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75節
蘇韞玉,而不是宋謂。 宋玢滿肚子里要和她抱怨祭司殿那些人有多蠢,神主殿有多不是人,她道侶又有多不遺余力逮著他一個人使喚的話通通卡在嗓子眼里。 他甚至不知道楚明姣到底是隨意帶一嘴,無心之失,還是故意的。 怎么辦。 他該怎么接。 宋玢一時驚疑交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現才自然不做作一點。 楚明姣自顧自坐下,瞇著眼懶懶地道:“我才和楚南潯一起挑送給你jiejie的禮物呢,不知道她喜歡什么,你來幫我看看?” 嘶。 宋玢身體僵住了,他臉上的笑容是徹底不見了,半晌,遲疑地開口:“你——” “嗯?”楚明姣笑盈盈地看他。 宋玢這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了看但笑不語的“傀儡人”楚南潯,又看看楚明姣,挑挑眉:“哪里被你們看出不對的?我發誓,我被你道侶控制得死死的,完全沒機會陽奉陰違給你們提示?!?/br> “這不是我的錯?!?/br> “我還折了十年壽命?!?/br> “恩怨分明,你這不能怪我?!?/br> “蘇韞玉和南潯哥的事,也沒人告訴我,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了?!?/br> 見楚明姣久久不說話,宋玢抿了下唇,敗下陣來: “好吧,我想知道,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時間緊迫,楚明姣也沒想在這種事上耽誤時間,見人來了,就準備動身前往宋家,一邊跨進空間漩渦,一邊才不緊不慢回了抓心撓肝綴在身后的宋玢:“凡界知道的,我認出江承函了?!?/br> “不戳穿是為了給你留點面子?!?/br> 宋玢摸了摸鼻子:“這話說得……留面子怎么也不留到底?!?/br> 楚明姣問他正事:“祭司殿現在是個什么局勢?” “人心惶惶,縮著脖子被神令使一個個揪出去審,怕得不行,有幾個平時巴著大祭司的管事經歷三輪三審,一夜白頭,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往外抖,現在就是越查,事越多?!?/br> “都是什么事?” “歪屁股的人,不可能只歪一次?,F在抖出來不少類似于大祭司暗中篡改秘境名額,留給四十八仙門的事,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秘境試煉嗎?名額就是改過的,這老東西給四十八仙門悄悄增了五個核心名額?!?/br> 宋玢憤憤難平:“爛泥扶不上墻,都這么豁出勁地幫他們了,還是只養出群怨聲載道的廢物?!?/br> “你現在接手祭司殿了?” “算是吧。除了我,也沒別人了?!彼午憬锌嗖坏骸澳愣疾恢烙卸酂?,外面鬧成這樣,山海界后邊會變成什么樣子都不得而知,祭司殿卻要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br>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蘇韞玉披著宋謂的身份假惺惺來通知過我,我今天過來,一方面也是想當面問問你,有幾成把握???” “不知道,兩三成?!背麈驹诹鲃拥匿鰷u邊,聲音輕又慢:“但是不做,一成希望都沒,只能等死?!?/br> 這樣的話題太過沉重,一向無厘頭的宋玢也沒法接。 安靜一會之后,楚明姣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事:“當年界壁是被祭司殿關了鎖在潮瀾河里的,現在你接手祭司殿,知道它們的具體情況和分散地點嗎?” 宋玢搖頭:“其實外面都這樣傳,界壁也確實是被祭司殿鎖了挪到潮瀾河里的,但又沒有那么簡單,按理說,祭司殿是沒有那么大權利與神通的,界壁也算半件神物了?!?/br> “這里頭的道道我還沒理明白,但總之就是……這不在祭司殿的管轄范圍之內,在神嗣降世之后,界壁就轉交到江承函手里去了?!?/br> 也在意料之中。 這條道路注定多艱險,不會事事順利。 楚明皎頷首,隔了一會,問:“祭司殿現在能塞人進去嗎?” “祭司殿清了一大波人進地牢,現在正是用人之時,我可以適當cao作,你要塞多少人?” “二三十個?!彼谀X子里計算了遍,說:“每次分開行動的話,至少得保證能分為六組,四五人為一組?!?/br> “行,你等我消息吧,我想想辦法?!彼午懵柭柤?,笑:“跟著你折騰,提心吊膽不說,還容易折壽命?!?/br> “——不過,刺激?!?/br> “少來?!背黟ńK于笑了下,囑咐他:“你盡快安排一下?!?/br> 宋玢給了個你放心的手勢。 小一刻鐘后,三人被傳送到宋家。 冬日暖陽燦燦灑落,顏色璀璨得像成熟的金黃稻穗,一串接一串堆落懸掛在房梁瓦片上,肆意橫流。 宋茜榆命侍從將他們請了進去。 這次不在書房,而是會客的正廳。 宋茜榆人還沒來,熱茶與點心已經端了上來,侍從躬身溫聲細語地解釋:“得知殿下到訪時,少家主正在召開長老議會,不好立刻抽身,現在已在來的路上了?!?/br> “無妨?!?/br> 楚明皎眼尖的注意到,她們說話時,身邊那道挺拔頎長的身影顯而易見開始出神,視線頻頻往外飄,又在每回自我察覺到時克制著收回來。 看吧。 口是心非。 