動出面。 不愧是神靈鍛造出來的頂級靈物,果真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獨特之處。 神靈。 從前也沒覺得有什么,可現在,楚明姣愣是被這個字眼生生扎了下。 撐著船游了一個多時辰,深不見底的湖面到了盡頭,她拍拍手,一步躍上了岸。 那是片濃密的樹林,巨樹遮天,樹冠撐開,幾乎占據了所有視線,外面再璀璨的烈日驕陽,里面也透不進半點光。 楚明姣如雨燕一樣在林間穿梭,一路奔向林間盡頭。 快到地方時,她留了心眼,即便知道很有可能都是白用功,還是在自己的臉上罩住了白紗,捂住口鼻,又加了兩件防護靈器,才繼續深入。 一路上,因為圣蝶發力,她暢通無阻,幾乎沒遇上什么阻礙,順利得叫人覺得恍若在夢中。 楚明姣最終在一處山洞里找到了追星刃,那時她才穿過一片長達數十里的沼澤,在山洞里靠了一會,將半截發著光的追星刃碎片抓到了手里。 這趟的目的是達成了。 但她自己的情況不算太好。 喉嚨澀澀地堵住了,呼吸緩慢灼熱起來,是那種用山澗間沁涼的泉水也壓不下去的微妙熱意,楚明姣眉眼微燥,掀開手里的瓶蓋,讓自己吃下幾顆清心丹。 算了算時間,剛好能撐到她出去。 == 另一邊,周沅懷著萬分忐忑無措的心情,打開了楚明姣的聯絡玉簡,翻到最上面那道靈印,以為點上去必然就會接觸到洶涌冷肅的神力,可并不是,那只是一道靈力。 周沅咽了咽唾沫,好像自己要干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一顆心都在亂顫。 不會是蘇韞玉吧? 他們到底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