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25節
“你這樣默默無聞做好事,怎么討女孩子歡心?!?/br> 能逮著時機給神主殿下上課的機會不多,宋玢說著說著起了勁,意有所指道:“那些不能說的,你不說也就算了,這能說的,你還藏著掖著,你怎么想的嘛?” “你道侶可是楚明姣?!彼靥嵝?,恨不得能起身搖一搖他的肩膀:“那不是別人,不是那些提起神主就臉紅眼睛冒光的小女孩們。她就得被人寵著,愛著,用蜂蜜泡著,一旦感受不到你的關心和在乎,你看她會不會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的?!?/br> 能被蘇韞玉這個花花公子撬走一點兒也不奇怪! 江承函搭在桌角的長指微動,像是被他哪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某種情緒,眼睫倏而搭下來,很快覆成一片濃郁陰翳。 他并非不想將一切和盤托出。 受監察之力的刑罰時,為保住楚南潯的完整神魂一次又一次將神力重塑散盡時,甚至午夜夢魘驚醒時……他怎么會不想和楚明姣和好如初。 無人知道,楚明姣當初與他鬧成決裂之態,并不只是因為他下了那道將楚南潯推下深潭的命令。 神靈人生頭一次食言,給了自己的道侶。 一年四月,萬象更新,春山如笑。 江承函與楚明姣喬裝身份,接了任務去礦山鎮祟,偌大一條山脈,在水汽中宛若盤旋蟄伏的虬龍,嶙峋陡峭。 本命劍傲氣十足,銳不可擋,她劍氣橫掃千里,所過之處莫不臣服。 周圍許多人視線落過來,似乎不敢相信有這等實力的,是一個扎著滿頭彩色編織辮子,穿長度拖到腳踝石榴裙,漂亮精致得不像話的小姑娘。 “這便是你今日要給我瞧的驚喜?”桃花樹下,他眉目清潤,唇畔帶著醺然笑意,握著她不安分的手用一旁山泉水清洗干凈,“本命劍又突破了?!?/br> 她腦袋一偏,溫熱的臉頰往他脖頸一側蹭,笑得他有些癢:“快吧?距離上次突破,才三個月不到呢。這種速度,比神主殿下如何?沒落后許多吧?” 他伸手撫了撫膩在自己頸窩的姑娘,溫聲夸:“很厲害?!?/br> “這段時日,受了不少傷?” 她成日嘻嘻哈哈,沒有煩心事時,能在被陽光曬暖和的草地里睡一整天,可姑娘好勝心強,實力就是說話的底氣這句話被她施展得淋漓盡致。 在劍道修為,找人對練上,她從不懈怠,往往都是下狠勁地逼迫自己。 這讓一些人哀嚎連連,痛苦不已。 “還好?!彼[著眼,身體的勁卸下來便格外懶散,聲音軟綿綿的像哼哼的調子,嘴硬卻一如既往:“沒大事,練劍嘛,都這樣的?!?/br> “宋玢,余晟和蘇韞玉的兄長來找過我,還有五世家十宗門的少家主少掌門們?!?/br> 江承函見她頓時精神地坐直身子,睜圓了眼睛看過來的警惕模樣,接著道:“說得委婉,大概意思是,讓我管管最漂亮又最能打的大小姐。三天一頓毒打太過頻繁,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住的?!?/br> 楚明姣環著肩被這話逗得直發笑,笑過之后又指責他們:“才認識的時候都滿口說什么為朋友兩肋插刀,只要有需要,在所不辭。這才多大的事,怎么還帶告狀啊?!?/br> 她含笑戳了戳他筋骨勻稱的手背:“那你怎么說?!?/br> 神主殿下這輩子沒感覺有愧疚的時候,但在宋玢等人如泣如訴的控訴下,破天荒的唯有沉默。 “沒說什么?!彼溃骸叭俗吆?,讓神主殿送了賠禮過去。神使回來時說,他們到時,正巧遇見你兄長身邊的近侍,也才送完禮?!?/br> “怎么還帶這樣呢?!背麈_始心疼錢了:“兩頭哭訴,收兩頭的禮?!?/br> “姣姣?!辈徽摵螘r,江承函的身上總有種從骨髓伸出迸出來的清疏淡雅仙氣,說冷漠吧,也不是,說全然清雋吧,又蓄了點叫人無法置喙,只能遵從的命令之意。只有坐在她身邊,如此親昵喚她時,人的情感穩居上風,溫柔得不行。 她的眼睛霎時亮了。 等來的卻不是情話。 “蘇韞玉的兄長說,他年長你許多,修為也在你之上,蘇家的盾山甲修至大成,便有反攻之力。他與你交手時,本命劍攻勢太可怖,最后一招時他沒能收住,本命劍誅心一擊被盾山甲反彈,有五成之力斬在你身上,碎了四根肋骨?!?