宋茜榆真沒讓楚明皎等太久,侍從退下才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廳外就傳來腳步聲。 楚明姣第一反應不是朝門外看,而是看向自家哥哥,卻見楚南潯唇線繃著,長而直,從來叫人難以看透的人臉上此時套了層薄薄的殼子,稍微往里一探,就能看出一種矛盾到極致的欲蓋彌彰。 哦。 她于是篤定了,原來蘇辰沒有夸大,她的哥哥,真的栽了。 十三年未見,宋茜榆和印象中差別不大。 熟悉這圈人的都知道,這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有手腕與謀略,做事果斷干脆,在宋驕陽事件后,她下令終身圈禁了這個弟弟,這讓別人對她的印象都多了一層——心狠,大義滅親。 而實際上,宋茜榆長得很文靜秀氣,頭發長到腰臀,烏黑柔順,用一根綢帶系著尾部,整個人干凈透了。 “叩見神后?!彼麈卸Y。 楚明姣哪敢受她這個禮,她站起身,伸手將她托起,道:“茜榆姐,我今日麻煩宋玢引見,并非以神后身份來訪,你太客氣了?!?/br> 她們說話時,宋玢自顧自攤在了一邊的太師椅上,抓了張干凈帕子往臉上一蒙,將自己攤成了泥,很快睡著了。 “別叫他,就這樣,讓他睡?!彼诬缬艹呓鼫蕚鋽v扶宋玢起身的侍從擺了擺手,道:“這樣他還能躺一會,等他驚醒了,再想入睡,不知又要到什么時候了?!?/br> 從侍們紛紛退下。 “你要說的事,我大概聽他們說了?!彼诬缬軐Τ麈€似從前般親熱自然,談吐間落落大方:“有用得上的地方,你與我,與宋玢說,都是一樣的,宋家會傾力相助?!?/br> 還在斟酌言辭的楚明姣短暫怔了下。 “我早有心要做這件事,但我不如你勇敢,又或者說,其實這件事,注定我們都不成,唯有你才可以?!?/br> 這話楚明姣聽懂了。 因為她和江承函是道侶。 身為神主,他對她,總是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時候,會小小地容許她在底線邊緣徘徊,放肆。 但別人不行,別人才開始行動,或者還沒有開始動作,就被神力鎮壓抹殺了。 楚明姣抿了下唇。 對啊,可她不得不用這份唯一的溫情與特殊,去當一塊敲門磚,去做一些極有可能違背他意愿與決定的事。 “你做到這個份上,我們怎能猶豫退縮?!彼诬缬苄α讼拢骸澳銊e聽蘇辰說話,他榆木腦袋,分不清一碼事歸一碼,我沒那么不明事理?!?/br> “原本今日這一趟,你可以不來的?!?/br> 有關楚南潯,她一字未提。 楚明姣摸不準她的想法,也不好過問這幾人之間的事,宋茜榆說的時候,她安靜聽著,等說完了,才笑著回:“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應該來看看茜榆姐?!?/br> 說不出的禮貌乖巧有分寸。 又說了幾句有關后續安排的話,楚明姣見時候不早,起身告辭。 宋茜榆原意是想送送她,視線無意間掃過跟在她身后那個傀儡,那樣的身段,姿態,給人的感覺,竟是處處熟悉。 她垂下眼,虛虛攏了下指節,當即連說話的心情都沒了。 睹物思人,這種愚蠢得沒有意義,并且極其浪費時間與精力的事,這十三年里,她也——不止一次干過。 == 與各家暗中通過信后,宋玢的消息在第二天下午傳到楚明姣耳里,說往祭司殿添人一事沒有問題。 她當機立斷,和楚南潯一起,點了三十個信得過的下屬,讓他們連夜趕了過去,其中,還混進了楚聽晚的傀儡蟲蟻。這種傀儡上裝有精巧的傀儡眼,能在他們搜尋界壁時隨時開啟,這樣,作為主人的楚聽晚就能時時看到那邊發生的情況,以防發生什么叫人難以預料的意外。 接下來,一連三日,楚明姣夜里盯著界壁的搜尋事宜,白天則開始在楚家重地轉圈圈,在楚南潯的三步一提醒下,嘗試著以在不驚動楚滕榮的前提取到自家那一份天刃碎片。 后來發現不管怎么樣都會觸碰到禁制,干脆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強取。 楚滕榮沒管她。 是那種擺明了知道她要做什么,卻遲遲不見制止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第四天,其余四家奉密令捧來了天刃碎片,至此,天刃碎片由五歸一,化為嶄新寒洌的一面刀刃,凜凜閃著驚心動魄的光澤,刃面上刻著“天刃”二字,磅礴大氣,混若天成。 楚明姣看了它許久,將它小心放進帶有封印的玉盒中溫養。 這大概也是其他四家家主的態度。 ——不止年輕一輩同氣連枝,大人們也好似都在暗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第五天,楚南潯下令,山海界五家共派出上百名弟子,帶著數不盡的錢財下山。他們喬裝成各行各業的人,在街頭小巷,茶館酒肆中混跡,大肆渲染這次山海界流息日的嚴重程度,同時拿出楚明姣早早準備好的那套話術,將山海界深潭數百年來的異常如實告知給各地住民。 此舉只有一個目的。 大家都做好準備,該收的東西收好,等神主殿的通知下來,跟著五大家派下來維系秩序的人,說走就走。 第五天夜里,楚明姣原本的一小部分計劃被楚南潯否定,兩人徹夜長談至天明。 這幾日,幾家少主與楚明姣案頭上擺著的聯絡玉簡的靈光就沒歇下來過。 除了現在在做的事,山海界各家都是百世積蓄,底蘊深厚,不管最后能不能贏,大戰肯定會將山海界攪得亂七八糟,族中的積蓄,趁現在得準備準備,該收的收,該設禁制的設禁制,這也是一項無比浩大的工程。 而直到目前為止,擺在他們面前,至關重要,急需解決的,還有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