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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山海謠在線閱讀 - 山海謠 第72節

山海謠 第72節

    這是——

    脫冠待罪?

    大祭司年歲已高,平時做事極有分寸,又教導過江承函一段時日,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江承函一向寬仁。

    楚明姣張了張嘴,想問些什么,卻被心里驀的躥上來的一個念頭震得失聲,脊背上貼上一片麻木寒意。

    她看向江承函,好像無聲在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身為祭司,罔顧祭司殿殿訓,因一己之私,致使山海界生靈涂炭,認嗎?”江承函看向他,頂著一臉冰霜氣也沒能全然掩蓋住怒火,聲音輕緩到令人感到本能的危險。

    “認?!贝蠹浪緪砣怀读讼麓浇?,眼皮下拉出幾道疲憊蒼老的褶皺:“今日之事,錯皆歸咎于臣一身,臣不得不認?!?/br>
    江承函深深凝望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問:“這就是大祭司信奉的蒼生大愛?”

    “于民不德,于君不忠,不仁不義,遺臭萬年也難洗刷一身罪惡,沒臉再提蒼生大愛?!贝蠹浪狙壑樽愚D了下,似乎不曾意識到殿內進來了第三個人,他啞著聲道:“可臣三日前問過殿下,真要將那樣的東西封在凡界嗎?!?/br>
    “臣這一生,也曾登高摘浮名,自認不是莽撞行事之人。殿下難道真不知,就在方才,被殿下雷霆手段通知羈押起來的那些凡界老大不小的孩子們,為何急成那樣,幾次三番,寧愿舍棄性命也要求到我跟前嗎?!?/br>
    “殿下明知那東西是什么,它是穢氣,深潭多少重禁制,死了多少人才落成的封印也只能勉強壓住它,殿下指望那十幾個年歲不過百的長老們能壓???在深潭不穩定的情況下,為何要在凡界再辟開一座戰場?”

    “人都有私心,臣如此,神后殿下也無法免俗?!贝蠹浪疽膊豢闯麈?,只是平靜地闡述某一種觀點:“當年楚南潯下深潭,神后也拿著滿篇紙張,一意孤行地請求與深潭對決?!?/br>
    江承函一指定在空中,滿面寒意的袖袍拂動,他凜聲:“大祭司濫用職權,私闖深潭,處神罰之刑,其余伙同者,押至潮瀾河,等候裁決?!?/br>
    大祭司不由在心里苦笑,看,他今時今日如此劍走偏鋒,也是因為實在看不明白,江承函到底是因為什么動怒。

    是因為他們禍害了山海界數十萬人。

    還是因為他說了楚明姣。

    其實也不重要了。

    不論是前者,還是聽起來略顯荒謬的后者,當本不該有情感的神靈有了心愛之人,嘗了相思的滋味,別人就再也沒辦法相信他能從大局出發,不帶一點兒私心地看待事情,不相信他能做出最公正無私的決定。

    江承函就該無情無欲,淡漠如霜地活著。

    汀墨揮揮手,命人將眼睛從容闔上的大祭司帶了下去,殿外站著跪著的看到這一幕,無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等著傳話。

    大祭司被帶出去后,楚明姣如夢初醒,短短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她從難以置信的詫異到憤怒得全身止不住戰栗,再到現在,逐漸冷靜下來,走到江承函身側,低聲問:“這次流息日,是他搞出來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兀自說出自己的猜測:“你說他伙同四十八仙門,私闖深潭,他們干什么了?”

    停了停,她一字一頓地接著說:“他們把封印在姜家的穢氣,帶回了深潭里?!?/br>
    “他們是什么意思?想讓山海界所有人去死嗎?”

    江承函睫毛垂落,上面的霜花也跟著下墜,他自認在深潭這張巨網下找尋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漏洞,神主殿的日漸鼎立,天青畫的解封認主,能與本命劍合力發揮出至強戰斗之力的琴譜,甚至連自己的神誕月都算進去了。

    不說算無遺策,可確實是方方面面都顧慮到了。

    唯獨沒料到這一出,沒想到人心險惡自私,發作起來會不管不顧做到這種地步。

    他知道那十幾個人封不住穢氣,如果穢氣這么好對付,山海界也不至于焦頭爛額,束手無策到這種程度,可他以柏舟的身份去看過那場封印。

    他們不需要封這東西多久。

    兩三個月,就足夠了。

    上面的封印撐這點時間,完全沒問題。

    大祭司三天前來問他的時候,他曾極盡隱晦地提了一句“日后會有更穩妥的辦法”,天地監察之力于他的束縛太大了,他和楚明姣都沒法說的東西,怎么對外袒露?