/br> 那么多告狀的人里,唯有這位老實的是去賠罪的。 他蹙眉:“你沒與我說過?!?/br> 楚明姣摸了摸鼻脊,又裝模作樣轉了轉眼珠,而后用手去勾他的手指,道:“我是修士,打斗時有些磕碰在所難免,天底下哪有不戰而成的劍者?!?/br> 這話大義凜然,好似平日嬌貴得容不下一點淤青印子的人不是她一樣。 “而且我今日加倍練本命劍,也是為了以后……”她甩了甩辮子,問他:“你有最渴望完成的事嗎?” 想了想,她補充:“將楚明姣娶回潮瀾河除外,這個我知道?!?/br> 江承函被她逗得眉目皆柔,想了想,說:“有人說神靈出世,是為了解決山海界目前困境。因而,有一日,我希冀深潭碎裂,界壁重開?!?/br> “那這樣說,我們努力的目標大差不差?!?/br> 這個時候的楚明姣,單純真摯得總叫人心頭驀的一軟,不過才提了個開頭,她便滿心憧憬幻想起那等叫人熱血沸騰的大場面,將所有可能列出個一二三等:“深潭問題解決,界壁重開,我便能去凡界看看——我還沒出去看過呢?!?/br> “再有便是,深潭自古以來只挑優秀的天驕,那現在山海界除你之外,可不就只剩我與楚南潯兩枝獨秀。它若是敢選我們,我便提劍上深潭,將它對半劈開?!?/br> 她頓了頓,再開口時,臉頰粉透了,抬著尖尖的下巴又不好意思又高傲道:“真到和深潭決戰時,場面必定十分激烈,這個時候,我帶著本命劍從天而降,強勢登場,如今日般橫掃一切。哇,一戰之后,不止山海界,連四十八仙門和凡界都知道楚明姣了?!?/br> 江承函這次是真笑了。 她怎么如此……可愛。 “你笑什么?!背麈D時停住話音,狐疑道:“你不信我?” 他斜臥在桃樹下,衣擺半散,肩頭被紛揚的花瓣點綴上春日獨有的色澤,話語中含著點清透的笑意,溫柔得像一汪春水:“信的?!?/br> “那今日之后,再加一個努力的理由?!彼χ鴾愡^來,眸中是春季滿山花色,他將她拉進懷中,聽她慢騰騰補充完后一句:“等你對付深潭時,我幫你嘛?!?/br> 可天意弄人,事情就是走到了后來那一步。 那個努力修煉的理由,最后成了傷害她的一把刀,每每想起,便刺得鮮血淋漓。 隨著年齡的增長,修為的提升,江承函的肩上,從一個小小的楚明姣,到山海界,再到整個三界。 他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需要對每個生靈的性命負責——不止是楚南潯與蘇韞玉,也不止是山海界。 他不能在那種時候與深潭硬碰硬,在深潭底細沒有徹底被摸清之前,兩者至少得保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共存。 固然,神靈可以下令強攻深潭,成了還好,可若是不成呢? 千古罵名都尚是小事,凡界那么多生靈,唯有死路一條。 江承函倏而從回憶中抽身,他揉了揉眉心,答非所問:“進姜家祖脈后,你想辦法,讓蘇韞玉與她分路而行?!?/br> “我不干?!彼午泔w快拒絕:“手心手背都是rou,我哪個都不偏,你們各憑本……” “地煞之惡,我替你抽出來,歸你?!?/br> 宋玢將到了嘴邊的那個“事”字嚼了嚼,咽回去,頗為屈辱地屈服了。 “還有?!苯泻鹕?,在離開涼亭前屈起指節敲了敲桌面,一雙眼眸斂直了弧度,所有表象上的春風化雨被抽干,浮現出些神靈原有的威嚴,聲線清冽:“沒有卜骨的姻緣卦,亦沒有各憑本事一說?!?/br> “楚家二姑娘,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道侶?!?/br> 第23章 山海謠23 與此同時, 楚明姣與蘇韞玉邁出帝師府。 夜風呼嘯,間或有紛亂的雨絲斜飛著撲到臉頰上,她不甚在意地將濕潤的發絲撥到耳邊, 抬頭看這座籠罩于燈火中的繁華京都。十月天已轉涼, 她卻渾然未察, 甚至覺得從胸膛處涌出一股熱流, 流遍全身,熨貼得人眼眶止不住發酸。 半晌,她迎著冷風吸了口氣,開始笑:“沒看出來, 五大家中,原來你們蘇家的藏書閣最為真材實料。這方子, 另外幾家提都沒提到過呢?!?/br> “不是我蘇家的藏書閣好?!