    最叫他覺得心沉半截的是,監察之力散布各處,發生了這樣的事,從開始到現在,它連個預警的動靜都沒有。仿佛它所有的力量都全部同在了監管身為神主的他身上,它要扼殺神靈的所有危險想法。

    這個危險想法,指的是他要為了保山海界這個“小”,而置凡界這個“大”于危險之中。

    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

    楚明姣沒有等到回答,但這已經說明了一些事情。

    她深深吸了口氣,走到江承函身邊,伸手緊緊捏住他的一片衣角,將上面綴滿的冰霜捂得無意識融化,另一只手去觸碰他的手指指節。

    冰得不行。

    她去看他的眼睛,聲音澀得不行:“你將流息日強行壓下去了?”

    “現在好點了嗎?”

    夫妻多年,她對神靈的了解比常人多上許多,如同人一樣,神靈的神力也非無止盡,驟然間抽取極其龐大的神力,對身體的消耗很大,他現在頂著滿身壓制不住的霜氣處理后續事宜,已經是強撐著精神。

    “好點了?!苯泻乱庾R握了握她同樣冰涼的手指,聲線微低:“被嚇到了?”

    楚明姣搖頭,心里各種情緒翻江倒海的涌上來,她想問很多東西,又覺得無以復加的疲累,怒氣脹得像個球,她眼圈被氣得發紅,半晌,揪著他的衣襟,無聲將腦袋埋了進去。

    “我要殺了他們?!彼龑嵲谟悬c繃不住了,恨恨咬牙,在原地跺腳,聲音卻因為止不住的哭腔,半點氣勢都沒有:“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自私家伙?!?/br>
    “他們明明都活得那么好了?!?/br>
    她哽了下,喃喃著:“……怎么能這樣呢?!?/br>
    他們明明知道山海界是什么情況,這里面也住著無數淳樸而老實的住民。似楚明姣一樣的年輕人,他們生來有天賦,可凡界也有的是好苗子,為攀大道之巔,他們也付出了數不盡的努力,為什么他們就該去死。

    為什么替凡界擋了這么多年還不夠。

    為什么他們能坐享其成到覺得這是山海界應該做出的犧牲,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并且在自己遭遇到同樣的事情之后想出的唯一辦法,就是要斷他人生路?

    江承函眉眼疼得已然接近麻木,他無聲攏著懷里這個,一下一下用掌心順著她的發絲撫弄,冰涼的珠釵與流蘇簪子被方才的奔波弄得松散,他便端詳著兩邊,再耐心地一一扶正。

    他確實動用了太多神力,前段時間給楚南潯置一出招魂,才受過神罰沒多久,今日力竭到每一個動作都不受控制地帶上了神體本身的冰霜之力。

    沒過一會,他就發現,楚明姣滿頭柔順秀發,被他用手順過的地方都沾上了霜狀的冰晶,再一看懷里的姑娘,已經沾惹了滿身寒氣。

    “冷不冷?”他將人撈出來。

    “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些?!?/br>
    生平第一次見識這么沒有底線的做派,楚明姣氣得掉了幾滴眼淚,半晌,憤憤著咬牙:“搞偷偷摸摸丟回來這套是吧,穢氣能有辦法潛到凡界去,我也能找到辦法禍水東引,將深潭里的東西通通引到四十八仙門的老巢里去!”

    “比誰更無恥是吧?!?/br>
    江承函靜靜地聽,在她帶著止不住的哭腔大聲說話時沉寂地撫著她顫動的脊背。面對這些在外人看來絕對不被神主容許的大逆不道的話語,他未置一詞。

    他太知道楚二姑娘是什么性情了,真要讓她做這樣的事,還不如讓她和深潭拼命來得痛快。

    他也知道,她現在再如何憤懣不平,氣得哽咽掉眼淚,也會很快為了身后那么多人的性命振作起來。

    果真。

    沒一會,楚明姣轉著眼珠,抬頭看天,試圖將眼淚憋回去。

    事態發展到了這種關頭,眼淚無疑是最沒用的東西,她沒有很多供情緒發泄的時間,這么一會,已經是極限。

    “深潭現在是什么情況?”緩下來后,她格外認真地看著江承函,嚴肅道:“你別騙我,你和我說實話?!?/br>
    “事到如今,我們總應該知道后果?!?/br>
    楚明姣說這話的時候,睫毛上掛著淚珠,幾根手指卻搭在他掌心中,將自身靈力與圣蝶里的神力匯聚到一起,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遞給他,溫養那具冰涼的身軀。

    過了一會,他的唇上終于涌現出一點活人的血色。

    “暫時算穩定了,可什么時候再次爆發,誰也說不好?!辈活櫞来烙麆拥谋O察之力,江承函與那雙琉璃似的眼睛對視,平鋪直敘道:“即便多次用神力穩固,也至多只能維持一個月不到的時間?!?/br>
    他給出了更確切的時間:“二十五日?!?/br>
    所以姣姣。

    接下來二十五天,一定會非常辛苦,非常忙碌。

    楚明姣忍不住咬咬牙,她道:“這次四十八仙門的所作所為,應當傳遍三界,引為恥辱,另外,此次參與到封印之事中來的所有人,能不能交給我處置?”

    江承函沉默半晌,問:“你想如何發落他們?”

    “讓他們發揮全部價值,彌補犯下的過錯?!?/br>
    楚明姣仰頭去看他,輕聲道:“當日我們大婚,我記得神官宣讀的冊本中,有一條寫著,如有必要,與神主共同處理三界事宜,這是神后的職責與權力?!?/br>
    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掌控他。

    連大婚都說出來了。

    這叫他怎么拒絕。

    “依你?!?/br>
    楚明姣頷首,勉強笑了下,又看向汀墨,吩咐:“接下來二十五日,你跟在殿下身邊伺候,準備溫補的靈物,等會我會叫汀白送一些過來?!?/br>
    汀墨躬身應下:“是?!?/br>
    她于是轉身,都沒時間再說些什么,只朝著江承函道:“我走了?!?/br>
    她依舊不確定江承函是什么立場,可至少他沒有阻止她。她有自己的信念,沒法放任這場傾覆之災落在山海界這么多人頭上,即便時間緊迫,希望渺茫,她還是要向天搏一搏。

    走了幾步,她又轉身,眼眸經歷了一次水洗般澈亮,兀自不解氣地問:“神罰之刑是什么?我從前不曾聽說過,疼嗎?”

    汀墨心頭一梗。

    神罰神罰,神主殿成立至今,得犯下多大的錯才能用得上這個刑,數來數去,也就今日這謹慎一輩子,膽大一回的大祭司一個。

    那是足以針對神靈的懲罰,而嘗過這種刑罰次數最多的,卻是神靈自身。

    那種情狀,不是一個“疼”字能形容概括的。

    汀墨不由得看向江承函。

    他面朝殿門站著,冰雪為軀玉為骨,眉目一片沉寂,看不出什么別的神色,只有面對楚明姣時,才依稀露出那么點能夠被人窺見的溫情:“疼的?!?/br>
    和哄小孩似的。

    被哄的那個這才提著裙擺,三步兩步跨過門檻,頭也不回地出去了,發辮上的系帶如同蛺蝶般鼓動著飄起來。

    她出去后沒多久,江承函手腕上隱隱沒進去的那根象征監察之力的線就開始攪動起來,他靜靜垂眼,看著那根線不安分的動作,臉色漸白,但神情從頭至尾都冷到極點。

    動怒的意味其實已經分外明顯。

    監察之力停止動作,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為什么要和楚明姣說什么多,說得如此詳細。

    當然,最主要也最重要的是。

    山海界如今支離破碎,離墜亡只差一步,既然如此,為何要將此事鬧開,如此一來,凡界遭受詬病,而山海界必定因此事沸騰,引起諸多不滿,這事處理不好,火很容易燒到身為神主的江承函頭上。

    君王之道,不應如此。

    江承函掀了掀眼,聲線沉冷:“主動害人者你都抱有偏袒之心,他日,山海界報復凡界時,你也會如今日這般冷然旁觀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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