碧K韞玉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提醒:“是別家的藏書閣,也不能如我家一般對你大開后門, 翻書和翻菜葉子一樣隨便?!?/br> “是?!背麈那橐缓?,話說得極順:“是蘇二公子夠大方, 夠朋友。放心,等楚南潯活著回來,我必定讓他也對你大開后門,私庫里的東西,但凡你看得上,隨便挑?!?/br> 他看著她終于擺脫幾分陰霾,跟著彎了彎嘴角,嘴上卻不遺余力地挖苦:“你還真會給你兄長散財?!?/br> “還好我沒你這樣的meimei?!?/br> “接下來你怎么打算的?準備何時去姜家祖脈清理地煞?”蘇韞玉懶散地撞了撞她的手肘, 問。 今夜得到確切的答復,楚明姣焦灼不安的內心平復。想了想, 她率先走向酒樓,披帛在身后蕩著,像飄飛的綾段,“這幾日好好探查下姜家的情況,不著急趕路,一整船和我們同來的人都還沒行動呢?!?/br> 于是,接下來的兩三天,不止汀白,清風和春分這三人小隊晝出晚歸,就連蘇韞玉和楚明姣也分開行動,各自找可能獲得有關地煞消息的途徑去了。 兩天后,整座酒樓的人都迷茫了。 地煞這東西,就和憑空冒出來似的,除了姜家現有的給出來的消息,完全摸不到別的邊。 而且隨著涌入長安城的天驕越來越多,一些搜羅小道消息的商販們尋到了商機,連蒙帶編地放出好幾條訊息。為求自保,售賣前還特意假惺惺地聲明消息來源并不一定靠譜,可即便這樣,也依舊吸引了不少冤大頭出高價購買。 其中就有楚明姣一份。 第三日,酒樓靠窗的隔間中,簾子一放,楚明姣撂下筆,看著寫了滿滿內容的一張紙,托腮蹙眉,難得反省自身:“我真是沒腦子,這三條消息,我居然信了?!?/br> 汀白忙不迭安慰她:“殿下這叫關心則亂,人之常情,不是愚笨?!?/br> 這并沒有能安慰到一無所獲的楚明姣,她頗為苦惱地看向窗外,問:“蘇韞玉那邊呢?可有尋到什么靠譜的消息?” “算了吧?!碧K韞玉才挑開簾子進來,他先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氣喝了半杯,才擺手:“消息全是姜家放出來的,若不是他們家人丁凋敝,并且對四十八仙門求助,我都懷疑這是他們挖下的一個大坑,專等著我們往下跳呢?!?/br> “那這怎么辦?”楚明姣將筆勾過來,蘸著墨在白紙上涂黑了一團:“姜家十月二十開祖脈,我們就和無頭蒼蠅一樣瞎闖進去?能不能成,都看緣分和運氣?” 她頓了頓,直接否認這一說法:“別的都可以讓,鎖魂翎羽和地煞善魂不行?!?/br> “從別的方面下手吧?!碧K韞玉又灌了幾口涼水,拉過一張凳椅,又不坐,倚在掌心中,時不時挪著轉個圈,“那個帝師,或許是個突破口?!?/br> “你想想,我們這些人,光知道姜家有地煞這東西,知道地煞有善魂嗎?他還說這東西只有他能剝離,足以證明他對這東西了解不少?!?/br> “我看他對你那三樣禮挺感興趣的,想必到了地脈,會竭盡全力幫我們?!?/br> 話說得挺有道理,可這位帝師同樣神秘,讓人摸不著頭腦。 而且這樣一來,主動權完全落在了帝師與姜家人手中,讓人心里怪沒底的,惴惴難安。 “是感興趣,但也有可能起了貪財之心吶?!背麈е忠?,亮澄澄的眼眸往上抬,與風塵仆仆趕回來的蘇韞玉對視:“撇開你的四季靈露不提,知道我給他送的后兩樣是什么嗎?” “反正是好東西?!碧K二公子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并不如何驚訝:“整個山海界,誰不知道你楚明姣不拿錢當錢?” “喔?!彼炔簧踉谝獾貞寺?,才慢吞吞將另外兩樣娓娓道來:“半塊流光璧,半顆凝虛丹?!?/br> “意思是,只要事成,這兩樣完整的東西,都會是他的?!?/br> 蘇韞玉神色微凝,停下動作。 他就那樣看著她,半晌,伸手來探她的額心,見溫度正常,才放下手,看她的眼神變幻得難以言喻。 理了理胸膛口的一股亂氣,他盡量心平氣和開口:“楚明姣,我覺得汀白說得沒錯,你對這種東西沒有概念。流光璧和凝虛丹,豬吃了都能增長兩段神魂,即便要救楚南潯,你這禮也太重了?!?/br> “整個山海界,估計也只有你手里有?!?/br> “難怪那帝師表現得如此好說話,我還曾疑惑呢?!彼麑⒌首臃呕卦唬骸艾F在覺得半點不稀奇了?!?/br>